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平帝把手里的折子批完了,抬头笑道,“朕近来精神不济,做一件事情都耗尽精力,多的一分力气没法分出来,让安之白等了半天。”
    赵世简忙起身,躬身道,“请身上保重龙体,大景朝一半的江山才遭胡人洗劫,天下黎民百姓还要靠圣上呢。”
    景平帝眼神透亮,只笑了一声,“安之立了大功劳,该赏。”
    赵世简忙跪下,“臣不敢,臣有今天,都是圣上抬爱,一次次给臣机会。不然,天下英才那么多,岂能一直让臣出头。”
    景平帝抬手,“安之起来说话。”
    赵世简犹豫了一下,说道,“臣有罪。”
    景平帝听他这样说,沉默了,半晌后,他轻声说道,“安之留下,其余人先回去吧。”
    王太师等人行礼后,躬身退下。
    等所有人都走了,景平帝又笑了,“安之,你想做皇帝吗?”
    赵世简被他这句话惊得倏地抬起头看向他,过了半晌后,他摇摇头,“臣不想做皇帝。”
    景平帝喝了口茶,“怎么会不想呢,做皇帝多好,天下人都跪在你脚下。你要是想做皇帝,朕可以禅让给你,这样,不动干戈,没有死伤,多好。况且,朕自知命不久矣,老四年幼,外有你这样势力强大的外戚,内有朕一干虎视眈眈的兄弟们,我怕他到时候比我死得还要早。”
    景平帝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能文能武,治理天下定然也不是问题。朕把皇位给你,你给老四他们几个一口吃的就行,朕还能活几日,朕给你正名,你也不用担心天下悠悠之口。”
    赵世简看着景平帝,猜测他说这话的意思,但最后,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臣不想,做皇帝的,大多不得好死。”
    景平帝被他这话惊得喷出一口茶水,猛烈咳嗽起来。
    咳嗽了半晌,景平帝用手指着他,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安之,安之你说的对,做皇帝的,没有几个能得个好死的。一辈子孤家寡人,谁都不敢相信,要么死于非命,要么整日被人盼着早些死,家不像家,人不像人。”
    景平帝靠在了迎枕上,声音越来越轻,“朕小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做皇帝。那个时候,二哥文功武治,又是嫡皇子,名正言顺。朕只想长大了之后,得一块不大不小的封地,给二哥做帮手。后来,阴差阳错,朕做了皇帝,还娶了二哥自小就看好了的未婚妻。朕怕人家说朕比二哥差的太远,每日勤勉认真,不敢有一丝懈怠,但最后,朕还是有愧先帝,有愧天下百姓。”
    赵世简轻声安慰他,“圣上,您做的已经很好了,换做他人,不一定有您做得好。”
    景平帝轻笑一声,“朕现在觉得,做皇帝,还是要找个能干的人才行,朕小时候就能力一般,就算勤勉、就算仁慈,还是把天下弄得一团糟。安之,朕说的是真心话,你若想做皇帝,朕禅让给你。朕若勉强把皇位留给儿子,他年纪小,朝廷里都是老臣,朕怕他以后比朕还要吃力。”
    赵世简仍旧摇头,“圣上,臣不想。为天下百姓做事,不一定就要做皇帝。百官们大多也在勤勤恳恳地为百姓做事,就连臣的小舅子,以前云游天下,大家都以为他是个浪子,如今他在南方著书,开书院,也是利国利民。单凭皇帝一人,再能干,也做不完所有的事情。臣小时候只想考个秀才,可以见官不跪。后来,臣想考举人,考进士,这样可以做官,一来,家里人可以生活得更体面一些,二来,臣作为七尺男儿,也可以为百姓做一些事情。如今,圣上给了臣这样大的体面,臣已经有能力去做许多自己想做的事情,臣不需要再进一步,那样只会让臣变得畏手畏脚。”
    景平帝闭上了眼睛,他的精神越来越差。当日那一杯酒,他只沾了一点,后面太医也给他催了吐,但还是有一小部分毒进入他的身子,又被胡人入关的消息一激,他的身子彻底败坏了下来。
    赵世简一直跪在那里,景平帝不发话,他就没起来。
    过了好久,景平帝睁开眼睛。
    “安之,朕没有时间去考察你的忠心了。你既然不愿意做皇帝,朕就再相信你一回。等朕去了后,你帮朕看护好老四。不是因为他是朕的儿子,也不是因为他叫你一声姨夫,只当为了天下百姓,请你用你自己的行动,引导他做一个好皇帝,做一个心里有百姓的好皇帝做一个比朕更好的皇帝。若他长大以后不成器,安之可取而代之。”
    赵世简听他这样说,立刻磕了三个头,“圣上放心,臣定不辱使命。”
    景平帝又闭上了眼睛,“你去吧。”
    赵世简躬身退下。
    朝霞宫里,贤妃母子面对面坐在一起。
    四皇子喝了一口茶,“母妃,三姨夫回来了。”
    贤妃嗯了一声,“皇儿有什么想说的?”
