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的表情虽然严肃,语气却像一个普通的长辈般温和:“最初得知你们之间关系的时候,我很不赞成,也不看好,因为我实在想不出,两个男人之间能有什么样的情感。但是你也知道,当时以我和亦新的关系,我的建议和意见大概只能起到反作用,所以也只能是听之任之了。”

    苏绍亭不安地挪动了一□体,对方这样的开场白让他感到有些害怕,虽然他已经想不出还能有什么情况能比现在更糟。陈父看了他一眼,既没有安抚,也没有更加严厉,只是平铺直叙地说下去:

    “在离浅野手术还有不到一周的时候,我曾给过他暗示,只要抛出你,基本就能保证他的安全离开,因为那时日本人的注意力全在你身上。毕竟他是医生,可以控制让浅野死于并发症,这样他就有足够的时间撤离。”

    仿佛胸口的伤又重新撕裂,苏绍亭感觉那里痛得无以复加,眼前渐渐涌起一层黑雾,耳边的声音也变得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直往下坠,很快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意识恢复,他依然不愿意睁开眼睛,自欺欺人的认为陈父的探望和他后来的那番话,不过又是一场噩梦罢了。

    “您放心吧,他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

    听到主治医生的话,苏绍亭不得不睁开眼睛,几个医生和护士围在自己床前,陈父站在稍远的地方,他身后的窗外,夜色浓重。

    一名护士给苏绍亭挂上点滴后,所有医护人员全部离开,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陈父走到床边,看着他沉默了好长时间:“你这样的身体,撑不到你们见面的。”

    “我们,还会再见面?”苏绍亭的声音轻到仿佛是在自语。

    陈父淡淡地笑了:“年轻人,不到最后一刻,不要轻易放弃。我不是盲目自信,也不是出于安慰才这样说,是我更了解人性。周佛海在这个事情上,不会袖手旁观的,如今的战局逼着他必须做出抉择,如果他手里没有几张王牌,将来拿什么和我讨价还价?所以我坚信亦新还活着。”

    苏绍亭还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专心地消化着对方的每一个字,连陈父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半个月后,苏绍亭出院了。无论陈亦新是生是死,现在都不是悲伤的时候,战争还在继续,自己的命是爱人放弃撤离换回来的,是同事们不惜代价抢回来的,他没有权利轻言放弃。因为身体还很虚弱,余乐醒又让他回了电讯科,专门负责培训新来的同事。鉴于他在上海的表现,军统特意授予了他二等勋章。这对他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沉默寡言。

    在军统成立之初,戴局长曾明文规定,所有成员抗战胜利前不允许结婚,否则以军法论处。战事发展到现在,戴局长的态度没有以前那么强硬了,不少年过三十的成员都悄然组成了自己的家庭。周柏恒和沈荣清也没有举行婚礼,只是把两人的行李搬到一起,再请几个关系亲近的同事在小饭店吃了顿饭,就算是成亲了。婚后不久,沈荣清又被派了出去,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去向。过了一个多月,周柏恒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把孩子生下来。待孩子一过满月,她也悄然离开了重庆。

    到了四三年年底,日军对重庆的轰炸算是彻底结束,人们的生活逐渐恢复了正常。一天,苏绍亭去沙坪坝办事,想起周柏恒给她儿子细仔找的保姆就在这附近,当初还是他陪着一起来的。刚走进巷口就听见婴儿的啼哭声,他连忙紧走了几步,看到细仔躺在床上,这么冷的天气里居然没有穿裤子,身上盖着的小被子被踢在一旁,而那个保姆就在旁边的桌子上打麻将。苏绍亭笨拙地用小被子把细仔裹起来,让保姆收拾好孩子的东西,抱着孩子就离开了。

    经别人介绍,苏绍亭找了一个专给人带孩子的老太太,早上送晚上接,即便这样,刚开始他也是忙得晕头转向手足无措。虽然细仔远没有到懂事的年龄,可谁对他好他还是知道的,每次苏绍亭来接他的时候,他都紧紧地搂着苏绍亭的脖子不肯松手,让苏绍亭平生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随着时间流逝,细仔一天天长大,已经可以牵着苏绍亭的手,陪着他在嘉陵江边散步了。每当这个时候,苏绍亭就觉得,与其说是自己养育了细仔,还不如说是他救赎了自己,正因为这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才让自己灰暗的生活多了一抹亮色,没有整天沉浸在对陈亦新无边的,而且是痛苦的思念中。

    重庆的夏天总是这么热,八月中旬的时候更是酷暑难耐。这天下午苏绍亭正在给学员上课,就听见外面人们在大声喧哗,很快就有人兴奋地跑进来:“日本人投降了,日本人投降了!!”

    日本终于投降了!山城的街头到处都是欢庆的人群,很多店铺门口都放着鞭炮。一个戴眼镜穿长衫的中年男子站在台阶上,大声背诵杜甫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如果是在往常,苏绍亭一定肉麻到鸡皮疙瘩掉一地,今日听着眼眶也热了起来。

    日本投降一个星期后,苏绍亭接到命令,和几个同事一起去上海,重建在抗战中损失惨重的军统上海站。其实在日本投降的第二天,他就恨不得冲去上海打探陈亦新的下落,可他是个军人,不能擅离职守。去上海的飞机上,他在当天的报纸上看到周佛海的照片,此人摇身一变,成了国民党的接收大员。苏绍亭合起报纸放在一边,透过舷窗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心里越发安定。

    到达上海时,天色已近黄昏。苏绍亭根本等不到第二天,直接从机场去了马斯南路。那里绿荫依旧,安静如常。快到陈亦新家的时候,他反倒迟疑起来。下了出租车,靠在路边的法国梧桐上,借着抽烟的机会,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得以平复。

    陈家的铁门半开着,他小心翼翼地踏进去,走上那条小径。花园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片草坪,车库旁那棵大树还在,似乎更茂密了。绕到一楼的门廊,苏绍亭站在门前,做了两个深呼吸,举起手刚要敲门,房门打开了,那个日思夜想的面孔就出现在他面前。这样的重逢来的太轻易,苏绍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似的睁大了眼睛,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这样的场景,里面既有劫后余生的额手相庆,又有相拥时的喜极而泣,偏偏没有现在这般的冷静面对。仿佛对一身戎装的苏绍亭感觉不大适应,陈亦新甚至后退了一步,在夕阳下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着。苏绍亭再也按捺不住,一下扑了上去,紧紧搂住对方,雨点般地吻着他□在外的每一寸肌肤,此刻,他觉得说什么都无法表达自己的心情,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久旱逢甘露,他们似乎都等不及了,在楼梯上就开始扯对方的衣服,等到了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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