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中法师们抓着法杖,匆忙将卷轴与符石塞进口袋,炼金术师翻找着自己的药剂。
    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语言。
    他们说:“走吧。”
    不需要理由,不需要迟疑,走吧,他们应邀而至。
    山林簌簌,河川汹涌,惊涛拍浪。
    过去的水妖与现在的水妖遥遥对视,微笑致意,与海妖们吟唱起同一个旋律。
    飞马与梦魇一同展开双翼,坚硬的蹄将阴影踏成碎片。
    矮人的斧头劈开偷袭的晦暗,他抖着胡须,哼哼哧哧:“嚯,精灵,你被矮人救了一次。”
    下一秒利落的箭矢撕碎了他身后的毒牙,弓箭手俏皮地眨下眼:“现在扯平。”
    那是怎样的盛景!
    丘陵平原,森林沙漠,河流瀚海,白昼星夜,春日繁花,盛夏骤雨,深秋红叶,隆冬风雪,整个世界的存在,齐聚于此。
    只此一刻,仅此一刻。
    如此疯狂,如此美妙,这样热烈又放肆的一切凭什么要消失?这个世界不甘心。
    而主战场的战斗也已接近尾声。
    上一次,拉斐尔孤身一人,几乎将所有逸出的虚无封回另一边,只剩下最后一片,也是如今的这一片。祂已经长得如此大,拥有无数爪牙与分#身,可这一次,繁星的天使不再是独自战斗。
    繁星咏唱最终洞穿虚无的胸口——胸口的部位,祂使用的是最后一个躯壳的模样,即便如此,祂依旧没有死,伸出手扼住天使的脖颈,欺身向前,将他反压在地上。
    “你是杀不死我的,小天使。”祂的分#身几乎已经全部被剪除压制,可祂依旧平白直述,“你赢不了,哪怕你能把我的大部分留在这里,可又能怎么样呢?那道缝隙已经关上了。”
    就像无法杀死自己的影子一样,世界的“存在”要如何杀死世界的“虚无”?
    不可能。
    正是因为知晓这一点,才宁愿付出繁星环域为代价,也要封锁那道裂缝。当那片碎片自拉斐尔剑下逃逸之时,几乎已经注定了是败局。
    拉斐尔笑了一下,他咳出半口血,目光冷冽:“至少现在的你输了。”
    “然后呢?你们会死在这里,就像你之前一样,你们都会死在这里,而我总能找到机会。”祂说,一点似乎可以说是“疑惑”的神色一闪而逝,“你的‘同类’里总会有呼唤我的,你看,有这么多,都是它们希望消失的东西,总会有一天——”
    “咔”。
    一截剑尖自祂的喉咙穿出,中止了祂的喋喋不休。虽然祂并不是真的需要气管才能说话,可此时依旧转过眼睛,看了过去。
    那是一把非常普通的剑,在铁匠铺的售价绝不会超过一枚金币,剑柄则握在黑发的领主手中。
    “闭嘴吧,”苏茜深深喘息着,从眼里滚落的泪水冲花了脸上的血渍,“你这傻逼!”
    她明明在发抖,可握剑的手却异常平稳。
    当系统破碎的同时,苏茜就几乎失去了她的所有技能,可那又怎样?曾经得到过的,总会留下痕迹。
    【至高剑艺ex
    说明:只要我还能握剑,就绝不会输——也不能输。】
    她的骑士曾无坚不摧,无战不胜。
    而自她得到这个技能之后,从只能被剑牵着手挥动,到真正独当一面,同样不曾有过懈怠。苏茜直接斩落阻碍的影子,踏着祂们的残渣,利落坚决地将毫不起眼的剑刃刺入目标后颈。
    “这有什么好说的,傻逼。”苏茜说,“谁不知道啊,这个世界上,缺憾总比完美多,平凡总比传奇多,梦想大多只能落空,努力不一定有成果,善行不一定总有回报,不世英雄也不一定能达成所愿——”
    但是,哪怕再多爱恨交织,哪怕再多恩怨情仇——
    “但是,那又怎样!”她将剑刃摁得更深一些,隔着锐利的剑尖,看见那双平静的,孔雀蓝的眼睛,“那又怎样!这个世界,一定爱比恨多,好比坏多,善意比恶行多——值得铭记的也比必须忘却的多!”
    似乎安静了片刻。
    苏茜只听得见自己呼吸声与心跳声。
    然后,她看见那张脸上裂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啊,是吗?”祂轻声说,“可是,又能怎么样,你们还是杀不死我,这个世界的‘存在’永远无法杀死我。”
    苏茜愣了愣,幡然醒悟,她明明还在落泪,可却愉快地笑出来:“原来是这样吗?”
    “可我又不是来自这个世界的啊。”
    说完她收紧手指,用力一划,果断地割下祂的头颅,直接一剑将其穿成齑粉。
    “这个世界的盛衰枯荣,轮不到你来决定!”她单手持剑,站起身来,手背用力抹了下眼睛,简直凶神恶煞,“你来一次,我杀你一次!来两次,就杀你两次!来一百次,杀一百次!”
