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便是如何将罗县变成诱饵。
    一队近随扮成普通百姓,沿着顺州展露在外的两侧的山路洒满了铁蒺藜,又沿途泼了水。
    关外仍是冰冻天气,这水泼上去未过多久变成了冰渣子,跟路上的泥沙搅合在一起,把铁蒺藜封在道上。
    铁蒺藜芒刺锋利无比,只要瓦哲部敢从此处走,再好的马也就废了。
    但在这铁蒺藜的道路之中唯有通往罗县的那一处是空的。
    再次便是顺州两侧的险峰之上连夜运了投石车上去,烽火台一着,硕大的石块便会沿着山坡摧枯拉朽的坠打下去。
    陆追喜欢与人近战,他喜欢那种热血在眼前变凉的感觉,但更喜欢通过工具器械来将敌人碾死,就好像无关痛痒的蚂蚁一般。
    罗县的地理位置恰好便是这投石机扣不住的地方,因为地势平缓,即便是山上的石头扔了下来,到此处也不过只是普通的滚石,三两下就不动了。
    罗县就像是顺州那个最恼人的口子,直通其他地方,道路四通八达。但也是最容易进来的地方,是顺州的死穴。
    但做的这么光明正大,瓦哲人不是傻子,否则也不会和游朝拉扯这些年,一而再再而三的卷土重来,甚至占走了山后三州。
    陆追想的法子就是自己亲自率兵去罗县驻守。
    这是多么大的诱惑——陆追,游朝大将,这些年的瓦哲几乎全靠这一人挡在外面。没了他,游朝就接近错失半壁江山。瓦哲人在他手里吃下这么多亏,加上之前那些同族战俘的命,更是血海深仇待报。
    包括在秋行山的这些兵卒,也没人质疑陆追的行径。因为与这些同步进行的是加固罗县的城墙,城门用钢铁铆子重新勒过,里里外外将罗县防的铁桶似的。
    他们不知道陆追的想法,只认为陆追是去卡罗县这个口子,以防瓦哲人攻进来的。实际这铁桶似的罗县,不是用来堵,而是用来围的。
    这些时日,阮澜便在罗县里指导那些孩子搭砌简单的烧窑。瓷窑可大可小,大的有马蹄似的,也有些小的只能烧小物件的,不过在这样的地方,能有个这样的东西便不错了。
    她想着小孩子爱玩,先教他们的便是“洒蓝”釉。这种瓷器上面的釉是细密的斑点,远兰像碧空,近看却有雪花一样。釉料不是蘸上去的,而是用管子吹上去的,所以又叫“吹青”。
    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都要看谁吹的最好最匀。
    人住的地方毕竟和城门还有些距离,阮澜出去找瓷石的时候才发现罗县外面剑拔弩张,一副就要和瓦哲兵戈相见的模样,急忙跑回来问赵大婶。
    赵大婶笑着答她:“这你就放心吧,若是真的要打仗,朝廷肯定先把百姓疏散了,不然可怎么办?况且外面听说是大将军亲自率兵把守,错不了。这位将军虽然年纪轻轻,但鲜少打败仗,有他在便更不用怕了。再说,咱们这儿是养马的地界,若是落入瓦哲人手里可怎么办?打仗嘛,难免看上去吓人些,你是个年轻姑娘家,见过的少,莫要担忧。”
    阮澜听她这么说,开口问道:“这位将军,可是姓陆?”
    “正是!”赵大婶笑道:“瞧瞧,即便是你这么不关心这些事儿的,都听过他的威名呢。听说皇上有心想把公主嫁给他,京城修了好大的将军府,就等着他回去赐婚呢。”
    阮澜听了瞪大眼睛:“娶公主?他同意了?”
    她心里想着,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有没有包大人,难道自己还得扑个什么轿子前面哭诉吗?她想着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还是算了,太麻烦了。
    “这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皇上金口一开,谁敢说个不?再说,这少年将军可不就得配金枝玉叶。”
    阮澜听了便又问:“我见军营外面守的严,不知有没有什么法子见到里面的人?我有个弟弟之前征伍,许多年未见了。”
    赵大婶摇了摇头:“你是不知道这陆大将军治下多严。之前有那些小姑娘家想要去里面瞅瞅,全都被挡在外面,怎么说都不成。有些闹得厉害的,还被抽了鞭子呢!你想啊,姑娘家被当众抽鞭子多难堪啊,日后还要不要活了?你可千万别想,咱们不差那一时半会儿,丢脸事小,万一伤势养不好,丢了命事大啊!”
