一早有些犹豫:“咱们还进去吗?”
    贞白已经走到城门口,指腹蹭了一点青砖上的黑褐色血迹:“应该是鸡血,黑狗血,还有朱砂。”
    “嚯,还挺齐全。”一早轻轻推开城门,发出咯吱咯吱沉闷的重响:“居然没扣锁。”
    “锁了也无济于事。”贞白往里走:“邪煞无孔不入,哪怕铜墙铁壁都无法阻挡。”
    整个城镇阴气森森,街道两旁空空如也,一个人影都没有,相比之前,贞白初来时的繁华热闹,现在家家户户都闭门闭窗,而门窗上贴着各式凶神恶煞的门神、黄符,连丧葬时用来随葬的纸人都林立两旁。
    地上泼洒着斑驳血迹,不知是人血还是用来驱邪的鸡血。
    “这些人呢?”一早疑惑:“都逃走了吗?还是已经遇害了?”
    倏地,一道黑影从深巷里闪过。
    贞白和一早齐齐侧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一早:“刚才是什么东西?”
    贞白摇首。
    阴风吹起,挂在屋檐下的法铃随之晃动,此起彼伏,叮叮当当的乱响。
    法铃镇邪,贞白问一早:“受得住吗?”
    “还好吧。”一早拍拍胸脯:“就是有点儿心慌。”
    即便她并没有心跳,但差不多就表达个意思。
    “进去看看。”
    一早点头,跟着向里走。
    满城黑气萦绕,阴云覆盖,能见度较低,街巷的十字路口牵了无数根红丝,每个红丝结头处系着一排五帝钱,这是个专门给邪灵设置的路障。
    贞白驻足,无意破坏,带着一早拐进一条纵深的小巷:“绕道走。”
    “城里贴了这么多符。”一早路上没少辨认,上头好几种符印,能看出分别来自不同道派:“怕是来了不少道士。”
    “嗯。”贞白不置可否:“先看看什么情况。”
    “要不然去敲门看看,大家是不是都躲在屋里?”一早道:“也好找个人问问。”
    “动静别太大。”现在这种状况,肯定个个绷紧了神经,如同惊弓之鸟,贞白嘱咐:“会吓着人。”
    一早随意挑了一户,轻轻地敲,里头毫无声息,她不由加重几分力道,用小女孩纯真稚嫩的嗓音问:“有人吗?诶,请问,有没有人?”
    贞白侧耳静听,屋内传出压抑许久的低喘,仿佛是屏息许久,已经喘不过气,略显惊惧的呼吸一口,很仓促的,喉咙呜咽一声,带点儿哭腔,许是怕极了,又快速闭住气。
    “别敲了。”贞白唤住她:“到前面看看。”
    而窄巷深处,躺着几个人,个个身穿道袍,面如死灰。
    一早踹了踹其中一具,跟踢石板一样:“都死僵了。”
    贞白蹲下身查看:“是撞魂。”
    “嗯?”
    贞白想起死在乱葬岗的冯天,道:“阴兵撞魂,应该是,乱葬岗的封印已经裂开了。”
    一早瞪大眼:“那怎么办?”
    突然,窄巷尽头闪过两道阴影,贞白快如疾风,沉木剑率先脱手,飞剑射出,将一身黑铁甲胄的阴灵钉在墙垣,随即迅速化作一团黑气,倏忽消散。
    待贞白跨出窄道,冷定自若的拔下墙垣上的沉木剑,转过头。
    刚才那位差点被阴兵撞魂的人,已经吓得瞠目结舌,他从死里逃生的境况中反应了许久,神魂才终于归位,然后猛地朝贞白冲过来,差点喜极而泣:“哎呀,贞白!”
    闻声,贞白才辨别出这位逃奔得狼狈不堪的人是:“梁捕头?”
    “诶!”梁捕头激动不已:“对对对,是我是我,你怎么回来了,真的有鬼啊!”
    “你……”
    “你刚才那一剑,真是及时救命,我差点就没逃过这一劫!”梁捕头神经紧绷数日,现在看到救星,居然能一剑斩了阴兵,这本事令他高亢不已,贞白根本插不上话,他噼里啪啦的说完,还有心思叙旧:“你走的时候咱俩还没来得及道别,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次相见。”
    贞白刚要开口,又听远处传来一声叫唤:“道长!”