    四皇子放下茶盏,“母妃,儿子该怎么做呢?”
    贤妃给自己续了一杯茶,“听你父皇的。”
    母子两个都沉默下来了。
    才刚喝了两杯茶,内侍来禀,“殿下,圣上传召。”
    四皇子整理了衣裳,就要跟着内侍去,贤妃又叫住了他。
    “皇儿,一切听你父皇的。”
    四皇子点点头,“母妃放心。”
    四皇子到了御书房后,发现里面静悄悄的,景平帝斜靠在塌上,身边没有一个内侍和宫人。
    四皇子先躬身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景平帝睁开了眼睛,“皇儿,坐到朕身边来。”
    四皇子听话地走了过去,在塌脚边的小凳子上坐下了,“父皇,您身子如何了?”
    景平帝笑了,“朕还撑得住,皇儿不用担心。”
    四皇子又说道,“父皇,若有什么是儿臣能做的,请父皇交代儿臣,儿臣愿意为父皇分忧。父皇身子不好,不要整日这样劳累。”
    景平帝看了一眼四皇子,已经十二岁的四皇子身量长起来了,面庞如贤妃一般精致,但因常年跟着师傅们学习骑射,不像贤妃那样柔美,多了一丝刚阳之气。景平帝看了看他仍旧稚嫩的肩膀,心里叹了口气。
    “皇儿,这万里江上,看着壮阔,却重逾千斤。你年纪又小,为父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父皇,请父皇保重身体,有父皇在,儿臣不用忧心。”
    景平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总是要学会自己长大的。”
    四皇子沉默了片刻,“请父皇教我。”
    景平帝点点头,“明儿开始,你到上书房来,朕教你批阅奏折。百官们奏事时,你跟着听一听。”
    四皇子点头,“儿臣听父皇的。”
    景平帝本来想摸摸他的头,见儿子头上戴着金冠,缩回了手,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皇儿,治理天下,不光要文功武治,还要懂人心。你慢慢看,谁的心里只有荣华富贵,谁的心里只有天下百姓,谁的心里又有荣华富贵又有百姓。各式各样的人,都可以用,单看你把他们放在什么位置。君王治理天下,要顺势而为,让天下人各安其道,这样你就能省下很多时间。你想做什么事情前,都要仔细想一想,该怎么做才能事半功倍,切不可急功近利。”
    四皇子点头,“儿臣谢父皇教导。”
    景平帝歇息了一会儿,再次开口,“皇儿,朕给你留几个人,你先用着,等你长大了后,若有了自己的人,慢慢淘换也行,但记住了,不可过于心急,否则必遭反噬。”
    四皇子正色道,“父皇尽管吩咐,父皇给儿臣的,儿臣都信得过。”
    景平帝慢慢说道,“王太师忠心为国,是朝廷肱骨,外事不安时,可向其问计。英国公虽年老,但至少还能在西北守几年,到时候,你就长大了。京畿大营有甘老将军在,他虽不如英国公,但也是一员悍将,可保京城无虞。御林军由侯统领在,暂时你还可以放心。靖边将军是你母妃的娘家人,如今你年幼,他仍旧能靠得住。但他手握利器,是个隐患。好在此人心里并不全是荣华富贵,也有几分对百姓的仁爱之心。你若想用他,以后不要把他和你的后宫牵连到一起。一旦他再次成了皇子们的外戚,他就失了公心。”
    景平帝深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的先生们,你的那几个伴读,以后都是你的臂膀。父皇给你留得这几个人,虽是朝廷栋梁,但好几个年纪都大了,等过个十几年,你可以慢慢都换成自己的人,尽量把他们都安安生生体体面面地换下来。”
    四皇子问道,“父皇,儿臣听有人说,三姨夫要造反。”
    景平帝重重地放下了茶盏,问道,“皇儿信吗?”
