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终于熄灭的火,他缓缓地抬起头,已然失焦的眼瞳里,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鲜血,就这么洇染着稀薄的淡红,顺着眼尾缓缓落下。
    他抬眸空洞地望着他,那双眼睛里沉寂着整个冬日纷扬的白雪,挣扎着,飘落着,最终精疲力尽地瘫倒在他的怀里。
    这深冬的傍晚,真是美得让人心生痛意啊……
    能看到你好好活着,就算是死在这个暮色深重的夜晚,我也不会有任何遗憾了。
    ——————————————————
    吧嗒——似乎有一滴温热的泪滴在他的脸上。
    “锦阳!”人群外有人喊他,裴寂川叫来了一辆出租车,他火急火燎地把人抱进车里,出租车一路开去了附近的医院。
    大概是在那个地下室待了一个星期的缘故,躺在林锦阳怀里,周围沉默的黑暗让他害怕到不能呼吸。
    脚踝上的伤,更疼了。
    那些锋利的铁刺死死地扎在肉里,鲜血的不断渗出让他微微眩晕。
    最后他被抱上担架,闻讯赶来的护士把他推进急诊室,医生看着他鲜血淋漓的脚踝忍不住咂舌。
    “他脚踝上的伤很严重,如果不及时处理恐怕这双腿就保不住了。”医生转身让护士去准备拆解工具,“得赶紧把这两个铁环拆下来,再准备一针破伤风。”
    “过程可能会有点疼,你们两个帮我按着他。”
    拆铁环的过程很慢,内侧的铁刺早就深深扎进了肉里,虽然打了麻醉剂,但拿下来的时候还是很疼,脚踝上几乎是撕下了一层血肉。
    没想到铁环内侧居然有这么多尖刺,所有人都被他脚上的伤吓了一跳。
    “我的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铁环内侧怎么会有这么长的铁刺,这……这东西分明就是刑具啊……”
    “这位病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伤……”
    “果然在骗我……”见状,林锦阳猛地攥紧了手,隐在阴翳里的眼睛**无声汇聚,漆黑的瞳孔布满狠厉的杀气,“那个女人果然在骗我!”
    陆清竹自愿捐献骨髓求她帮忙摆脱他?什么狗屁自愿会把人用这种东西锁住!
    苏汐!
    “寂川,你帮我个忙。”林锦阳满脸戾气地转身望向身旁的人,醉酒般嘶哑冰凉的声线凌厉得瘆人,“你的姑父是帝都有名的律师对吧,我想托他帮我打场官司,钱多少我都接受。”
    “锦阳你先冷静点,我等会立刻帮你联系我姑父,不过有样东西,我觉得有必要给你看一下。”裴寂川有些微迟疑地把陆清竹的病历本递给了他,“锦阳,那个人的情况可能比你想象得要严重……”
    “中度抑郁症?!”林锦阳愣住了。
    “不是中度抑郁症,是重度。”急诊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他的病情比病历本上描述得严重的多,中度抑郁症不会有这么严重的自残倾向。”医生轻轻叹了口气,“抑郁症这种病不接受药物治疗本身就很容易恶化,更何况遭受外界刺激,这只会让病情更加严重。”
    “我不知道病人遭遇了什么,但他现在的精神状况和身体状况都很差,我建议你们等病人身体状况好转些之后立刻安排精神科的医生,抑郁症不是小病,重度抑郁症的自杀率将近百分之三十五,比很多癌症的死亡率都要高,我希望你们和病人的亲属都能重视。”
    “对了,病人现在醒了,你们进去看看吧。”
    林锦阳立刻走了进去。
    病床上的人慢慢转头望向他,那双鸦羽般浸润着朦胧哑光的眼睛里,生平第一次落下了,惨痛到几乎要把自己彻底焚毁活活淹没的悲戚绝望。
    医生说的话,他全都听到了。
    重度抑郁症意味着什么,他心知肚明。
    “忘了我吧。”
    惨痛悲戚到极致的声音,像是啼血般带着嘶鸣的喑哑。
    他望着他,用那样悲戚无望的目光,仿佛每说出一个字,都会从喉间,淌下粘稠剧痛的鲜血。
    “就当我们从来没有遇见过好不好。”
    “清竹!”
    “林锦阳!我不喜欢你!我一点都不喜欢你!所以你……别再拉着我了”
    “你就……当我死了好不好……”
    ……
    “我不!”
