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靖王离开驿馆,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
    静宁公主每日递牌子进宫,太后终是架不住,问过顾鹤,见他是无所谓的态度,便道:“那就让她进宫来吧。”
    于是,当日下午,静宁公主见到了太后。
    一看到病榻上的太后,静宁公主就吃了一惊,那分明已是病入膏肓的样子。
    太后示意她落座,沙哑着声音问道:“见哀家何事?”神色透着冷淡。
    静宁公主道:“儿臣听闻太后身子不爽利,很是记挂,便想来看看您。”
    “不需与我说那些场面话。”太后语速很慢,“想求什么,直说。”
    静宁公主起身,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太后娘娘,儿臣想请您给我做主,我钟情太傅已久,就算到他府里做妾,也心甘情愿。父皇在世时,对我还是有几分疼爱的,曾亲口说过,我若遇到难事,可以请您成全。”
    太后看着静宁,没掩饰眼中的嘲讽之色。先帝在世时,说的话多了去了,交代她的事情尤其不少,她又做到了几样?债多了不愁,她不怕再一次违背先帝遗愿。
    出于这样的心绪,她的言辞便没了顾忌,全无以往的随和,“你想让我死之前传一道懿旨,成全你的执念?也对,在这个时候,谁若是抗旨不尊,定是不安好心,盼着我快些被气死。”
    “没有没有,”静宁公主忙道,“儿臣不是那个意思,绝对没有刁难太傅的意思。”让孟观潮背上那种罪名,她怎么可能忍心?
    太后讥诮地看着她,“但我若如你所愿,你以为,他除了抗旨,还有别的选择么?”
    静宁小声辩解道:“可这事情说到底,只是他身边多一个服侍的人……我又不会害他。他总不会不顾大局,不顾太后娘娘和皇上的颜面。”
    太后看着这个糊涂得跟自己当初有得一比的人,气笑了,“裙带关系能影响到太傅心中的大局?看起来,你真是一点儿都不了解他。”
    静宁困惑地望着太后。
    “我真是不明白,你钟情他的,到底是什么?无双的样貌?文韬武略?”
    “都有。”静宁忙道。
    太后牵了牵唇,“那他的心性呢?你怕是一无所知。”
    静宁还真没法儿回答。孟观潮的性情,淡漠、冷酷、跋扈,却又在天下大多数将士心中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她只知道,他是非常矛盾的一个人,别的,他从不曾给过她探究的机会。
    太后凝着静宁,“太傅有狠毒的一面,能让你生不如死;却也有善良的一面,你看到了,甚至会觉得不可思议。”
    “……”
    “收起你的糊涂心思。你想要的,简直可笑,我断不会成全。而且,在我死之前,你再做张做乔的话,我留一道将你许配给不堪的人的懿旨,也不是不可能的。这些,全在你如何行事。”
    静宁公主跌坐在地,面上的血色很快褪尽。她又走错了一步,离心愿更远了些。
    “退下吧。”太后阖了眼睑。
    静宁公主离开慈宁宫的时候,满脸是泪。不知情的宫人,还以为她是因为太后的病情而难过,却又都有些奇怪:静宁公主与太后,何时有了这样深厚的情分?
    静宁公主不知宫人心绪,到了宫门外,站在路旁出神,随从来请她上马车,都被她一记冷眼吓得噤声。
    遇到出宫回府的徐幼微,并不在静宁公主意料之中,但无意是个值得她欣喜的意外。
    这么久了,孟府、靖王府甚至宫里的顾鹤,都做了巧妙的安排,让她如何都无法见到孟观潮的发妻,今日也不知是老天眷顾,还是那些人疏忽了,她终于可以和徐幼微言明心迹。
    徐幼微被静宁公主拦住去路,也不惊讶,恭敬行礼后道:“殿下有何吩咐?”
    静宁公主开门见山:“我与你有要事相商。”
    徐幼微道:“殿下只管吩咐。”
    静宁公主则道:“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去我府中吧。”
    想当然的语气,作为皇室的金枝玉叶,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可惜,徐幼微没有给她面子的闲情,“殿下大可长话短说,或是到我相熟的一个茶楼说话,不然,恕不奉陪。”
    这位公主自回京之后,据徐幼微所了解到的情况,就没办过一件合常理的事儿。如此,她自然要防患于未然,不能让静宁掌握主动权。
    “你好大的胆子!”静宁公主低声怒道,“竟然敢违抗我的吩咐?”