    四皇子摇摇头,“儿臣不信。”
    景平帝点头,“此等小人之言,皇儿切莫理之。皇儿记住了,等你做了皇帝,每天会听到很多人跟你说不同的话,你要学会思考,他为什么要跟你说这样的话,是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还是想左右你的想法。你三姨夫要想造反,就不会这样痛快地回京城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的火器救了百姓,却让他自己深陷是非之中。他若真有不臣之心,也不至于被动到如今这个地步。这么些年,若不是有他在外打拼,你们母子在宫里,如何能这样安稳,皇儿不可过河拆桥,寒了天下人之心。”
    景平帝不想把自己和赵世简的对话说给四皇子听,他既然决定把赵世简留个四皇子用,就不能在四皇子心里种下疑惑的种子,不然,一旦四皇子不信任赵世简,必定会有所表露。四皇子羽翼未丰,万一轻举妄动,到时候就难以收场了。
    四皇子见景平帝神情有些疲惫,忙道,“父皇,您先歇着。”说完,他给景平帝盖了被子,掖了掖被角。
    景平帝笑了,他快要死了,终于能享受到一些真正的人伦了。安之没说错,当皇帝,果真大多都惨得很。
    第二日,景平帝撑着上了大朝会,一连下了几道圣旨。
    靖边将军逐胡人、造火器有功,封晋国公。御林军统帅除乱有功,封安宁伯。皇四子钟灵毓秀,深得朕躬,封皇太子,翌日听政。
    这是前朝的封赏,后宫也有起落。
    庞氏在宫廷内乱中意图杀害皇子,今夺其皇后称号,废为庶人。
    敏贤妃世德钟祥、柔嘉成性,以册宝立为皇后,正位中宫。
    当日宫廷内乱中,有低等嫔妃无辜丧命,因前朝大事较多,一直没有进行安抚。如今事定,景平帝着新任李皇后一一安抚。
    至于庞太后,她是先帝遗孀,又是孝敬皇帝生母,此次内乱之中,她并未伸手,但她身为庞家人,难辞其咎。庞太后不等景平帝处置,自己要求去给先帝守陵墓,此生不再踏入皇城。
    这样最好,对景平帝来说,庞太后虽然对自己说不上太关心,但从未真正坑害过自己。自己当日与大皇子相争,若无庞太后相助,自己也无法夺得帝位。
    自孝敬皇帝去了之后,庞太后心如死灰,不大过问前朝和后宫的事情,整日吃斋念佛,庞家有什么行动,她一概不管,也不去过问。
    景平帝不想处置她,直接允了她的要求,并允许她带走了自己所有的心腹宫人,同时命先帝陵寝里的一干人好人服侍皇太后。
    闹哄哄的毒酒案,终于尘埃落地。
    一杯毒酒,导致庞家和平家彻底垮台,中原百姓遭了一轮洗劫,朝廷势力重新洗牌。英国公重返军营,赵家迅速崛起,如谢家、侯家、甘家及丁家一些家族,也慢慢复苏。
    李家成了最轻松的赢家,这一场斗争中,真正出面和庞家及平家斗争的,是晋国公和严文凯,但李家因是太子理法上的外家,没费力气,最后就成了新贵。
    赵世简得封晋国公之后,带着庆哥儿住回了平康坊。
    因景平帝还没说他以后的去留问题,他现在还不急着将家人接回来。
    如今,不用打仗,不用去军营,父子两个难得在一起清静过日子,四皇子封了太子,从西五锁搬进东宫,庆哥儿如今也不大去皇宫了。
    白天,赵世简上朝,夜里,他回来之后和庆哥儿一起讨论朝堂政事,一起研究排兵布阵,甚至一起连诗对对子,爷儿两个多年没在一起生活,如今这般朝夕相处,彼此都感觉好不快活。
