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有命,不许你单独出三清境,皆是......皆是担心你的安危,况且,天后寿筵气派隆重,太上真人就带个菩提子赴筵恐怕会适得其反,不如这事就派少微去吧。”
    “那讲经的事儿?”太上真人将信将疑的追问。
    “朱厌不喜热闹,到时我会派朱厌下界讲经,至于玄芝兰草,由我代为照看一日。”
    抓着我的手倏地松开,那老儿旋即眉开眼笑道:“如此甚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师兄,师兄,还有我呢?”我殷勤向白泽抛着渴切的眼神,“若是我与少微一道,便不算单独出三清境了!”
    “可是......”白泽眉头一蹙,很是犯难的样子,搞得我十分惆怅,不过是参加个寿筵,怎么都觉得像是赴刑场样。
    “蜜猪可是也想去赴天后的寿筵?”那老儿一脸笑意问道。
    这不明白的吗?我重重的点头示意。
    那老儿一捻胡须郑重道:“这事,我做主答应了,后日你且随我一道去天宫走走。不过天后寿筵空着手总归不太好,东南桃都盛产仙桃,若是你明日能去桃都摘些仙桃......”
    但见大师兄点头同意,我连忙道:“仙上放心,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东南的桃都,上有一棵大桃树,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食之,可提升法力,延年益寿。想想都能流下口水。
    如此说定,我便要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诉少微,省得他到时候一个大意将我落下独自去了天宫。我兴个啷当将将跑出涵虚殿,与凭空而降的碧凫撞了个电光石闪,两片羽毛飘飘然落在我的额顶、脸颊。轻嗅,上面还有些火药的味道。
    “许久不见,怎么驾云还这么没个准头?”碧凫痛惜捡着她的羽毛。
    赤裸裸的反咬一口,“许久不见,怎么你们飞禽类的准头也愈发不靠谱了。”我拍拍身上的灰尘,今日心情甚好,并不与她计较,省得被她灼灼的火药味灼伤。
    那鸟儿兀自对着两片羽毛惆怅出神,见过爱惜羽毛的,没见过这样爱惜羽毛的,“不过是扯掉两片羽毛,你不用这样失了神吧?须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以你的法力,区区两根羽毛,不过是三五天的功夫便能焕然一新的。”
    我十分诚挚的将她安慰一番,孰料那鸟儿哇呀一声扑倒我怀中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往我绯红的衣服上蹭着鼻涕眼泪,搞得我脑海中仿若扑棱棱有万千羽毛在飘落,凌乱无比,正如一个虎虎生威的汉子转身变了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还梨花带雨的扑倒你的怀中,实在令人瞠目结舌。
    约摸哭了一炷香的功夫,碧凫终于将个嚎啕大哭酝酿成涓涓细流,这样方可以腾出来嗓子抽抽搭搭的说话,“事情,事情是这样的......”
    她说的抽抽搭搭,我听得断断续续,从这既抽搭又残缺的话语中我勉强推断出一件事情,原来这两日不见,碧凫很是听话的日夜盘旋在洪泽湖上,只是为了等那鳐鱼仙倌一见,左等右等,每次见到尾飞出水面的鱼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下去衔将上岸,发现抓错了之后再将他们送到水中。如此来回反复了多次,终于等到了燕鳐露面,可那仙倌甫一上岸,就绷着一张脸怒意四溢的质问她,身为一个鸟仙为何总要跟洪泽湖中弱小的飞鱼过不去?
    这话把碧凫问得一愣一愣的,她本意是为了将燕鳐捕上岸的,跟这些飞鱼实在什么冤仇,可叹燕鳐竟不能明白她的心思,“我日日守在这里不过是想见你一面,每次有飞鱼跃出水面我都会以为是你飞出来呼吸新鲜的空气,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帮你上岸。”碧凫坦诚如斯。
    然那燕鳐却黑了一张脸道:“你可知,我已修成仙阶是不用上岸换气的!况且,你那样振翮展翅,闪着精光的眸子,挥动着一双锐利的爪子把我那些同类捉上岸的方式,还真是令人动容,看在仙子又把他们放回水里的份上,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还请仙子以后不要在此逗留了。”
    我长吁短叹,这样说来,燕鳐对我的救命之恩也算是被碧凫稀里糊涂的报完了?不,事情还不算完,谁让燕鳐君遇上碧凫这样一位执著的鸟儿呢!