    徐幼微笑容柔和,静静地看住静宁公主,语气不含任何情绪:“我不可以么?不理会你,又如何?”
    静宁公主一怔,继而便是面色僵硬,终是道:“去你相熟的茶楼。”
    在茶楼的雅间落座之后,徐幼微道:“殿下到底有何赐教?”
    静宁公主看着徐幼微,看着那张绝美的却又显得特别单纯无辜的小脸儿,道:“我要嫁给孟观潮,你一清二楚。对此,你作何打算?”
    徐幼微忍不住微笑,“对于你,我不需做任何打算。“
    静宁公主先是觉得自己被轻视了,随之而来的却是狐疑,“怎么说?”
    “没必要罢了。”一如既往的,徐幼微笑得单纯无害。
    看着那张笑靥,就忍不住一点点撕碎!静宁公主这么想着,也这么说了。
    徐幼微稍稍扬了扬眉,笑容加深三分,由衷地道:“我能理解很多人的不甘。”很多女子爱慕孟观潮,不是口头那么一说,她目前已很清楚。
    静宁公主到底是寻回了理智,想起自己来这儿不是泄私愤的,便言归正传:“我嫁入孟府,对于孟府,有莫大的益处,不论官商。”
    徐幼微多看了说话的人两眼,“所谓的官商益处,对于孟府,有何助益?”
    静宁公主忍不住自傲起来,“那些事,岂是你一内宅夫人所能明白的!”
    “如此,殿下是找错了人。”徐幼微说着,优雅地起身离座。
    “你给我坐下!”不论有多大的前提摆着,静宁公主也压不住被一再顶撞的火气了。
    徐幼微似是而非地一笑,居高临下地看着静宁。
    静宁公主嗤笑:“若只论你我,你早死在我手里多少回了。到此刻还能活蹦乱跳的,不过是依仗着孟家、靖王府对你妥善的照顾。”
    “若只论你我,你就敢杀我?”徐幼微和声询问。
    “杀了你又如何?”静宁公主打鼻子里轻哼一声,“不定何时,你就要沦落为罪臣之女。当初徐家拥立靖王的事情,你可别忘了。”
    “殿下就别说唬人的话了,徐家的事,也不劳你费心。”徐幼微心平气和的,“你自回京之后,做了多少手脚,我大致有数。但是,我并不在意。你知道,想嫁太傅的女子,一向不少。”
    静宁公主挑眉,“所以,今日你是来跟我示威的?”
    徐幼微觉得好笑,“并不是。想跟你几句心里话而已。”
    静宁公主有了些许兴致,“说来听听。”
    “第一,对于意中人,你如何争取,只是你与他的事,全不需跟我找辙。第二,你所谓的倾心,在我看来,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
    静宁公主不满,“你指什么?”
    “你不了解太傅。”徐幼微道,“他在外忙着赈灾后续事宜,你却算计着如何进孟府的门,这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了。我并不是心怀天下的人,却也知晓,在这时候,思他所思,想他所想,尽可能地帮他多做些事。殿下可知,道不同不相为谋?”
    静宁公主蹙眉,“灾情刚起的时候,你和靖王妃就跳着脚地带头捐钱施粥,我凭什么要巴巴地跟在你们后头,给你们脸上贴金?”
