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神满脸怒容:“你这混账干了什么?!”
    我不好意思地挠头。
    “这个……好久不见啊。”我不甚自然地打了个招呼,“我把你从清虚静定转移到我的觉海中了。”
    本来我靠着扶桑残存的神力压制着镜面神,令他陷入无知无觉的沉睡,不至于发现自己已经从清虚静定中脱出。但通目狻猊的吼声意外震裂了我的觉海,对镜面神的压制瞬间消散。
    “你有种,”镜面神冷笑道,“关我在清虚静定还不够,胆大到直接用自己的觉海囚禁我。怎么,你想抹去我的人格,重获扶桑帝君之位?”镜面神周身腾起玄风万阵,在虚幻中不断冲击我的灵识,要将我撕碎:“可惜你如意算盘要落空了。这次是你找死,怨不得我。”
    他与扶桑长得一样,但情状完全相反。扶桑冷静自持,镜面神狂妄暴戾。
    我在觉海中的幻影很快就被他的风吹成碎片,但我们都知道这对我来说算不上什么大的伤害。
    镜面神要杀我,除非将我的觉海整个摧毁。
    玄风无孔不入,无处不在,很快充盈觉海空间,撕扯扩大那些裂缝。
    我赶紧拦他:“住手!你如今寄身在我觉海之中,我若死了你也活不下去,两败俱伤又是何必!”
    镜面神冷笑道:“那我们就赌一赌,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亡?”
    我痛心疾首道:“谁要跟你赌呀。两个都活下来不好吗?你冷静一点,先听我解释不好吗?就算要动手,反正我也打不过你,你听完我说的话再动手也不迟啊。”
    这番实话全无一点帝君尊严,镜面神听得风滞人停。
    我一瞧,不等他反应过来,赶紧开口说:“扶桑陨落了,这你能感受到吗?”
    镜面神更是一呆。
    “你撒谎。”他冷道,“扶桑陨落,那你怎么好端端的?”
    “我脱离他的神格存在已有万年之久,和他早就不是同一个人啦。”
    镜面神将信将疑:“那么你的扶桑神力又作何解释?”
    “是扶桑特意将未消散的力量转到我这里。他去的时候,神力全无,尊位已弭,如同一个孤魂野鬼一般,万般痛苦不堪。”
    镜面神沉默了一会,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好极了!好极了!他出生的时候有我来争夺他的神位,死的时候有你来争夺他的神格。堂堂帝君,被困在无边恶意中数千年不能出,受数千年折磨!哈哈哈哈!好极了,好极了!”
    我听着镜面神癫狂无状,反复地说着“这苍生救它们何用”、“扶桑帝君也不过受人摆布”等语,又骂扶桑蠢钝,又讥笑龙神愚昧,兼之嘲讽西王母低微卑贱,怒斥凤凰们胆小如鼠。
    我悄悄退出了觉海,心知镜面神一时之间还无法消化扶桑已陨落的事实。
    笃笃老实蹲在地上,歪头看我。
    地底的黑色物质停止了蠕动,笃笃巨掌下困住的一部分却在拼命挣扎。我抓了一团仔细观察,发现这东西入手便让人心中恶意迭生,甚至隐隐有魔气形成,但若数量不多,则遇到强劲灵力就会消散得无影无踪。
    “这东西与魔界有什么联系吗?”我问笃笃,笃笃见我与它心平气和说话,好歹不跟它生气了,便亲热地贴上来蹭了我一脸口水。
    看来问它也没用,我心想。嫌弃地推开笃笃的大脑袋,抹了抹脸上的口水。
    “混账东西,谁允许你走的?!滚进来见我!”镜面神在觉海中叫骂。
    我赶紧又凝神去问候这位祖宗。
    “我问你,既然扶桑陨落,你是如何打开清虚静定的?又为什么将我困在你的觉海里?”镜面神冷冷看我,玄风大作。
    “清虚静定不是我打开的,是扶桑死去之时自行崩塌的。”我谦虚道,“我哪有能力困住你?这都是扶桑临死前的安排,大概怕你在他死后重新出来祸乱人间吧。”
    镜面神嘲道:“他以为仅仅凭借你就可以关住我么?清虚静定崩塌之时,若我还在其中,那倒必有一番惊险。如今我既已脱出清虚静定,天下还有何处足以束缚我?”他说到后来,面色狰狞,玄风吹开觉海缝隙,直逼我的魂魄。
    “且慢!”我阻止道,“如今你形体俱无,只剩一缕神识,若杀死了我,神识也终将消弭。不如我们打个商量,我去地府将轮回完善,替你凝练出完整的魂魄,到时候你自然可以脱离我的觉海,而你也暂时不要杀我,这样可好?”
    镜面神狐疑地看着我:“你为何要帮我?”
    我诚恳道:“昆山壁中你替我重塑身躯,此番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况且如今我性命在你手上,说不帮你也不行呀。”
    镜面神哼了一声,说:“你倒是识相。如此奴颜媚骨,果然和扶桑不是同一个人。”
    我更加卖力地表现自己:“扶桑输就输在不会审时度势,本来是天地至尊,却屡遭侮辱,乃至身败名裂,陨落之时没有任何生灵来致哀,可见他的做派实在学不得。”
    “够了!”镜面神恼道,“你既然知道地府,还在此拖延磨蹭什么?”