    阮澜在心里叹了口气:管那么严干什么?教导处主任吗?
    她方才听了赵大婶的话心里又拿不准,万一阿追他就要迎娶公主了呢?说不准就算看见自己也装作没看见,或者直接叫自己表妹。
    不不不,阿追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赵大婶笑道:“对了,前些日子我看你拿了饭送给穷人吃?”
    阮澜回过神:“是啊,他们原本也不必来这儿的。”
    这么多年,她坚持下来做的事情就只有这个送饭,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人才来报一饭之恩。
    这么一想不是合上了吗?
    如今自己可不就是被夫君背弃,都要娶公主了!亲人背离,自己把阿追当亲人,结果这个人呢?!现在就只有一饭之恩还能靠的住了。
    阮澜往回走的时候猛然想到一个法子,可以自己不用去挨鞭子,但兴许能表明自己如今就在这儿。
    至少……之前阿追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自己又见不到阿追,不管行或不行,总是要说个清楚才是,糊里糊涂的事情她不想做。
    阮澜跑回烧窑边上拎了个自己做的小红釉瓶,这颜色烧的不好看,都有些发酱色了,但在这个地方能找到药石釉料便已经不错了。毕竟不是刘家村,大舆镇之所以能出两家世代烧瓷的,定然也是有一定资源优势的。
    她拎着这个红釉瓶去了城门附近,见到个兵卒,塞了两个银瓜子,又将红釉瓶递了上去,劳烦他想法子帮自己送到将军营帐里。
    那兵卒原本不想揽这事儿,结果一转身看见刘小五的身影,便接了过去。
    阮澜深吸了口气,转身往罗县里面走——不管行不行,试试总比不试好。
    那兵卒叫了刘小五,将瓷瓶递了上去,解释了方才的事儿。
    刘小五见到那瓷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猛地抓住兵卒问:“是个女的?!多大?!”
    兵卒被晃的头晕眼花,连连说道:“我也看不出来,就挺年轻的个妇家,长的还挺好看的,皮肤白白的。”
    刘小五也没多问,他印象里阮澜还是个哑巴,想必并不能说什么。这便拎着瓷瓶往营帐里冲去——他得赶紧告诉陆哥,阮姐现在就在罗县!陆哥找了那么多年的人,就在眼前!
    刘小五进去的时候并没有看见陆追,大地猛地震动起来,好像就在不远处闹了洪灾似的。
    刘小五知道,这不是洪灾,是瓦哲部由远处来了。
    “口他个腿儿的!早不来晚不来!”刘小五冲出营帐揪了一匹马,冲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阮阮:果然还是要寄希望于一碗饭啊。
    阿追:看我看我看我。
    阮阮:那我给多了啊,给一碗饭就行了,你吃我家这么多东西。
    第六十二章
    此刻天色已经减黯, 正是百姓家要开饭的时候。午后的盹儿,白日的闹腾气儿堆积下来成了困顿。
    瓦哲部一拳重击, 便是挑好了这个时候。
    为了防止战马踏地声音太大,瓦哲几乎人人负重, 背着柴草, 拉着粗糙的板车而来。但因为人多, 加上谷地沟壑高大, 难免会有些回音。
    远处尚不觉得, 离的近些带着北风呼啸,便有千军万马之音。
    秋行山脊上的烽火台接二连三的点了起来,滚滚狼烟向着天际直冲上去。一时间人头攒动, 叫骂声迭起,闹闹哄哄的集合起来。
    瓦哲部人到了地方, 首领一招手,后面快速的冲出几个背着柴草的方队, 将路上的铁蒺藜遮盖起来。前面没了柴草后面又递了上来,动作急促,密密麻麻的向前铺。
    与此同时, 两侧的木板车也已就位,上面又负了些大石头, 用来抵御两侧向下抛击、沿着山道一路滚下来的礌石滚木。虽然不能完全消解,但多少好些。
    陆追站在一处城墙上,看着远方忙碌的瓦哲部人。
    “将军,放箭吗?”一旁有将士问道。
    陆追抬了下手, 示意再等等。他当然要给瓦哲部一些时间整顿,不然都倒在外面,关不上门,里里外外徒添麻烦。