    急诊室的门猛地关上了。
    林锦阳逃了出去,那一个个清晰的字,像一块玻璃,一片片碾碎,再把那些边缘锋利的碎片硬生生扎进他的心口。
    真的太痛了。
    林锦阳呆滞地跪在走廊地板上,低着头谁都看不清他的神色,可那双隐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却分明在不断颤抖,眼泪就这么顺着棱角分明的脸庞,一滴一滴流下来。
    像是冬日海水一般咸涩的味道,从心口的伤痕不断溢出,一滴一滴地溅落在地面,漾开日光灯的惨白。
    “锦阳……”裴寂川伸手想要扶他,却被他甩开了。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满脸的惶恐,游魂般的失焦空洞。
    相处那么多年,裴寂川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个骄傲坚强的人,流露出这样悲戚惶恐的神情。
    爱而不得,有缘无分,大概就是这样的痛楚吧。
    陆清竹,我为了余生能和你相伴左右付出了所有,我愿意用我的未来作为代价,我愿意把我的整个世界都交付在你的手上,只为了能换来你的一颗真心。
    可我还是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对不起,清竹,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
    陆清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江南深秋的街道,洇染着微微水汽的清风,唇间不知为何突然弥漫开栀子花清冽的香气。
    他走在阳光映照下轮廓分外明晰的街道上,脚下是青灰色的地砖,街角的电话亭废弃后被拆除,那里种着大片大片繁茂如玉的栀子花。
    熬过凛冽寒冬,氤氲在空气中的花香是如此浓郁清冽,几近纯白的花朵恣意盛开,枝叶翠郁得发亮。
    【陆清竹。】泉流般,澄澈干净的声音。
    有人安静地站在金绿摇曳的树影下,那个人有着和他一样的面孔,漆黑的眼里流溢着温柔的哑光。
    他的手里,捧着一束精心扎好的栀子花,温柔的暖白,茎叶绿得翠郁,衬着他苍白的手指,有着虚幻朦胧的光感。
    【我等你很久了。】
    山间泉流般干净的嗓音。
    时值深秋,温热的晚风像是扑面而来的拥抱,万里无云的青空,静谧无声的街道,那人站在树下回眸看他,鸦羽般漆黑的瞳孔,朦胧着不真实的光感。
    “回去吧。”那人笑着对他开口。
    遥远的天边,模糊洇染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他人絮念朦胧的话语,随着栀子愈发浓烈的香气,一点点靠近,一点点明晰。
    那是林锦阳的声音,一声又一声的呼唤,温柔又深沉。
    他想起他们一起外出的那个夜晚,香樟的树影摇曳,他踮起脚尖亲吻他的额头,栀子浓烈的香气在唇间蔓延。
    那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那人满眼深沉的爱意将他无声吞没,眼底粲然闪烁的星光晕出五月盛夏的瑰丽柔软。
    耳畔的声音还在继续,他的指间微凉,左手的无名指被人轻轻托起。
    “陆清竹,我不要忘记你。”
    “我要你的往后余生,都有我的身影。”
    那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呢,那深藏在心底经历了无数个酷暑早已裂纹丛生干涸碎裂的地方,如今终于迎来了温热的雨水。是那江南五月梅雨润泽的朦胧淅沥,干涸的土壤中,终于蓬勃生长出了浓烈的翠郁。
    那个他曾经以为永远都将冰封死寂的角落,如今却温热翻涌着热气熏蒸的泉水。
    那些曾经被他所隐藏着的,试图遗忘的冰冷,如今终于融化,褪去刺人的棱角,消散熏蒸成眼尾滴落的泪珠。
    【陆清竹,回去吧】
    听着耳畔不断清晰的声音,那个和他有着同样面孔的人突然释然地笑了。
    【回到那个爱你的人身边】
    【你已经不再需要我了,那个人会代替我继续保护你】
    【回去吧,我把你让给他】
    ……
    【陆清竹,你一定要幸福】
    第35章 因果报应(1)
    因果循环, 报应不爽。
    ——————————————
    陆清竹从梦里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拨通了派出所的电话。
    向接听的民警简单说明了情况和地址, 他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床上,麻醉剂的药效让他昏沉欲睡。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睡了过去,长达一个星期的痛苦折磨让他神经敏感到了极致, 能够入睡完全就是依赖麻醉剂的镇定作用。而药效褪去之后, 稍微一点轻微的响动就能让他猛地惊醒。
    他是被病房外的嘈杂人声给惊醒的。
    林锦阳站在病房门口似乎是在和谁争执, 他强撑着坐起来, 门外的人见他醒了就走了进来。
    “我是xxx区xxx街道派出所民警大队队长张万青。”来人从口袋里拿出警官证递给他, “请问你是陆清竹吗?”
    “我是。”
    “一周前我们接到你的报案, 你指控你的继父李荣强对你实施家暴并且强迫你捐献骨髓,请问你现在方便配合我们做个笔录吗?”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很不好……”林锦阳一看他苍白的脸色, 再加上之前医生的嘱咐立刻想要拒绝,可陆清竹却开口答应了下来。
    “不, 我可以。”他抬眸安静地看了林锦阳一眼,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锦阳, 我想吃点东西, 你能去帮我买点粥回来吗?”
    林锦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嘴唇翁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沉默着关上门离开了。
    躺在病床上费力地喘了口气, 他抬眸看着在椅子上落座的两个人, 声音嘶哑地开口。“我等你们很久了。”
    他等这一刻等太久了。
    被锁在地下室的时候,他不止一次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活着出去,可他还是逃了出来, 即使代价是一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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