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壑夹起一大块鸭子肉,笑吟吟道:“我多吃一点!”
    “算你识相。”
    之后数年,寻壑博采众长,广泛地从各大花雅部、古典绘画、雕塑舞蹈中汲取灵感,遵循昆曲的写意风格,对各行当的发饰、服装、造型,进行焕然一新的设计。后来,为适应角色需要,寻壑还创造出极富观赏性的花镰舞、绸带舞,由静态到动态,真正完成了昆曲从‘听戏’到‘看戏’的转变。
    同时,在沈越的建议下,寻壑另辟一处宅院,招纳文人门客,结交鸿儒硕学。在创作和改写传奇的基础上,察纳雅言,极力提升提升戏曲的内涵和格局,数年后,朝中再不以看戏为耻,雅俗共赏。
    福祸相倚。事业顺风顺水,非议也随之而来。
    首先,戏子当道,有违伦常;其次,有人牵头设立女子戏院,寻壑应邀前往演出,道学家无从攻讦幕后之人,只得揪住寻壑大加挞伐。
    只要在沈越面前,寻壑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相处多年,仅凭呼吸沈越也能觉察出寻壑的困恼。
    从医多年,沈越最清楚心底有症结的病人不能以常理思量。情绪面前,他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丧失了对其掌控的能力。
    更何况,寻壑的郁结,又属心结中最难解的‘混沌’。
    长久以来对非议忍耐,寻壑终于爆发。
    一年之前,沙鸥组织的一场庆功宴席,寻壑得知一道菜肴以猪肉烹制,当场大发雷霆,怒不可遏。
    众人茫然,唯有沈越清楚,这不过是压垮寻壑的最后一根稻草。
    若厌恶惧怕之事不可思议,那么,背后必有缘由。正如李承一见到母亲的跪拜求饶、丞相赵葵畏惧仆从以致长久无法进食的怪癖……
    那么,寄生于寻壑心底的‘混沌’,必然与寻壑对猪肉的深恶痛绝,有着不可告人的因缘。
    于是,一年之前的今日,沈越决意将其拔出。
    可惜,最终以失败告终。
    寻壑仰躺在榻,呼吸均匀,唇瓣微张,睡相一如婴孩,帖服而温顺。
    沈越拿开烛火。
    “你叫什么?”沈越一改从前的软语温言,语调冰冷,陌生而疏远。
    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催眠中的寻壑受到情愫的干扰。
    寻壑拧了眉头,似在思索,良久才迟疑着道:“沈……丘寻壑……”
    自来苏州沈府,寻壑就对猪肉敬而远之。是故,沈越可以确认,寻壑对猪肉的厌恶早在进入沈府、也就是他改名‘沈鲤’之前。
    因而,沈越要的,不是寻壑关于‘沈鲤’的记忆,而是寻壑关于‘丘寻壑’的记忆。
    “丘寻壑,你最讨厌的食物是猪肉,对吗?”
    “是。”
    “为什么讨厌?”
    “……”闭眼仰躺的寻壑,眉头打了好一会儿的结,仍然不知所以。
    陷入催眠的人思考能力极有限,沈越明白这一提问太宽泛了,遂转而问道:“你从哪一年开始讨厌猪肉?”
    “……”寻壑嘴唇几度张合,最终呢喃道,“十岁……”
    沈越记得,寻壑被卖入蓬门的年纪,正是十岁,便问:“那时候你在蓬门?”
    寻壑摇头,俄而补充:“我在家。”
    沈越想了想,问:“家里有谁?”
    “娘亲,还有……”说到此处,寻壑明显一个冷战,接着竟哆嗦着说不上话了。
    沈越低声提醒:“还有你继父,是不……”
    沈越没能问完,是因为寻壑听到‘继父’二字,颤抖似抖筛。
    沈越强忍拥寻壑入怀的冲动,勉力沉思。
    如果没有解读错误,那么,寻壑听到‘继父’的第一反应,是‘怕’?
    怕继父。怕猪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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