    碧凫坚定不移向燕鳐下了“命令”,让他每日清晨必须上岸来见她一见,否则她就守在这里只要有飞鱼跃出来便将他们捉来烤着吃。其实,这真的是个不错的想法,鲜香爽口的烤鱼也是我的最爱,遥想当日,若是早些将那尾龙鱼烤了来吃,都不知我这法力增了几何呢?
    “那就休要怪我不气!”燕鳐背对着碧凫,头也不回,只冷冷的留下这句话游回了湖底。
    事情大致如斯,然后两人不欢而散。
    “碧凫可是准备在洪泽湖边烤鱼呢?若是,不妨带着我一起......”我话未说完,迎上碧凫凌厉逼人的眼睛立马将后半句憋在了肚子里。
    “你这样一头猪呀只记得吃!虽然有弱肉强食这一说,湖中那些没有得道的鳐鱼合当被放在刀俎上烹调美味,可爱屋及乌,我既欢喜燕鳐,怎么会舍得残虐荼毒她的同类呢?我决定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捕鱼了!”碧凫按地而起,一副慈善悲悯的样子堪堪散发着菩萨般的光辉。
    我禅了禅,忽地遥想起当年碧凫遨游回来悄悄将我带到后山,把一条扭来扭去的物什丢到桌子上,说要与我一同共享美味。彼时,我尚未见过鱼这个物种,怎么看都看不出它是个能吃的物什,直到碧凫三下五除二将那物什剥皮刮鳞架在火上烤出了香味,我才第一次开了荤腥,就这样,我的荤戒被碧凫无情的破了,以后,躲在后山的小树林中蒸烤煮煎炸的鱼着实吃了不少。然则,自从上次太液池遇到燕鳐仙倌,碧凫确实再没带回鱼来与我一同分享,否则我也不会一时口馋将尾焦鱼捡回来,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蜜猪,以后你也不许再吃鱼了!”那鸟儿突兀喝道。
    “啊?哦!”凡属同一物种都有些同仇敌忾的心理,但闻燕鳐仙倌对洪泽湖中鳐鱼的照拂,又想起那尾血红龙张起血盆大口的样子,我就能惊出一身冷汗,哪里还敢煮鱼来吃,是以,只好咬着牙从善如流。
    “如此,我便放心了!”碧凫长长舒出口气,脸上风云散去霁出片阳光,双臂舒展,扑棱两下,又没了白茫茫的云天看不见!
    呔,我不得不感慨一番,碧凫什么时候才能像我这般稳重,像我这般安生,像我这般默默无闻......
    “碧凫,碧凫......”饶是我掐着嗓子一阵乱喊,那声音只徒然飘在空荡荡的空气里,不见碧凫折返回来。罢了,我只是想起来明日一早去桃都,少个坐骑,若是自己腾云驾雾,免不了费些力气。
    说起坐骑,嘿嘿......我又有个好想法。
    三清境的后山有一片田地,遍布玄芝兰草。
    寅卯交接,芝兰敛眠,二师兄回房小憩,是个空当,我左右审视无人后,飞上水沚,于湍急流水冲刷过的岩石上采得一捧油绿壮实的水草,够那头葵牛食饱饭足一顿的。
    葵牛是头脾气古怪性情暴躁的青牛,天上地下只认师父一个主人,虽然忠心不二,但身为师父的坐骑却总喜欢与师父唱反调这一点很让我头疼,譬如师父夸我时,他总会拿双眼睛斜眼睨我;师父觉得我传绯红的衣服很为三清境增添色彩,他总会扯着嗓子一蹦三尺高的去撞墙......是以,若要骑他一骑,还是要费些力气贿赂一番的。
    湛青色的苗圃里,湛青色的牛身与之混为一体,我摇着水草散发出馥郁芳柔的香味作为引诱,听得“哞”一声响,那牛蹄踩在湛青色的野草上响亮亮站起身来,我只得抬头仰望讨好,将捧水草一股脑送到嘴边,“牛兄,牛兄,跟你商量件事情,今日可驮我到桃都走一遭?”