    二人回过头,就见赵九一把顶开头上的箩筐,直蹦而来:“道长啊,道长。”
    若说梁捕头差点喜极而泣,这赵九真的是喜极而泣,冲撞过来,想拽住贞白的手,又硬生生地憋住了,不敢碰,他抹了把已经溢出眼眶的泪花:“道长,闹鬼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义气の恶犬冯天
    第113章
    赵九还欲再说,余光突然瞥见从巷子里晃悠出来的小小身影,惊了一下:“丫头!”
    一早弯起月牙眼,腮边笑出两颗酒坑,不慌不忙的应:“大叔。”
    “不是。”赵九却慌了,现在城里城外这么危险,这丫头还挺悠闲,真是不知道怕啊:“你这打哪儿来的?就你自己吗?”
    一早的小尖下巴朝贞白一戳:“我就,跟贞白一起过来溜达溜达。”
    赵九睁大眼,把她当孩子训:“都什么时候,你还跟这儿瞎溜达,当心小命不保。”
    “诶,这小丫头,这丫头,是不是?”梁捕头看着一早面熟,一时又突然想不起来。
    一早一见他就乐了,有意点拨:“哈,你还没让老虎给叼走呢。”
    梁捕头灵光乍现,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当初捡到指骨,与何大爷来县衙报官,却偷偷昧走死者扳指的小丫头么。
    梁捕头也很是诧异:“你家大人呢?”
    一早随口就答:“死了。”
    梁捕头和赵九皆是一愣,异口同声:“死了?”
    “嗯。”一早点头,未免他们问了父母问亲戚,东拉西扯起来没完没了,干脆道:“全死了。”
    赵九开始心疼:“怎么……”
    一早就受不了这个,连忙打住:“眼下你们都自身难保了,就别操心我了吧。”
    “诶你这丫头,”梁捕头感到无比惊奇,“这么没心没肺的呢。”
    “阴兵是何时入城的?”贞白适时插话,“还有城里的百姓呢?都各自躲在屋里么?”
    “两日前,到今日就第三天了。”梁捕头向来不信邪,这是第一次见鬼,目睹它们从墙壁里头穿进来,捅不烂,也砍不死,但凡被这些身穿黑甲的阴灵撞上,人就会死,甚至整个城镇,被黑云覆盖,再也由不得他不信邪,百姓个个吓得魂飞丧胆,东奔西突。幸亏,及时赶到一批修道之人,奈何道行不够高,都是些修为尚浅的泛泛之辈,只能够勉力抵御,符咒贴了满城,又宰鸡杀狗,布下防护,却只撑了不足两天,因为从外侵袭的煞气越来越重,短短一个昼夜,就遮天蔽日,直接将城门口的黄符效力腐蚀了。那些修士一重接一重的贴了三轮,最后耗得‘弹尽粮绝’,待阴兵再次侵袭,只能硬拼。
    本来之初还是将大家召集在一起,竭力维护,也能稳住设下的阵法,但是一撞见阴兵,人群就吓得四处乱窜。再加上,死了半数以上的修士,跑散的人就躲到了家中,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以为关上门窗,就会安全些。
    “还有一部分人,”梁捕头续道:“跟其余的道长都安置在衙门里。”
    贞白问:“那你们怎会在此?”
    “我跟赵九,还有另外两位道长,是准备去包子铺给大家弄些吃食的,结果刚到半途,就被阴兵劫道了,混乱中,那两位道长也跟我们走散了,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走吧。”贞白抬眸,看重重压下的黑气,翻涌着,波谲云诡:“送你们过去。”
    梁捕头和赵九急忙跟上,一路东张西望的,四下提防。
    “大叔。”一早踢开半截木头,横在路上差点绊着赵九:“你看着点儿路吧,别乱瞅了,后面我帮你盯着。”
    “丫头诶,”赵九忙将她往前面推:“你可别添乱了,去跟紧道长,都不知道现在有多危险啊。”
    一早知道这帮人吓得够呛,估计还把她视作不知死活的倒霉孩子,尽添乱的,真是瞎操心,一早也懒得费口舌,索性跟着贞白走。
    此刻一股邪风吹过,卷起尘土,乌烟瘴气的,赵九当即吓得一哆嗦,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朱砂符,在空中呼来呼去。
    贞白静待片刻,找准方位,手中沉木剑一旋,众人还未来得及看清,她就已经若无其事收了剑。
    梁捕头刚拉开架势,就突然风止,完全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以免吓着人,贞白答一句无事,继续往前迈:“城中有多少人因此丧生?”