    角落里的称号无声无息地褪去了遮挡。
    【称号:平凡的希望】
    ——胜负已分。
    就像一场放纵过度的派对终于倒了尾声,所有喧哗异象都已退场,精力耗尽的参与者们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还有点力气的医疗人员勉强治疗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重伤患,果断地一头栽倒。
    一名光明神官直接倒在了夜魔的爪子上,他挣扎了一下,还是放弃挪动,直接躺平。夜魔翻了下眼,瞄了那团恶心吧啦的生物,发出半声不满的嘟哝,转过脑袋睡去。
    世仇、宿怨,还是算了吧,等醒来以后再掐还来得及,今天之后,他们还会有很多时间。
    苏茜站在那里,她看上去狼狈极了,头发乱糟糟的,破碎的衣物下掩着错综的血痕。
    她显得有些垂头丧气,有一下没一下地抹着眼泪,她已经许久没有哭过了,现在也不太想哭,可是泪腺似乎不怎么听话。
    一只手轻轻落在她的发顶。
    苏茜抬起头,在孔雀蓝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拉斐尔的脸上尚且带着伤,细细的血痕落至颊边,可他依旧非常好看。
    “我骗祂的。”苏茜轻轻吸了下鼻子,“才没有那么多厉害高尚的理由,只是因为,这是拉斐尔喜欢的世界。”
    而我,喜欢着喜欢这个世界的你。
    白皙的手指轻轻擦过她的脸,温柔又温暖,忽然雪青色的阴影落下来,她的骑士轻缓地吻过她眼角的泪水:“我知道。”
    苏茜闭上眼,忍不住握住自己的手,微微颤栗,声音甚至有些跑了调:“我是你的领主嘛,总要站在你这一边的!”
    肩上忽然传来一股温和的力道,她被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银白色的双翼微微合拢,有羽毛飘落在她的脸上。
    苏茜听见她的骑士说:“我是你的骑士,我的忠诚,我的灵魂,我的一切,都尽归于你。”
    她闭上眼睛,耳畔传来平静而沉稳的声音,几乎与自己的重合在一起。苏茜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伸出手,抱住她的骑士:“我听见你的心跳了,拉斐尔。”
    “为你而跳,”拉斐尔笑了一声,像一个最为庄重的承诺,“——苏茜。”
    从今往后,春日繁花,盛夏骤雨,秋日长空,凛冬风雪,属于这个世界的无数美好的,生动的,热烈的,种种存在,他们都将一起看过。
    还有那么多的时间。
    “哗”的一声轻响,血玫瑰花瓣纷扬飘落。
    传说在花都的中央大街上拿着血玫瑰告白就能得偿所愿,虽说眼下满目疮痍,早已看不出街道街道的痕迹——
    “你还活着啊?”黑魔法师莱布尼茨扭过头,隔着鼾声震天的人群看向始作俑者。
    亡灵法师多萝西用掉了最后一点魔力,放下手扮尸体,嗤笑一声:“总不会比你更早死,乌鸦。”
    ……………………
    …………
    ……
    <尾声>
    ……
    在和煦的细雨中,有着雪白冠羽和尾翎的鸟儿舒展开云团状的翼展,自城市上空飞过,发出悠远动人的啼鸣。
    “啊,云鸰。”风尘仆仆的旅人抬起头,注视着掠过的鸟,轻声感叹,“上一次见到云鸰是什么时候?”
    旅人不紧不慢地走过雨中的街道,新奇地四处张望着,追逐打闹的孩童啪嗒啪嗒地从他们身边跑过,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斗篷的一角。
    “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嘛,不过,这样的感觉也不错。”她仰起头,望着流光浮掠的枝叶,“啊呀,不论什么时候,月树都还是月树。”
    她最终在摆放在路边的一台机械前停了下来,兴致盎然地凑上去研究了一番:“青■啤酒、雀■咖啡、康■傅绿茶……看上去真有意思啊。唔,这是要投币对吗——”
    她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同伴。
    “我也没有钱。”她的同伴说,“你就不能用你的羽毛换点钱吗?”
    “嘿,让美丽的女士付款可有点都不骑士风范啊,怎么看也该把你的头发拿去卖吧?霜精灵的头发很值钱的。”
    “喂,我又不是骑士——”
    这时候,黑发的少女拽着雪青发色的骑士从一旁走过。
    “啊,云鸰,又到了春日祭典的时候了吗……”少女长吁短叹,扯着骑士的手腕嘀嘀咕咕,“我说,今年就把主持祭典的事扔给奥莉薇娅吧,我们乔装一下出去玩吧!”
    骑士说:“好。”
    “你别在奥莉薇娅那边说漏嘴啊!”
    “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这算约会,不许穿盔甲!”
    “好。”
    他们笑笑闹闹地经过旅人身边,忽然若有所觉,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哎呀,真可爱。”旅人轻轻击掌,掀下自己的风帽,露出了酒红色的长发,那双深紫色的瞳孔满盈笑意,“好久不见,以及,初次见面。”
    她笑眯眯,眨了下眼:“我说,不请美丽的大姐姐喝点什么吗?”
    咔嚓、咔嚓,啪。
    四只绿色的易拉罐从自动售货机中落下,沁着冰凉的水雾。拉环被拉开,绵密雪白的泡沫溢了出来。
    ——“欢迎回家。”
    (“我说,身为领主,居然要向路过的领民借钱买啤酒,也太糟糕了吧。”
    “那孩子都说不用还了,所以不算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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