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冷不丁被赐了婚,而且皇命难违,她这女儿会作何反应?
    会不会寻死觅活?
    会不会突然溜走?
    要是苏鲤在这个档口上出了问题,那整个苏家都得跟着遭殃,叶桂枝生怕出个什么闪失,特地派人十二个时辰都盯着苏鲤。
    见苏鲤没有丁点儿反应,叶桂枝越发不放心了,她瞅了个空来探苏鲤的口风,“宝丫头,陛下赐婚这事,你怎么看?”
    苏鲤一脸无所谓,“陛下能赐婚,但赐不下感情来。我不愿入宫,可十三皇子主动请封至北疆,日后天高皇帝远,没有什么规矩约束我,我觉得挺好。”
    放眼京城那些入了仕途的男人里,有几个像苏崇文这样仅此一妻的?绝大多数人家,正妻只是门第之妻,掌管中馈,但家中男人的心,却是被小妾与姨娘给捏在了手里,后院这才得以保持一个微妙的平衡。
    十三皇子可是皇子,心高气傲,在她这儿碰几次壁之后,肯定就会兴致寥寥,转向她人,到时候各过个的,不也挺好么?
    在苏鲤看来,被教条约束下的古人,过得多数都是‘丧偶式婚姻’。
    哪怕是皇帝与皇后,都没能掏出‘丧偶式婚姻’的魔咒。
    苏鲤这么说了,叶桂枝却越发忐忑,“宝丫头,可你当时不是不想嫁的么?”
    苏鲤哂笑,“我若是不嫁,你和奶怎能安心?现在我嫁了,被人摁着头嫁了,你和奶也应该安心了吧。日后莫要再说是我当了拦路虎,挡了猴姑、茂林和修竹的亲事,我可没有。”
    叶桂枝被苏鲤说的突然就心塞了起来,“宝丫头,你这是在怨娘吗?”
    苏鲤直视叶桂枝的眼睛,有心想说一句‘是’,可又觉得不忍,只能摇头,“娘,你多想了。我与十三皇子本就相识,若是真要从京城的青年才俊中选一个人,十三皇子已经是上上之选。既然必定要嫁,那就嫁一个最好的。再者,这是陛下赐婚,我哪能糊涂到怨起了娘?”
    叶桂枝心里越发难受了。
    回头她就同苏崇文哭了一场,“我们出身于贫门矮户,当初出嫁时,都能挑选一个合自己心意的人,到了宝丫头这儿,明明家里的条件好了,怎么反倒要闺女将就了?我记得当初咱娘来我家下聘的时候,我傻笑了好多天,可你看看宝丫头,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一副生死看开的样子,她说这次嫁人,就是让我和咱娘安心。你说她这话,不就是把刀子往我心上插吗?”
    苏崇文拍了拍叶桂枝的背,道:“她不愿意嫁,你和咱娘非要逼着她嫁人,又何尝不是把刀往他心上插?”
    叶桂枝半点安慰都没有讨到,心里越发内疚,哭得也越发大声了。
    苏崇文颇为头痛,只能宽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宝丫头好命,且看以后吧……”
    红嫁衣一穿,红盖头一盖,手里再揣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将那繁复冗长的仪式走完,苏鲤便算是嫁了。
    十三皇子获封‘柘亲王’,他在宫外有别院,苏鲤与十三皇子会在别院中短暂的落脚,待北疆的柘亲王府修好,二人便需要迁往北疆省去了。
    入夜,苏鲤顶着红盖头等得有些无聊,她打了一个哈欠,打算坐着小睡一会儿,就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瞌睡虫瞬间被吓得上了西天。
    苏鲤捏紧手指,她在想,一会儿十三皇子如果对她动手动脚,她是用手把人打晕好,还是用脚把人踹晕好?
    思来想去,苏鲤觉得用脚踹不容易控制力道,‘手刀’已经给十三皇子准备好了,却没想到十三皇子十分规矩地做到了他身边,用手掀去她头顶的盖头,盯着她的眼说,“苏女师,赐婚并非我意,委屈你了。”
    十三皇子的面向偏白,双眸狭长,如今眼尾处泛着红,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心中难过,苏鲤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我平白无故被一道圣旨抬进了你的王府,我都没哭,你哭什么?怎么,娶我做正妻,委屈你了?”
