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一切安好,浅浅你现在有个妹妹,已经四岁了。”
    这确实是江浅浅所挂心的事,不过她没想到宋瑾泽会把它作为第一件事来回答。
    “我们的孩子,他怎么样了?”
    此时宋瑾泽给她掖被子,离她特别近,江浅浅的目光落在了宋瑾泽的发顶上,发根的位置,几乎都是灰白色的。
    她心里微微一揪,他才四十六岁,竟然有这么多白头发!
    她看过宋瑾泽父母以前的照片,快七十岁的时候,都还是头发乌黑的,当时宋瑾泽母亲还笑着跟她说,他们宋家人有强大的黑发基因,所以像宋瑾泽进行那么高强度的脑力工作,也不像其他脑力工作者一样“少年白”。
    可现在,宋瑾泽的头发为什么会白了这么多?
    “……其他人呢,他们可都还好?”那个其他人里,她最想知道的就是他的情况。
    “我工作忙,孩子只能放在爸妈那边养,我有空的时候也会过去看他。你的其他亲人朋友也都很好。”
    宋瑾泽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方家和楚家都已经破产,这些人以后再也无法伤害你。”
    方家和楚家已经破产……那她死后所见的那些,会不会都是真的?
    “那你呢?”江浅浅有些急切地问。
    宋瑾泽平静地回答:
    “我也很好,浅浅不用担心。天瑞现在的资产规模已经翻了好几番,浅浅以前希望我做到的,我都做到了。”
    江浅浅想听的不是这个。
    宋瑾泽和周子恒同龄,他现在看起来却比周子恒老了很多,她知道,一个人只有经历了巨大的磨难,才会这样。
    可他分明不想说实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成了一个不愿意再提及自己付出的人。
    “我想喝粥,要你亲手煮的那种小米粥。”
    以前两个人一起去海岛度假,有时候早上不想叫佣人过来打扰,他会亲手给她做一些早餐,其中就有小米粥,味道很不错。
    他智商高,总是学什么都快,一上手就做得很好。
    不过现在,这只是一个支开他的借口。
    宋瑾泽愣了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显然很高兴她醒来的第一个要求竟然是要喝他亲手煮的粥,在他看来,这其中蕴含着别样的温情。
    “浅浅先休息一会,我去给你煮。”
    宋瑾泽离开后,江浅浅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周子恒:
    “周医生,我有些话想问你。”
    周子恒回转身来,看着她。
    “瑾泽……我想知道这些年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白发?”
    周子恒微微叹息,宋瑾泽身上发生了什么?
    宋瑾泽一生顺风顺水,所有的磨难痛苦几乎都来自于病床上的这个年轻的女孩。
    随着他的讲述,一桩桩掩埋在时光深处的事逐渐被挖掘出来,展示在江浅浅眼前。
    事情要从她生下孩子后迅速衰弱开始说起。
    病中的她并不知道,那时候的宋瑾泽,暂停了自己的一切工作,哪怕再次使得刚刚恢复些元气的天瑞生机中断也丝毫不顾,满世界寻找方菲。
    然而这个世界太大了,一个有钱有能量的人存心躲藏,就算是动用国家力量,也是不可能轻易找到的。
    所以经过将近一年的寻找,他依然一无所获。方家人是铁了心要躲他,不管他怎么威逼利诱他们都不肯出现。
    宋瑾泽一度陷入绝望。
    他成宿成宿地不睡觉,疯了一样地逼迫留在国内的方家下人,以及方家人的其他亲朋好友。但那些人都不知道,他依然一无所获。
    而江浅浅的身体等不了,她一天比一天虚弱。
    周子恒实在看不下去。
    宋瑾泽那时候的样子,简直像是无法挽救江浅浅,就要随她而去一般。
    孩子,父母,朋友,事业,所有一切加起来,都不如一个江浅浅。
    那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不能眼看着他那样折磨自己,他必须给宋瑾泽希望,让他撑过失去江浅浅的痛苦。
    “找不到方菲,你或许可以想想别的办法,比如人体冷冻技术。先将她冻起来,等到将来医疗技术发达了,我们再解冻她,治愈她。”
    听到这话,宋瑾泽槁木死灰一般的眼睛里再次有了亮光。有了一线希望,他不再陷入以往那种疯狂的绝望中,突然恢复了平静。
    尽管人体冷冻技术并不成熟,从未听说过哪个冷冻后的人真的复活了,他还是积极地为此做起了准备。
    他耗费巨资,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的速度在宋家别墅的地下室内设立了冷冻室。
    不过,真的准备好后,他却犹豫了。
    周子恒几次催促他。
    “真的可以吗?我了解过这项技术,极致低温下,整个人体包括大脑都会死亡,如果将来不能复活浅浅,那就等于我亲手杀了她……”
    问他这话的宋瑾泽,迷茫无助得像个孩子。
    周子恒知道自己不能犹豫,他坚定地告诉他:
    “可以,将来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治愈她。你这样做是帮她消除痛苦,她将来会感激你的。”
    然而宋瑾泽还是到了最后的时刻,江浅浅已经回光返照的时候,才真的做了这件事。
    他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但所有的冷静理智遇到江浅浅,都消失了。或许是太重要,所以才会如此慎重。
    有了一线希望,宋瑾泽理智地开始布局。
    他成功地研究出了太阳能辅助续航技术,让神州无人机在技术上实现了划时代的进步。