    我苦恼道:“地府虽近,但地底状况却千变万化,我一时也束手无策。”便将地底出现的黑色物质添油加醋说了,细细描绘通目狻猊如何吃了它们,我如何感受到魔气自生。
    镜面神嗤之以鼻:“没见识。”
    我赶紧作虚心受教状。
    镜面神说:“通目狻猊都吃得,怎么会是魔界的东西?这是地私其的一种,虽然比不上冥金蟒,但也是天许地私的灵物。你说它占地百里,却通体发黑,似乎没有灵识,这是因为它被抽去了魂魄,只剩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地私其吸取所在之处的大地灵脉而成长,既然它能令人滋生魔气,说明它所在的地方被极强大的妖魔或极深重的怨念占据多时了,日久天长,潜移默化,由灵入魔。外面那只通目狻猊吃了这样的死肉,必然也会受其影响。听你说来,这狻猊貌似习惯了吃地私其,那么一定已经吃了许多。我猜,狻猊的金红色真火已经被腐蚀成黑色的冥火了。我说得对不对?”
    “果然分毫不差。”我真心赞叹道,“可是,是谁抽去了地私其的魂魄?抽去魂魄做何用呢?”
    镜面神冷笑道:“地私其的魂魄——不就和你的魂魄一样!都是十二分之一的神灵,只要数量上足够,投入昆仑山锻造,便可再造新神!”
    造神!
    我知道镜面神口中的“神”一定不是四方神台建立后那些由扶桑鲜血化就的假神,他口中的神,是可以主宰万物、号令天地的真神!
    一瞬间,鹓鶵被陷害造成的昆仑山大火与扶桑的死串联起来,天道与众神的阴谋都有了眉目。
    觉海无从藏匿,我怕给镜面神知道我心中所想,便只说:“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顾忌的。等我将地私其的尸体清理干净,便开启地府,替你凝练魂魄。”
    镜面神却又冷笑:“无知狂妄,地府是你想开就能开的吗?当日泰伯身陨,为了提防我而以神魂为禁制封闭地府,连扶桑都不能无端出入,你当这地府是你家后院,来去由人的?”
    扶桑不能无端出入,并不是无法出入。我继承扶桑全部意志,入地府虽难,但也不是束手无措。只是当前我不便点明,只好随着镜面神的话锋说:“听你的意思,你有办法?”
    镜面神自傲道:“若我想去,自然能去。泰伯极蠢,身为先天神却与人间女子有染,乃至生下孽种。那孽种得承泰伯一半精血,天生无穷鬼神之力,不受泰伯禁制影响。只要擒住此子,何愁不能入地府?”
    镜面神是在泰伯死后立即被封入清虚静定的,所以不知道后来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拥有扶桑记忆的我却十分清楚。
    那孩子已经死了。
    半人半神,上承古神精血,小小幼儿如何承受得住?泰伯在他出生之后一直以神力强行留住他的性命,泰伯一死,神力难继,那孩子立即死在洪荒之中。扶桑救护不及,只能将那孩子的尸首放进地府中,与他父亲的神魂同潜黄泉。
    “旧事已过万载,谁知道那孩子身在何方?”我叹息道,“如今也只有先到地府门前,走一步看一步。”
    到了地府,自然由我施为。
    镜面神连连冷笑:“你与扶桑果然同魂同魄,连蠢钝也是如出一辙。我既然说了我能进去,自然就有找到那个孩子的方法。”
    我有些迟疑:“你……你有办法找到他?”
    那幼儿死去万余年了,尸骨已然化为灰烬,镜面神到时候如何找他?或者当真能感应到他的所在,却发现他就在地府中呢?
    镜面神说:“废话。接下来的步骤你听好照做,不得有丝毫马虎。”
    “取你自己的鲜血一滴,云梦龙神龙鳞一片,千年以上的鲤鱼精鱼骨一副,南海鲛人泪珠一颗,以通目狻猊真火炼化,可得一枚’指魂针’。因为那’指魂针’中有你的血,它会指示你找到所有与你有血缘关系的人。”
    “等等,”我打断道,“与我有血缘关系?那孩子又不是我的!”
    镜面神不耐烦道:“蠢东西闭嘴!等我说完。”
    “泰伯、扶桑这类先天神,血液中蕴含无穷生机,区别于后天修炼的神物。那孽障既然是泰伯遗血,他的血缘与扶桑——此时便是你——是相近的。龙鳞、鱼骨、鲛人泪是天地间三种至阴之物,用来追踪阴魂最为有效。通目狻猊的真火又与那孽障的鬼神之力相契合。有这三重保障,’指魂针’必然能带着你找到那孽障的所在!”
    “这也忒麻烦,”我挠头道,“不如我们先去地府?没准这么多年过去,泰伯的禁制有所减弱呢。”
    我还是想早日到地府了却这一桩事。毕竟如今扶桑神力已经消弭,我压制不了镜面神,万一夜长梦多,我以后的安排岂不是全盘皆输?
    镜面神怒道:“这是唯一方法。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就震碎你的觉海!”
    “去去去,”我暗暗叫苦,“你既然喜欢繁琐方法,那咱们就按部就班地走。”
    不等镜面神发怒,我赶紧从觉海中退出。
    好在椿杪与水族交情深,龙鳞、鱼骨、鲛人泪都好找,通目狻猊又在身边,想必不会耽搁太多时间。到时候’指魂针’也许会直指向地府,那么镜面神就没有其他理由了。
    我这么一面想着,一面拍拍笃笃的背脊:
    “咱们回云梦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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