    十三皇子别过头去,“苏女师莫要多想。若是苏女师心甘情愿地嫁于我,我自然高兴。可苏女师嫁的不情不愿……我是担心委屈了苏女师。”
    “谈不上什么委屈。闲话莫要多说,累了一天,精神困了,身体也乏了,十三皇子你早点休息吧。”
    十三皇子的脑子一时间没转过来,就见苏鲤起身搬了一床被褥,朝外间走去。
    外间有一处供人平时歇息的软塌,偶尔睡个一时半刻还好,若是睡得时间长了,难免会腰酸背痛。
    “苏女师,我去睡软塌吧,你在床榻上歇着。”
    苏鲤转头看了看十三皇子,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笑意,“好啊,作为回报,那我就替你把床给铺好吧。”
    十三皇子:“……”
    事实证明,睡软塌真会让人全身难受。
    十三皇子身量本来就大,软塌有点狭长,他蜷着身子在软塌上睡了一宿,第二天是被腰膝与肩背上的酸痛给生生痛醒的。
    挣扎着坐起来,扫了一眼内间,没听到动静,以为苏鲤还睡着,轻手轻脚的爬起来,穿上鞋,正打算把床铺给收拾了,避免让下人进来看到新婚夫妻就分房而睡后传谣言,怎料鼻尖突然一阵发痒,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汹涌而出。
    “阿嚏!!!!!”
    苏鲤被吓得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身子,她看着陌生的床帏,定了好一会儿神,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嫁人了,住的地方既不是尚书府,也不是她在南疆省落脚的医署。
    摸索着把衣服穿好,苏鲤从内间走出来看,见十三皇子面容憔悴,稍微动一下就龇牙咧嘴,又折回了内监,从自己的陪嫁匣子里翻出许多瓶瓶罐罐来,寻到一粒药,捏着药丸走到外间,递给十三皇子,出声道:“殿下,吃药。”
    十三皇子盯着那黑漆漆的药丸子看了半晌,问:“有毒吗?”
    苏鲤:“……”
    “治风寒的!”她瞪了十三皇子一眼,把药拍在十三皇子手里,道:“我在南疆三年,一直在跟着我姑父学医,你若信,就吃了,你若不信,就拉倒。”
    十三皇子想都没想,把药丸子往嘴里一丢,又就着壶中早已放凉的茶水咕咚咕咚把药丸吞下了肚子,这才道:“我信。”
    第70章 入v第四十八章
    十三皇子的一双眼睛生的狭长而风流,他灌茶水的时候,眼眸阖上,不知怎么的,苏鲤突然就想到跪在皇后灵位前的他。
    “十三……”
    苏鲤刚打算喊一声十三皇子,玉邬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王爷,王妃,起身了么?需要下人进来伺候么?”
    到嘴边的‘皇子’两字硬生生地被憋成了‘相公’。
    苏鲤答道:“不用了,吩咐厨房烧壶热水,莫要泡茶,白水就行。”
    玉邬领了命令便走了。
    苏鲤回神,打算继续自己的问题,没想到十三皇子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问,“十三相公?前面十二个在哪儿?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苏鲤面无表情地回答,“都在南疆,需不需要我给殿下列一个单子?”
    眼见着十三皇子的情绪低落了下去,苏鲤赶紧道:“随口胡诌一句,你还真信了。刚刚本想如同往常一样喊你,但是被玉邬嬷嬷打断了,只能喊一声相公。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轻浮浪荡的人?”
    十三皇子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看了起来,他同苏鲤说,“燕棠,你日后可以直接唤我的名字。”
    “燕棠?”苏鲤皱眉,“我隐约记得,你好像不叫这个名字,是三个字的。”
    “燕棠是母后给我起的名字。”十三皇子认真道,“很少有人知道我叫燕棠,我母后也只会在人后喊我一声‘棠儿’,同别人说起我来时,都只唤‘十三’的。”
    苏鲤细品了一下‘燕棠’这个名字,莫名感觉到了一种玉润之感,发自肺腑的称赞道:“好名字。”
    燕棠乐了,一扬下巴,如同小孩儿一般,“那是,我母后本就出身豪族,文采斐然,琴棋书画皆是一流。”
    说着说着,他的语调就低落了下去,“只可惜后来伤了手,再也无法提笔、弹琴、作画、下棋。毁去的是半只手,亦是我母后的一颗心。”
    苏鲤看着燕棠此刻的表情,就如同看到多年前在算学课堂上燕棠发现自己做错题目时的样子,心微微动了一下,最终把目光移向他处,“逝者已矣,皇后娘娘肯定不愿意看到你因为她的故去而伤神,开心点,我们都得向前走。”
    “苏女师,给我出点算学题目吧,只有做算学题目的时候,我才能够心无旁骛。”
    听着燕棠的要求,苏鲤目瞪口呆,乖乖,还有人主动要求做数学题的?
    这种要求当然要满足她!
