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傍晚时分,你处身孤独,风尘仆仆,路过万家灯火温馨。
    你怀念一团火,是少年贫穷时,十月小雪将来,枯枝烂叶燃起的那团明亮。
    十多年后,你向往灶上打起那团幽绿火热,期待手里捧着羹汤茶水不再冰冷。
    三居室的屋子,没有繁复的装修,只是简单粉刷了一下。
    居住在这里的人接连离去,留存世间的就墓地里小小一方土地,没有人来往,又因异域来,冷清无比。
    窗户未关紧实,风悄悄从缝隙灌了进来。
    已到饭点儿,冰冷水泥墙的另一边,传来锅碗瓢盆碰撞,水龙头哗啦放水洗菜的声音。
    昏沉的屋子里,三个鬼站在阴暗处,一动不动像一尊造型、姿态诡异的雕像。
    遂没来之前,小墨镜还能去找乐子,什么人间风流场的飘一圈儿,可如今,却是守着一个不说话的鬼,望着空荡荡的屋子微尘飞扬,渗水潮湿处长了滑腻青苔。
    原来,时间来过,慌忙不曾停驻。
    这样的生活也实在无聊了些,小墨镜含糊不清说道:“遂,要不,我们过去看看吧……”
    能能能,能过去瞄一眼电视也是好的……
    寻不见一丝情绪的黑色双眼收回散乱的视线,移到了墙壁上,遂思考了一会儿,忽一言不发穿过了墙壁。
    “毕竟是邻居,从他们口里或许能得知一点关于陈满满的消息……”
    瞧见遂直朝墙飘去,小墨镜不知觉说话越来越慢,见她直接穿过了墙,他话便正中截断,一把扯住王一秀的胳膊,紧跟在遂之后也穿过了墙去。
    对于遂的举动,小墨镜很是不满:“诶,我说这就是你不对了。虽然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大……”
    停顿一秒,堵在嗓子眼的话被强行咽了下去,“……我,我怪喜欢、尊敬大人你的,可咱们好歹是队友,有什么行动你至少得放个暗号的吧,面对突发情况,我一个鬼也好应变不是。”
    小墨镜扯着王一秀,不停念叨着,紧跟在遂身后从人家厕所角落走出。
    身后就像跟了一群蚊子嗡嗡嗡,拐出厨房门后,遂抬手,一伞打到了小墨镜嘴上,赏他实实在在一闷棍,成功让他闭了嘴。
    红伞是鬼差手中物,自带杀气,打在灵体身上还是疼的。
    小墨镜捂着嘴巴,惊恐瞪大眼睛望着遂,嗯嗯啊啊说不清个所以然。
    遂停下,微侧身斜睨他,她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小墨镜甚至看不见她面上表情是如何冷厉,可她的气场却碾压他浑身发毛,赶忙闭紧了嘴巴。
    王一秀隔壁,是三代同堂的六口之家,公公婆婆,年轻夫妻,一个三四岁的小孩,一个仍在襁褓中的婴儿。
    邻居家的大孙子是个小女孩,皮得很,抓着几个小货车与挖挖机满世界跑火车。
    小女孩从他们跟前路过,拖着挖挖机跑进了卧室,不一会儿又手抓着半人高的兔子布偶长长的耳朵拖了出来。
    被妈妈喝止后,小女孩嘟着嘴又把布偶拖了回去。
    遂望着小女孩几次路过跟前,最后被爸爸强行抱到了沙发上等待开放,她继续望着空处出神,在等待着什么。
    未见人,便闻声。
    在厨房里喊着饭厅的儿子儿媳把桌上的菜挪一挪,留出空位放汤,公公端着一盆汤快步走出了厨房,婆婆
    后一步走出厨房,笑着把围裙挂在了架子上。
    遂与小墨镜蹲在紧挨窗户的墙角,望着这一家人的生活常态,王一秀站在他俩边上,低垂着头,依旧毫无反应。
    热菜热汤上桌,正值夏末,桌上还有凉菜几碟。
    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东扯一句西扯一句,聊了好半天后,婆婆的话让公公、儿子、儿媳夹菜的动作滞住。
    “唉,隔壁一空,我们这层楼就变冷清了。”
    谈及死人是忌讳,更何况还隔得如此近,公公放下碗,呵斥:“吃饭就吃饭,说这些做什么!!”