    保留了原本的小巧机身,却让续航时间提高了许多倍,尽管造价比原本的版本价格上贵了两三倍,订单量却是原本的十倍不止。
    国外许多有军事需求的国家,纷纷将新一代神州无人机作为军需武器采购,并且大量储备。
    民用技术上,全世界许多快递公司,外卖公司也批量采购了大量的无人机,进行快递或者外卖快送。
    毕竟,这东西只需要偶尔充下电,可比每个月都要发大量工资,并且缴纳福利基金的员工划算多了。
    天瑞集团因此很快超越了鼎盛时期的实力。
    有了足够的实力,宋瑾泽立刻开始对方家和楚家进行围追堵截,他设计了一个又一个圈套,让这两个曾经一度也是圈内赫赫有名的产业集团被逼入了绝境。
    方菲终究是藏不住了。
    也或者是,她的父亲和未婚夫,为了自身的利益最终还是舍弃了她。
    方菲现身国内,宋瑾泽经常去找她,希望她能自觉归还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时候的宋瑾泽有孩子,有父母,还有能复活江浅浅的希望,自然是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做出极端的事情,把自己送入牢狱的,所以他的手段比较温和。
    恬不知耻的方家人,甚至对外放出谣言,说宋瑾泽频频接触方菲,是因为看上了她,想要逼迫她嫁给他。
    众人不知道宋瑾泽和方家的纠葛,宋瑾泽不想让自己的岳母知道江浅浅死亡的真相,还有些人因此被蒙蔽,信以为真,以为方家攀上了宋瑾泽这高枝,试图给深陷危机的方家搭把手。
    而方菲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健康的滋味太好了,她一开始根本不肯还。
    这些都最终惹恼了宋瑾泽,他直接下了死手,让方家和楚家彻底破产。
    最后,是方嵘和楚风两人联手,亲自让人挖出了方菲身上的肾,还了回来,以求让宋瑾泽收手。
    许多人平时说得冠冕堂皇,但真正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机时刻,还是会选择自己。
    方家和楚家都是因为方菲才招来灭顶之灾,危难之中,再多的亲情,爱情,也变成了埋怨。
    大约只有方菲的母亲,是真的无条件爱着她,为了给方菲报仇,和方嵘楚风拼得鱼死网破,最终方嵘和楚风都落了个终身残疾,而方菲的母亲也因为故意伤害罪进了监狱。这些人从此都会生活在地狱。
    然而,这些都来得太晚了。
    即使拿回了江浅浅的肾,即使为她报了仇,他也依然无法复活她。
    他们只能在把肾装回去后,再度冷冻她,继续等待。
    宋瑾泽无法接受漫无期限的等待,放弃了对前景大好的无人机的研究,全身心地投入了崭新的生命科技领域。
    这期间,宋凌烨回国,对江浅浅的失踪的原因产生了怀疑。
    宋瑾泽因为答应了她一定要对她的死因保密,以免自己的母亲知道了伤心,所以他一直坚持她和人私奔的说法。
    宋凌烨不甘心地调查,发现了江浅浅的“尸体”然后报了警。
    宋瑾泽因为受到“故意杀人”和“非法冷冻”的指控,在看守所被关了一个多月,虽然最终洗脱了嫌疑,却也吃了不少苦,还让天瑞集团的股价跟着大规模波动。
    他一度以为,宋凌烨是为了夺权才做出这些事,后来发现,并非如此,大好形势下,宋凌烨并没有做对天瑞又任何不利的事情,在了解真相后,更是当众对宋瑾泽道了歉,并且坚持把天瑞15%的股份还了回来不说,还将一半的资产赠送给了宋瑾泽的儿子宋浩阳。
    这么一闹,江浅浅死亡的消息到底没瞒住。
    江浅浅的母亲很伤心,宋瑾泽一直尽心尽力地让人照顾她,让她走出了失去女儿的阴霾,并且高龄生下了一个新的孩子。
    这原本只是她的丈夫为了让她走出悲痛想的权宜之计,却也真的治愈了她的丧女之痛。
    几乎所有人都接受了江浅浅的死亡,只有宋瑾泽不能。
    他跨专业进入完全陌生的生命科学领域,经常不眠不休地学习,研究着冷冻人复活的技术。
    三年时间,他从一个外行变成了资深专家。
    但他依然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每一次失败,对于这个在这项技术上寄托了全部希望的男人来说,都是致命打击。
    每一次打击后,他都让自己很快爬起来,可满头的白发,还是为那一次次痛苦的折磨留下了痕迹。
    周子恒曾经阻止过,可他发现,这就是宋瑾泽全部的希望和寄托,如果不让他这么拼命去研究,他可能会疯掉,可能会彻底丧失求生欲。
    好在最终他还是成功了。
    他研究出了一种可以修复人体受损机能的营养液,真正实现了冷冻人的复活。
    这是生命科学领域划时代性的进步,天瑞集团因此再度上了一个台阶,而江浅浅也真的恢复了生机,只要全部记忆回归,就会真的醒来。
    听着周子恒的讲述,江浅浅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原来她“死”前他的平静是以为有了希望,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那希望究竟有多么渺茫,需要他跨越多少布满荆棘的沟壑,头破血流,心力交瘁。
    他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却只会说,“我也很好,浅浅不要担心”。
    与宋瑾泽这十年的痛苦相比,一无所知地沉睡着的她是多么幸福。
    牺牲自己救母亲,的确是无奈的选择,可对这个深爱着她的男人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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