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玉别扭地垂下眼睛,乖巧张嘴。
    海盐奶盖蛋糕由海盐芝士酱和戚风蛋糕胚两相组合,以爆浆的奇妙口感与咸甜交织的口味闻名于世。
    把软化的奶油奶酪中放入海盐,再添加细砂糖、牛奶与酸奶搅拌至顺滑,形成海盐风味的芝士酱;再把蛋黄打散,加入奶油与淀粉搅拌,至无颗粒后小火加热,形成流动状固体时离火,得到奶香十足的卡仕达酱料。两种材料相互融合并搅拌均匀,这道甜品的灵魂因素,海盐奶盖便得以成形。
    继而将戚风蛋糕中间挖出一个孔洞,用裱花袋把海盐芝士酱挤进洞里,并彻底填满蛋糕的整个表面,像一滩即将融化殆尽的、缓慢流动着的冰淇淋。
    被林妧送入口中时,芝士味浓厚的奶香瞬间填满口腔,酱汁与戚风蛋糕都属于轻软柔和的食材,因而不需要多大力气便轻飘飘化开。
    洒在蛋糕上的杏仁片经过烘烤后表面金黄,咬起来有种酥酥脆脆的美妙口感,微苦的风味与甜滋滋的奶香彼此交融,与此同时一点点海盐的咸也完美中和了奶油厚重香浓的甜,口感层层爆发,每一次回味都是惊喜。
    戚风蛋糕本身绵软细腻,在牙齿咬下的刹那,潜藏在糕体孔洞中的酱汁猛地爆开,扩散到口腔里每一处角落,当真犹如火山爆发,让整个身体都被幸福填满。
    房间里充斥着血腥味,这块蛋糕却让他无端想起退潮后被海水微微浸湿的海滩。一股清甜海风拂面而来,带着明朗的阳**息,晃眼望去时,能见到伫立在海天交接处的林妧。
    ——在他所能想象到的世界里,有且只有她的存在。
    迟玉早就习惯了独自忍受痛苦,然后在反噬结束后面无表情地按下联络按钮,等待工作人员前来整理满床血迹。他们的视线里总是蕴藏着无穷无尽的恐惧,从来不会主动朝他搭话,他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疗伤,偶尔一个人说话,从没想过某一天那扇门会被突然打开,送来浸入心底的甜。
    林妧满怀期待地看他:“怎么样?”
    “甜的,喜欢。”
    迟玉小心翼翼地吞下,仍能感受到浓厚的余香:“谢谢你。”
    他说罢停顿片刻,忽然又神色黯淡地补充:“对不起。”
    林妧自己吃了口蛋糕,语气淡淡地安慰:“我不是说过了吗?这只是小伤,并不碍事。”
    “不是的。”少年迟疑几秒,脸上好不容易褪下的红晕又涌了上来,“我的意思是,你应该是第一次……被做这种事情,我却搞砸了。”
    什么叫“被做这种事情”。
    难道是指被他按倒强吻在脖子上?
    林妧愣了一下。
    呜哇,虽然她知道迟玉在恋爱方面纯情得厉害,但没想到他居然会如此在意这种事情,还一本正经地向她道歉。还有这个模棱两可的称呼,实在是……有些超乎想象的可爱了。
    “不仅粗暴地把你咬伤,还是在这种到处是血的房子里……到处都是血腥味,对不起。”
    居然开始了很认真的自我检讨。
    迟玉没告诉她的是,其实在幻境之后,他曾无数次地设想过今后与林妧相处时的景象,其中就包括了亲吻这一重要内容。
    比如在朝阳普照的落地窗前一步步靠近她,然后俯身亲吻怀里小姑娘的面颊;比如在厨房里一起做蛋糕时见到她嘴角的奶油,神色不变地将它吻去;又比如在擦肩而过时,佯装不经意地问上一句:“今天天气不错——想接吻试试吗?”
    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却进行得鲁莽又暴力,他真是太糟糕了。
    “第一次?第一次不是在幻境里——”
    林妧下意识接话,却想起当时的自己处于装睡状态,理应对迟玉悄悄亲她耳垂的事情一概不知。眼前的少年果然瞪大眼睛红了脸,活像个心肺停止的木偶人,她赶忙摆着手转移话题,脸颊同样烫得厉害:“其实我并不在意这些啦。但如果你过意不去,觉得这样会留下不美好的回忆,那就用其它更加深刻的记忆把它遮掉吧。”
    迟玉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长睫轻颤着微微愣住。
    比亲吻脖颈……更加让人记忆深刻的事情?