    “好,你先穿好衣服吧,待吃过早饭后,我都写一些,只要能帮到你就行。此外,我既然已经对你改了口,那你也就无需再喊我苏女师了,容易让人生疑,日后你就喊我……”
    喊她啥?
    在她奶的带动下,全家人都喊她宝丫头,这个名字哪里能同燕棠说?
    燕棠已经翘着脖子等苏鲤的名字了,却见苏鲤皱着眉头走开。
    燕棠自己尝试着说,“要不喊你鲤儿?”
    这一声‘鲤儿’喊得苏鲤全身鸡皮疙瘩直冒,她坚定地拒绝,“换个称呼。”
    “那就喊你鲤娘?”
    这个称呼中规中矩,葛天明喊苏崇菊就是菊娘,佟恪诚和苏崇梅两个人人老心不老,喊的是‘梅梅’,苏崇文喊叶桂枝就是‘桂枝’,苏老头喊杨绣槐是‘老婆子’……苏鲤把自己能想到的称呼都想了一遍,最终无奈地妥协,“就鲤儿吧,喊一声鲤娘,感觉我都快当娘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苏鲤自己吐槽完‘鲤娘’这个称呼之后,没觉得有什么别扭,但燕棠却偷偷红了耳尖。
    外间本就比里间要冷一些,燕棠又睡了软塌,整个人蜷在那小小的软榻上,醒来时不腰酸背痛才怪。
    哪怕苏鲤给的药见效很快,燕棠也是在用过早膳之后才感觉身上舒坦了不少,只是走路略微还有些不得劲儿,似是腿脚没活泛过来。
    苏鲤在南疆养成了晨起练早功的习惯,这会儿虽然换了地方,但习惯还在,她随手从树上折了一根树枝,就在院子里呼呼喝喝地比划了起来。
    丫鬟和小厮都悄悄探头过来看,只有玉邬嬷嬷站在不远处有些心疼。
    一是心疼那正在被苏鲤折磨的树,明明枝繁叶茂,这会儿却被苏鲤手中的树枝给秃了一片。
    另一方面,玉邬嬷嬷还有些心疼燕棠。昨儿拜堂的时候还好好的,睡一觉醒来,连走路的姿势都不大对劲了,这昨晚该有多激烈?
    原先玉邬嬷嬷还纳闷,就算走路姿势不大对劲,那也应当是苏鲤啊,怎么就变成燕棠了?
    现在看到苏鲤这么好的拳脚功夫,玉邬嬷嬷明白了,苏鲤有这么漂亮的功夫,燕棠那个样子也是可以理解的,她只盼着燕棠的身体能够强健些,在那种事情上,不要次次都让苏鲤站了风头。
    玉邬嬷嬷打算叮嘱厨房,每隔个三四天就给燕棠炖大补汤补补。
    她又突然想到早晨她在敲门时听到的悉悉索索声以及苏鲤同燕棠说话的声音,原先她还想不明白二人都应当是被下人伺候着长大的,为什么不让下人进去收拾?
    这会儿她明白了。
    肯定是昨夜折腾得太厉害了,二人都是年轻人,不大好意思让下人见到那些,这才自己先手忙脚乱的整理了一番。
    玉邬嬷嬷边走边祷告,“皇后娘娘,您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王妃尽早怀上,这样十三皇子就有后了。”
    苏鲤若是知道玉邬嬷嬷这么丰富的心理活动,肯定会感慨一声,能在宫斗中活下来的人,都是戏精本精。
    按照民间的习俗,女儿出嫁的第二天便会回门,但皇家礼仪繁琐了些,再加上皇后过世不久,苏鲤和燕棠是在五日后回的苏府。
    在柘亲王府的这五天里,苏鲤与燕棠的相处还算融洽,苏鲤不是在看书就是在练武,燕棠也时不时会被苏鲤拖出来操练一阵子,当然,燕棠多数时间都沉迷算学无法自拔。
    一张饭桌上吃饭,一间屋子里共处,二人的关系竟然好了许多。
    第一日让燕棠睡了外间的软塌,导致燕棠第二天的精气神都不大好,苏鲤心中过意不去,第二天便坚持要自己搬去外间睡。
    同自小就在宫中养大的燕棠相比,苏鲤睡过的地方简直不要太多,她在南疆的时候,船只甲板上睡过,漏风的山神庙里睡过,医署的青砖地板上也打过地铺……睡软塌应当不会太难受。
    但燕棠怎么肯?
    二人争执了一通,最后让玉邬嬷嬷多准备了一床被子,在床榻中间横隔开,二人都和衣而睡,倒也没有互相冒犯。
    等下人晨起来收拾屋子时,也不会看出任何的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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