    “原来,我和靖王妃只是为了名声才做那些。”徐幼微静静地看住静宁。
    静宁被看的久了,发现对方的眼神不含一点情绪,让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或物件儿,她心里非常不舒服,要竭力克制才不发火。
    “那么,太傅、靖王又为何亲自赶去赈灾?”徐幼微认真地问道。
    “那情形,谁肯去?”静宁对着徐幼微的眼神,边思索边说道,“情形好了,要收拾许久烂摊子,情形不好,不是染了时疫,就会背上罪名,官员们自然都要躲着。他们两个除了亲自上阵,还能如何?太傅是责无旁贷,靖王则是急于表现。”
    徐幼微失望地摇了摇头,“太傅并非找不出代替自己前去的重臣,他只是记挂着受灾的百姓,想快些对百姓伸出援手。两军阵前,他从来是冲在最前方的那一个,而天灾,要比最凶险的仗还难打。对将士,对百姓,孟观潮从不会有任何算计。”
    静宁抿了抿唇,因着被委婉地数落暴躁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除了认得他,口口声声钟情于他,还有什么值得一提?”徐幼微牵了牵唇,“你所谓的钟情,简直是辱没他。”
    “反了你了!”静宁公主横眉怒目,抬手去抄手边的茶盏,然而手刚碰到茶盏的时候,便被一颗圆溜溜的东西击中,立时疼得缩回了手,敛目揉着手的时候,无意间瞥见,击中自己的居然只是一粒花生米。
    同一时刻,静宁身侧的两名侍女抽出袖中匕首,齐声斥道:“大胆!”
    侍书怡墨则是不动声色,只是稍稍调整了站姿,侍书与二人对峙,怡墨则只留意着徐幼微。
    一时间,室内杀气腾腾的。
    徐幼微毫无所觉的样子,云淡风轻地道:“殿下日后好自为之,若再给太傅平添纷扰,我,就不客气了。”
    静宁冷笑,“不过是狐假虎威。单凭你,能将我怎样?”
    “有可用的人脉,不用才是傻瓜。”徐幼微悠然一笑,“你若不用公主的身份压人,我识得你?”
    “他不过是看中你的样貌才娶了你。待得你年老色衰时,我倒要看看你会落得什么下场!”
    徐幼微觉得好笑,“我年老色衰时,你能好到哪儿去?这种孩子气的话就免了吧。”
    静宁心烦到了极点,想让眼前人快些滚,却又清楚,自己的心愿还需好生周旋,不到最后一步,不能与之翻脸。
    徐幼微慢悠悠地道:“改日,我要向太后请一道赐婚懿旨——将你送到番邦和亲的懿旨,你说可好?”
    “你!”静宁腾一下站起身来,带的近前的茶盏摔落在地,切齿道,“你敢!”
    “我说到做到。”徐幼微语气和缓地道,“请了懿旨,我不会昭告天下,只是个握在手里的把柄,最终是否销毁,要看你肯不肯安生下来。”
    其实,懿旨已经在徐幼微手里:离宫前她去看了看太后,太后说了静宁找过自己的事,问她作何打算。
    她斟酌之后,便问太后能否给她一道兴许永不会公之于众的懿旨。
    太后当即明白过来,笑了,倒是少见地有了兴致,亲自书写懿旨、盖印。
    静宁眨了眨眼睛,发现徐幼微这人奇得很:言语明明是对人亮出了明晃晃的刀子,竟仍是一脸无辜的德行。气得她肝儿疼。
    “奸诈小人!”她从牙缝里磨出这一句。
    “你觊觎我夫君多久,我就用懿旨压你多久。”徐幼微笑了笑,“告辞。”语毕转身,款步离开。
    静宁望着她离开,望着轻轻摇晃的门帘,良久,跌坐回座椅,大哭起来。
    .
    徐幼微回到家中,与太夫人说了晚归的原因。
    太夫人笑问:“怎样应付她的?”
    徐幼微照实说了。
    太夫人笑开来,“你啊,蔫儿坏蔫儿坏的。”
    徐幼微笑得现出几颗小白牙,“也是没法子。她要是只与我这样那样的,也罢了,权当解闷儿,可她不同于别的女子。不拿捏住她,说不定哪日会找到您面前。”
    静宁公主真的不同于任何女子,就算太夫人是认可男人三妻四妾的心思,也决不能接受静宁进孟府的门。
    “也对。”太夫人道,“有了杀手锏,静宁公主就不敢再上蹿下跳了,早些清净了也好。毕竟,日后还有不少事情。”
    徐幼微点了点头。
    转过天来,徐如山来看女儿,闲话时道:“罗谦这一阵,升了三次官,如今在钦天监是一把手,再不会受窝囊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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