    “人在一生中总是会经历许许多多的第一次啊,快乐的悲伤的、忧郁的憧憬的,跟其中某些体验相比,会觉得它好像并不算太重要的事情。”
    大概是看出了他的困惑与紧张,林妧刻意放慢语调,偏着脑袋看他:“如果第一次亲吻是血的苦味,那就用甜甜的味道把它掩盖掉吧。比如说——”
    她说话时勾着嘴角,眼角仍带着暧昧的粉红,含着笑意弯成月牙形状时,似乎能溢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
    迟玉被这双眼睛看得恍然怔住,正在愣神间,忽然见到那双桃花眼骤然向自己靠近,最终停留在相隔几厘米的地方——
    林妧身体前倾,整个人都悄无声息地贴靠过来,带来柑橘与奶味混合的清香。
    而她柔软的唇瓣,正好贴在少年毫无血色的薄唇上。
    呼吸骤停。
    血液仿佛停止了流动,而大脑轰地一声,迎来一场毁天灭地的宇宙大爆炸。
    迟玉没有丝毫心理准备,下意识用手攥紧床单,他不敢避开这突如其来的吻,更不想避开。
    很软。
    与他冰冷的、被咬得伤痕处处的嘴唇不同,林妧的唇瓣拥有令人心安的热度,因为受到过良好的保养护理,不带一丝破口和干裂,与它接触时,像是踩在柔软的云朵或棉花上。
    那是种叫人不舍得放开的温柔,甘心付出一生沉溺其中。
    意识碎成千千万万大小不一的碎片,他思绪模糊、慌乱得忘记了应该如何思考,目光也就自然而然地无处安放,左右摇摆之间,陡然与林妧的视线不期而遇。
    她的面庞是晶莹剔透的白,隔得近了便看不清面容,唯独一双桃花眼又黑又亮,末了朝他微微一挑眉。
    对于他们两人来说,这都是第一次的接吻经验,因为没有深入学习过,自然不会懂得太多弯弯拐拐的方法和技巧,唇瓣之间的简单碰撞就已是极限。
    迟玉本以为这个浅尝辄止的吻会就此画上句号,下一秒却在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里,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他在之前因为惊讶而微微张着嘴唇,此时林妧的双唇并未离去,而是透过这道隐秘的缝隙,用舌头继续向少年口中探进。
    ——然后放慢呼吸,在他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舌尖与舌尖相撞,带来湿濡的、柔软的、滚烫的陌生触感,尚未散去的甜品香气与炽热呼吸彼此纠缠,让迟玉如入梦里,心间一片悸动。
    嘴里弥漫着一点点咸,一点点苦,随即而来的是潮水般汹涌的甘甜,顺着舌尖蔓延至口腔、喉头、五脏六腑和浑身躁动的血液。身体各处都像炸开了噼里啪啦的小火花,那些惊讶的、自卑的、羞怯的情绪尽数化作深入骨髓的痒,须臾之间扩散到四肢百骸。
    迟玉没有动弹,只有喉结上下滑动,按在床单上的指节悄悄用力。
    唇与唇的接触只停滞了短短几秒,如同一场蜻蜓点水般短暂的美梦,然后林妧轻笑着移开嘴唇,身体前倾,把脸庞凑到他耳边。
    当她开口说话时,呼出的热气带来丝丝痒意,透过模糊视线,少年能看见她绯红的耳根:“尝到了吗?是不是比之前更加印象深刻?”
    林妧声音很低,带了点细细的哑,如同许多看不见形体的蚂蚁攀爬在他的耳膜与神经,带来难以忘却的战栗。
    在尚未褪去的奶香里,迟玉听见她说:“千万不要忘记,我们第一次接吻的味道……是海盐芝士蛋糕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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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7章 豚骨拉面
    从空调里吹来凉凉细细的风, 途经滚烫的脸颊时,犹如一双无形手掌慢悠悠拂过。丝丝缕缕的凉意并没有让周身热气得到缓解,反而恶狠狠攥住心脏, 让林妧一时间乱了心绪。
    她和迟玉相距咫尺, 从他耳畔抬起头时, 能一眼望见少年人漆黑的眼瞳。那双眼睛向来波澜不起,如今却湿漉漉地泛着层水雾, 像是清晨林间的玻璃, 纯粹得让人不忍心将其打破。
    迟玉呆呆看着她, 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打破沉默,只得与他相顾无言, 半晌脸庞通红地开口:“你倒是给点回应啊。”
    林妧说着拿手指戳他脸颊, 用以掩饰自己其实早就慌得不行的事实:“毕竟是第一次欸, 要是一直像这样不说话, 我会很尴尬的。”
    因为久久未见阳光, 迟玉的皮肤苍白得几近透明, 被白炽灯映照时, 更是仿佛能发出朦胧的黯光。此时衬着干涸血迹,有如破碎的瓷白玉器。
    可它的触感却又并非如玉般冰冷,而是软软的,带了点可爱的红晕与滚烫热量,如果要用甜品来形容, 大概是白白嫩嫩、拥有空气般绵软触感的舒芙蕾。
    “我不会忘记。”
    过了好一会儿, 他终于沉沉开口, 嘴角荡漾着轻轻柔柔的弧度:“……海盐蛋糕和你的味道, 都会好好记住。”
    迟玉说话时终于不再避开她的视线,而是带了点羞怯地迎上对方目光, 漆黑瞳孔里满是笃定的决意,仿佛在无比认真地告诉跟前的小姑娘:我没有在骗你。
    被这样纯粹又坚决的眼神注视着,反倒是最先发起攻势的林妧不好意思起来,只觉得他的目光像是两团炽热却内敛的火焰,静悄悄燃烧在她脸颊上,把大脑烫得空白一片。
    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更让人不好意思了。
    “你、你的身体怎么样?”