    那牛儿一个转身,拉下一张牛脸。
    我锲而不舍道:“牛兄,牛兄,这上好的水草,吃了可增长法力,比你整日吃的杂草优渥许多,你看你,在二师兄的照顾下瘦了不是一圈两圈啊!”
    还是不买账。既然如此不要怪我不气了。
    我捻手变了朵红彤彤的云彩挂在天边,顺道吹了口仙气将那红云做成个母牛的形状,太上真人总说太极、两仪、阴阳和合相交最是调和,果然,这葵牛对着个红艳艳、娇滴滴的母牛目瞪口呆哈喇子默默流了一地,顺着张开的牛嘴,我一把将水草送进牛嘴,然后甚满意看着它吧唧着嘴嚼服咽下。
    “牛兄,你可晓得,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你既吃了我的草,那就是答应与我坐骑了。”
    牛兄没有反应。
    我挥了挥衣袖,扇出阵风,那红云转瞬散开。
    “哞”的一声呜呼哀嚎,粗壮的牛腿毫不留情踢踏出来,眼前红光一闪,一个暗红黑魅的身影突然冲出去挡在我面前,结果就是,我与那黑影一同被牛蹄踢开了八九十来步远。
    泰山压顶,喘不过气来,聚来几缕月光才瞧清眼前有个熟悉又惊骇的人形。
    “救!”我刚一挣扎出声呼喊,口鼻便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无情的覆盖上,密不透气。
    身上被压着,口鼻被堵着,我登时有些憋闷晕胀,他们做妖的果然都心狠手辣,忘恩负义,动不动就要残害生灵,可怜了我这样一颗菩提子,眼见马上要被个妖憋死了。
    如果难逃一死,索性来的干脆些,我眼一闭,头一横,腿一蹬。
    死了。
    “蜜竺!蜜竺!”慌乱无措的声音传来,身体好像被人抬了起来。
    身上重物、口鼻大掌一移开,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气海丹田四肢百骸,头脑也随之清醒许多,这厮不是要杀我来着?怎么见我死了又这么焦急无措好像失了三魂七魄一样。
    一股温润绵力自印堂穿入百会、风府、印池......而后与我身体融为一体,他这是在传我法力?
    缓缓睁开眼睛,迎上一双焦灼的目光,倒叫我生出几分暖意,“妖君刚要杀我,为什么还要救我?”
    那厮面色一怔,径直站起身来,冷冷道:“养育之恩尚未报答,我怎么能手屠恩人呢?”
    唔,原来他还记得我是他恩人!“既然如此,你方才是要做什么?”我对这喜怒阴晴变幻无常的妖君很是拿捏不准。
    “方才虽然是我失了会儿神,但是你这法力不济到这种程度也真是令人叹服,难怪璇枢天尊将你养在三清境六千年不轻易见人!”他说话时手轻轻抚上葵牛的后背眼中却别有幽怨暗恨生,倒让人觉得是他被幽居在三清境六千年一样,“牛类与红色乃是天敌,你有求于葵牛,非但穿了件红色的衣服,还变幻出红色的母牛作为引诱,难怪葵牛会对你大打出手,若不是方才我及时出现,以你的法力不知可否抵得过葵牛这一脚?”语气中满满都是对我法力低下的不屑。
    我撇了撇嘴,委屈道:“不是说滋阴壮阳、采阳益阴,阴阳相交最是调和吗?我看这葵牛脾性火气大得很,这才给他变出头母牛调和一下,哪里知道他与红色天生为敌,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他就是见不得我穿红色的衣服,哪里知道,他连红色的母牛都不待见。”我拉了拉那妖明的袍子遮挡绯红的衣服,对着葵牛点头哈腰,“牛兄,对不住,对不住,我下次一定会为你寻觅一头湛青湛青的母牛与你阴阳调和的!”
    “阴阳调和?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那厮兀地撤掉我身前的袍子厉声叱问于我,语气虽严厉,怎的脸颊却染上些丝丝缕缕的红晕?
    我忙闪到那厮身后,生怕葵牛一个生气再踢来一脚,“太上真人总说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坦诚如我,这话确实是太上老头经常挂在嘴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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