    景平帝要把庞家的宅子赐给赵世简,他拒绝了。
    “圣上,庞家的宅子那样大,臣家里下人少,怕是打理不过来。再说了,庞家才死了一大家子,臣不想去住那宅子。臣家里人口少,平康坊的宅子能住的下。”
    景平帝笑了,“你不想住庞家的宅子,朕也不勉强你。但你如今大小也有个爵位,住在你平康坊那小小的三进宅子里,天下人要笑话朕小气了。朕把圣祖爷长女的公主府给你,那宅子也不小,够你住了。”
    圣祖爷的长女已经去世多年,公主的后人不大成器,朝廷收回了公主府,如今赐给新晋晋国公,再没有不好的。
    赵世简忙谢恩,“臣谢过圣上恩典。”
    皇太子在一边说道,“三姨夫,庆哥儿这些日子怎地不来?我好久没见到他了,还想听他给我说说战场上的事情呢。”
    赵世简忙道,“殿下如今政事忙碌,他一个白丁,又无事可做,臣就让他在家里认真读书习武,等以后有了功名,也好为朝廷效力。”
    皇太子笑了,“一个人读书习武不免无聊,让他得空了去东宫,我那里才得了些好东西,给他分一些,不然等他知道了,要说我不够兄弟意思了。”
    赵世简立刻躬身道,“犬子无礼,还请殿下见谅。”
    景平帝笑了,“皇儿,莫要打趣你三姨夫。安之去吧,有事了朕再叫你。”
    等赵世简走了,景平帝问四皇子,“皇儿,晋国公如今还是东南军统帅,东南军还在京城外驻扎,不能久留。皇儿觉得,要不要给东南军换个统帅?”
    皇太子抬头看向景平帝,“父皇,儿臣觉得,既然要用三姨夫,如今还是不要换下他。他在东南,可保我大景朝沿海平安。三姨夫已经献出了火器方子,暂时,不若仍旧让他统领东南军,咱们把庆哥儿留下来就是了。”
    景平帝点头,“皇儿聪慧,此时,就算想换东南军统帅,也换不了了。晋国公经此一战,天下扬名,往后几十年,东南军再无人可替代他的地位。皇儿以后需要操心的,就是如何稳住他。士为知己者死,他如今位极人臣,不缺少荣华富贵,他又不好美色,你能打动他的,只有大义。他心里还装着百姓,你就用百姓打动他,只要不触犯他的根本,他不会和你逆着干。你记着,不要把他牵扯到你的后宫里来。他既然要大义,你就把他扶持成大景朝的架海紫金梁,等英国公去了,总该再有一个人立在那里,不管他身居何位置,都能让百姓和满朝文武放心、安心。”
    皇太子点点头,“父皇说的,儿臣都记下了。三姨夫事父母至孝,一向又敬爱三姨,儿臣若多施恩于他家人,他定然会对儿臣更加用心。”
    景平帝笑了,“善,皇儿聪慧。除了从他身上下功夫,你母后那里也可以使劲。总归,朝堂里,不可能没有党派,有了党派,你才安稳一些。”
    皇太子笑了,“儿臣还需要父皇多指教。”
    父子两个说了一会子话,景平帝打发皇太子去了皇后那里。
    李皇后正和两个公主在说话,因此次内乱,两个公主的婚事又耽搁了。李皇后担忧景平帝万一忽然去了,两个公主又要耽搁了。
    皇太子来了,两个公主起身迎接,“四弟来了。”
    皇太子笑道,“姐姐们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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