    她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落在他脖子上的一条血痕上:“虽然会自行治愈致命伤和严重创口,但还是会遗留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吧?是不是应该去医疗部看看?”
    “没关系。”迟玉没经过太多思考就顺势接话,满不在乎地摸了摸那块破裂的皮肤,“只是小伤,我可以用房间里的伤药自己解——”
    他说到这里便停顿下来,看向林妧逐渐正经的脸色和皱起的眉头,而下一秒钟,她果然带了些愠怒地开口:“自己解决?你不是专业的医生,怎么能巨细无遗地处理好所有伤口?就算不说技术水平,后背那些没办法看见和碰到的地方又该怎么办?头一回见到像你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真是……”
    她说到这里猛然熄了火,之前长篇大论的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用软软的、像是委屈又像撒娇的语气告诉他:“我看了也很难受啊。”
    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了。
    迟玉无声垂眸,暗暗加大手指的力道,用力压在那道算不上太严重的血口上。
    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他的确会按动传呼铃请来医护人员,或是偶尔离开地下六层,主动去医疗部治疗伤口。可当他脱下外衣坐在床上,落在身体上的却从来都是惊惧与好奇的目光。
    很少有人会关心他究竟有多么痛苦,大部分群众要么聚在一起讨论这位神秘少年的真实身份,要么把他当做死而复生的诡异怪物,看过来的视线仿佛在打量某种新奇物件,不带丝毫同情与善意。当然,最多的情况还是一见他就跑,毕竟血洗收容所的杀人魔形象早就深入人心。
    既然没有人真正在乎他,既然自己注定拖着这副残破不堪的身躯——
    那么治疗也就成了不必要的东西。与其恬不知耻地走到阳光下,一遍遍麻烦那些素不相识的医生,不如乖乖待在地下六层的小屋里,像真正的怪物那样。
    在疼痛里反反复复这么多年,迟玉早就习惯了痛苦。既然经历过开肠破肚、撕心裂肺的剧痛,这些不足以致命的伤痕对他而言自然算不上多么难熬,简单包扎就已经足够。
    可此时此刻,在林妧的注视之下,他忽然生出了几分迟疑。
    她只需要送来一道愠怒的视线,就胜过所有新痕旧伤带来的疼痛,印在骨子里生生地疼。
    却也因此而悄然心动,在心底里勾出一个久违的笑。
    “难怪医疗部的人都说从没见过你,你的主治医生不久前还跟我抱怨,你几乎从没按铃见过他……所以这么长的时间里,你一直都呆在地下六层不肯看医生?”
    耳边传来林妧的碎碎念,她明明是用了有点生气的语气,迟玉却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或许正是见了这抹笑,小姑娘终于猛地一咬牙——
    然后一把攥住他被血染透的白上衣,用力往上一掀。
    清风掠过,露出少年纤细的腰间。
    于是迟玉再也笑不出来。
    只能顶着张通红的脸屏住呼吸,试图用手按住林妧手腕,从口中发出仓皇不已的低呼:“……阿妧!”
    他一副大病初愈的病秧子模样,力气没恢复多少,当然不可能制止林妧的动作。她虽然也不好意思,但碍于形势所逼,迫不得已抬起眼睛看他一眼,用又急又快的语气低声回应:“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看。”
    说完了才反应过来,这台词不对劲啊。
    再搭配上刚才那动作,怎么跟调/戏良家少男的流氓一样,如果这是在电视剧里,下一秒就得来个光明正直的主人公把她当场ko。
    微小的抗议被很快镇压下去,迟玉涨红了脸不说话,也再没挣扎,把视线别到另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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