    更何况,两军对峙之前,放箭过早一则是浪费,距离太远反而会将生铁箭镞拱手送到对方手中;二来是会露怯,只有害怕亦或是弱者,才会急着将手里的东西摊给别人看。
    陆追饶有兴致的看着前方忙碌的瓦哲人。他不是闵丘,对敌方永远怀有尊重之心,对生命的也有敬畏之心。
    他什么都没有。
    没有战前的紧张,没有面对死亡的恐惧,没有狂热,没有悲喜,他只是一具空壳而已。
    陆追转身走到城墙的另一边。
    一墙之隔,外面是摩拳擦掌的异族,里面是紧张担忧的游朝百姓。外面还在玩耍的孩子被大人一把拉进了屋子里,门关的严实,只是顷刻间,平日热闹的街道便干净寥落。
    但也有无人问津的稚嫩孩童,被匆匆的人群挤倒在地,揉着眼睛嚎啕大哭,脸上扑满了脏污的泥土,却没有人问,也没有人拉他一把。空荡的街巷上只有这孩子的哭声和着远方沉闷的进军步子,振聋发聩。
    曾几何时,陆追也是这般,大抵是这般。
    大家都是旁观者,沉默的看着他,那比无人知晓更可怕。他们看着,静静地看着他的身魂被烈马践踏,再投入火炉里。
    只是那时的陆追已经会忍了,不会将自己的丑态给他人看到。
    唯有一人,占了他的心,可他却找不到了。
    罗县的百姓尚不知道自己的命运,那轻而易举便被他人掌控割舍的命运——一个罗县手无寸铁的百姓,面对怒火中烧的瓦哲战士时,该面临的命运。
    凡人从不问蚂蚁疼不疼,只有佛陀在意,但人生在世,何处有佛陀?
    若真有佛,岂容这天地间变成如此模样。
    这是地府,菩萨不愿过问。
    看着那只顾着哭喊的孩童,陆追突然有了一个奇异的、与当前的环境完全不相干的想法,如果阮澜还在,她会喜欢小孩子吗?
    他不知道,她没有告诉过自己,他便不愿意擅自猜测。
    巷道当中,一个纤细的背影匆匆闪过,陆追看着那背影愣了一下。他向前疾走两步,紧紧的盯着那个身影。
    那身影冲到那哭喊的孩子身旁,一把捞起他。她抱的有些吃力,但仍是脚步不停,转进个小巷,不见了踪影。
    “轰隆”一声,身后有巨石滚落的声音。
    陆追猛地回身,看着西侧沿着山道呼啸而下的石头搅得大地抖动,像引发了地震似的。
    一块石头滚了下去,另外一侧像赶集似的,也效仿着投了巨石。
    但是这些圆木巨石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它们去势汹汹,砸在了瓦哲之前便推到位置的木板车上。木板车被砸的晃动不止,眼看着便要散架,但却硬生生的挡下了这一击。
    瓦哲人像是被鼓舞了一般,在下面呼喝叫好,好似已然赢了一场大仗。
    “谁?!谁给他们下的令?!”陆追怒声问道。
    一旁的军卒也吓了一跳,连忙差人打旗语去问。
    过了片刻,他回来哭丧着脸:“将军,他们慌乱了,是不小心……”
    一些小事,倒也无关紧要。陆追看到瓦哲后方的树林里有一面旗子一闪而过。他点了下头:“传令中军左翼,沿原路而出。绕后。”
    “是!”那人快速的应道。
    说完,他自己倒是愣了一下,绕后?绕什么后?难道不是在罗县前和瓦哲决一死战吗?若是都绕了后,那罗县不就是洞门大开吗?
    但这些都由不得他去思考,军令当头,晚一步便是延误战机,这是他担当不起的。
    陆追抬头看着远方,今日是个好日子,晚霞瑰丽,像是瓷窑当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又像是人的鲜血。
    晚风猎猎,刮得殷红的袍角与天连到了一起。
    他又看了一眼罗县的方向,那个小巷口里,那个身影早已无影无踪。
    陆追掐算着时间,眼看着对方清扫路障,直冲罗县城墙而来,右翼军早已经被调遣在前,与先冲上来的瓦哲杀在了一处。
    垛口后接连不断的箭矢密密麻麻,战鼓擂擂,撞得人心里翻天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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