    觉得自身这个年纪已经是半截身子埋黄土,一只脚踏进棺材,婆婆嗤笑,毫不在意什么生死鬼怪,“就你怂。”
    喂女儿吃饭的儿媳妇唏嘘不已,“命真难说,那孩子多好啊,人才相貌好,待人和善成天乐呵呵的,只是可惜了,就是心太善了。这么好的孩子,从小没了爹妈,他外婆一手带大,眼看着就要成家立业了,哪知忽然就没了……”
    在家人的注视下,儿媳妇往女儿嘴里塞了一口饭,接着叹惜,“……也怪不得他外婆受不住。”
    自家孩子好好的忽然就没了,放谁身上,谁受得住?
    气氛一下子沉闷,大人各自沉默夹菜。
    话题已止,可过了好一会儿,公公深吸了一口气,咦了一声儿,忽然说道:“你们说,那好好的餐馆怎么烧起来了,火势那么大,小满又跑进去救人。谁都救不了谁。可他救了几个人,谁又来救他?”
    蹲守这大半天,终于听到了重点,遂与小墨镜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又各自别开视线。
    一直低垂着头的王一秀,布满皱纹的脸上,眉头皱了一下。
    察觉到王一秀的变化,遂起身按住了她的肩膀,而后,手又盖上了她的头,遂闭上眼,内息从掌心流出穿过空荡荡的灵体漫游,直至遇到内心一片黑沉沉才停止前进。
    担心遇到吴建国家里那样不可预料的情况,遂踹了小墨镜一脚,提醒他注意周围。
    “帮我注意周围,有不对头的情况,别自己先跑了。”
    揉着屁股,小墨镜嘀嘀咕咕站了起来,话语含糊不清,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而遂,貌似是能窥探人性鬼心的。
    “骂我?”
    “……没有,不敢,不可能。”
    饭桌上,一家人的闲谈仍在继续。
    公公同儿媳妇一样,也在叹畏世事无常,“都是命啊,当来有这一劫难,躲不过。”
    婆婆是个急性子,没有公公那般悲悯,只有激扬慷慨,“屁个命,这么大的火,处身其中就是劫难,怎么其他人就躲过了?要我说,这就是小满替他们挡了劫。”
    而代价,就是陈满满的命。
    老天不是个东西,凭地让好人,白白受祸?
    谁会告诉你,这就是生活,福祸相依,意外紧紧攀附在秒针上,如何走向明天,就是如何走向死亡。
    蝴蝶在大雨天颤抖着翅膀,鸟在草窝蜷缩身躯,犹如沸腾的水面下,鱼儿藏在水底石板缝隙。
    同它们一样可怜兮兮,我们能做什么选择。
    丧气点儿的人会告诉,嘿嘿,什么时候死,什么时候就是解脱。
    但老子懦弱,还没想着自我了断,所以就等着时间,慢慢杀死我。
    这
    王一秀的内心混杂一片,遂神思在她身体里游走,摸索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她神智在哪儿。
    这般情况,遂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事儿过,就被大家遗忘的人——
    用玻璃片杀了两个同事的小水。
    短短两月,海地七十四风波停歇,网上仍有谈论此事的热度,不过,新鲜事物太多,频出不穷的明星绯闻、国际政坛热点时间,让大多数人都忘记了此事,不再关心。
    而闹得最凶的犯罪嫌疑人小水,也从铺天盖地的新闻稿子里消失。
    若不是今日,遂,怕也不会忽然记起小水的存在。
    如今,同时经遂接手的王一秀,和小水当初的情况差不多,他俩都是心智被蒙蔽。
    前者是灵魂空白,就像一块黑色的布,被人强行用漂白剂搓洗褪色一般,而后者,是被怨鬼摄取了神魄,导致心智缺失,像块没有生命力的木头。
    这比喻,貌似有点牵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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