    梁捕头心有余悸:“光是百姓,就不下二十个了,还有那些赶来的修士,好多都不幸身亡,我手下的人,但凡见到死者,都会尽量往衙门里抬。”
    贞白又问:“阴兵的数量多不多。”
    “感觉达到一小支队伍了,除灭了一部分,但是那些道长说,还有不断从乱葬岗里出来的。”梁捕头忧心忡忡,“好几个百姓想逃命,刚跑出城门,就死在了外头。”
    “嗯。”贞白眺望远方:“不止是此地,方圆百里,处于长平乱葬岗周围的各个城镇及村子,都已经遭到波及。”
    “都……”梁捕头吓得脸色铁青。
    “封印裂损,煞气冲天。”一旦完全冲破,数十万阴兵出世,比起斩断四方龙脉,仅仅一个乱葬岗的阴兵,就足以荡平大端的半壁江山,造成人间一场千古浩劫。
    贞白突然心头一凛,生出一个可怕的猜疑,当初天降玄雷,将封印劈裂,她和李怀信、冯天齐力修补之后,已经不再牢固,埋在地下的怨灵躁动不安,是极有可能造成再次破损的,但也不排除会有人想要蓄意破坏。
    所以,她必须尽快前往查看,贞白加快步伐,走了一趟包子铺,梁捕头和赵九各拎两麻袋面粉,就匆匆往回赶。
    县衙的大门外设了法坛,横梁上挂着三清铃,贞白刚靠近,那支三清铃就被阴邪气催动。
    梁捕头和赵九具是虎躯一震,知道这是那些道长特意挂的,但凡有邪祟靠近,就会自行催响,二人惊慌失措地往后看,却什么都没瞧见,更慌了。
    贞白无甚在意:“进去吧。”
    奈何前脚刚跨入门槛,斜刺里一剑挑来,贞白似早有预料,沉木剑轻轻一提,手腕一转,那柄铁剑就被弹飞出去,哐当坠地。
    随即三四柄剑花刺过来,把贞白逼退的同时,破空打来一道诛邪符。
    贞白两指一夹,黄纸没燃,可上面的朱砂瞬间糊成了黑色,冒起青烟。
    “别打别打。”梁捕头赶忙插到中间,劝架:“各位道长,都是自己人,咱……”
    “什么自己人!”一名年轻道士厉斥:“这就是只邪祟!快离她远点!”
    “不是。”梁捕头一个字儿都没听懂:“邪祟?谁?”
    那青年急了,指向贞白:“就是她,啊!”他转眼又看见一早:“还有这只小鬼,你们……”
    闻言,一早撇了撇嘴,没吱声,表示默认,但赵九却不干了:“话不能乱说,这位道长,还有这丫头,跟咱都是老相识了,多好的人啊,当初还帮梁捕头破过案子的。”
    “对。”梁捕头帮腔:“刚才也是她于危难之中救我一命,一剑就斩了那只阴兵,真的很厉害,现在情况危急,大家应该团结一致,别生出误会。”
    “没有误会!”那人脸色苍白,吊着两只黑眼圈,显然是折腾了两三日,已经疲惫不堪了,却还在硬撑:“这邪祟身上的阴气比那群阴兵还要重,她更加危险。”
    梁捕头和赵九同时转头,看向贞白,然后相互一对眼,皆是一脸‘他在胡说八道’的神情,但又碍着修士们这三天在城中不分昼夜的对付阴兵,保护了诸多百姓,便没当即反驳,可神态上,却是压根儿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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