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镇压幽陵叛乱,他知,闻家亦知,唯独天下不知而已。
    **
    风摧树折中,齐王起了身,腰脊因着久跪而僵硬,他看着不远处象征皇权的同政殿,身体微微颤了颤,满目苍凉:“我知晓你聪慧,可此一行,陛下分明......”
    何时起,他闻氏一族,竟然悲哀到连为江山百姓忧思都要顾忌效忠的主君忌惮谋害了?
    齐王话虽未言明,可闻清潇却再明白不过,他截断齐王接下来的话,只道:“父王可信清潇?”
    齐王转首看他:“自是信的。”
    清潇是他引以为傲的嫡子,他如何会不信他?
    “陛下不会出来见父王的,父王既是信清潇,那便回府罢。”
    任斜雨逡身,闻清潇看向齐王,只缓缓道:“父在,妻在,弟在,子在,清潇不敢不归。”
    第102章 沉渊求大哥
    寂雨深深, 飘摇在齐王一袭玄端上, 半明半暗的天光混在那寒雨里穿过一层油纸伞打在他的脸上, 却照不明他眼中的神色。
    良久, 他缓缓道:“好, 为父信你, 不会再求旨意, 但你要记得, 你是我族未来唯一的家主,你担负的不止是我族数百载基业, 更是你妻儿的一生。无论如何,哪怕幽陵彻底叛乱,哪怕违逆圣意,为父也要你完好无损地回来!”
    齐王的声音很沉,混在雨里清晰地缭绕天地间。
    “父王嘱咐, 清潇谨记于心, 莫敢或忘。”闻清潇躬身作揖受命。
    齐王扶起闻清潇, 眸光沉沉地再看了同政殿片刻, 又转首看向自己长子。许久之后, 他才终是定了定心神, “为父先回府, 快启程去幽陵了, 你也见了陛下快些回去多陪陪归晏罢。”
    见得闻清潇应下,齐王方才往宫外走。闻清潇吩咐携了另一把伞的侍从为齐王撑上,便闻得宣见声, 他亦转了身往同政殿而去。
    齐王在即将步出宫门时,终是转了身回望了一眼,他落定的目光沉重如风雨摇山河,闻清潇玄色的身影正好步入同政殿,下一刻,殿门缓缓阖上。
    潇者,水深而清。
    **
    “齐王空手出宫了?”慕时深微眯眼。
    “是,齐王在齐王世子进宫不久后便出宫了。”慕光恭敬地道。
    “看来齐王是没换成人了。”慕时深转动着手中茶盏,“幽陵这遭能除掉镇南王和齐王世子倒是比折了太子和贤王的人更让人满意。”
    他看向慕光,“你继续看着齐王府和镇南王府,我要亲自去趟淮安。”
    他本该昨日便去淮安了,但因着突然得知齐王世子妃出府,想借此试探试探顾玄镜,若顾玄镜真还隐匿在京,便让顾玄镜因齐王世子妃而越发乱了心神,以便接下来行事。
    没曾想顾玄镜倒是的确在京城,可他却自露了端倪。思及此,他眸中神色加深:“齐王府和镇南王府可有在追查我的身份?”
    “属下派人查了,但是查不出异样,齐王府和镇南王府似乎都没派人追查主子的身份。”慕光道。
    “也罢。”慕时深沉吟片刻,搁了茶盏,便是这两人真的在追查他,而且追查到了他的身份,只怕也是无暇□□对付他的。
    何况,于他而言,这世间,能威胁到他的,也唯有婉婉而已。
    **
    刑部的动作很快,闻沉渊递交了死士的第二日,便出了验尸结果,虽还未查明真相,但出于皇帝与齐王世子的重视,刑部尚书便先行将结果呈送两人了。
    惠信帝收到验尸结果的当日,静坐了许久,连曹文都不敢上前打扰。良久之后,惠信帝一声冷笑,卷宗散了满地:“吩咐卫风扬,派人给朕好好守好京城!这天下还是朕的天下,由不得一些人肆意放肆!”
    曹文隐隐约约嗅到了点什么,试探着问道:“陛下,那这刺客身份......”
    惠信帝目光如刺:“找个顾氏一族的人顶上!”
    **
    得到皇宫中消息时,闻清潇忙了一宿,方才回王府。彼时妻子已是睡了两日,还未醒来,大夫又言世子妃并无大碍,只是惊吓过度,劳了心神,该醒时便会醒,他也便只能再等些时日。
    但闻清潇方才在虞归晏身边躺下,准备歇息些时辰,她却似乎连睡梦中都有所感应一般,在他躺下的同时,寸寸挪到了他怀里,手臂亦是环住了他的腰腹。
    依朝礼,世族夫妻本该各有院落卧房,因为世族男子不仅有正妻,更有成群的娇美妾室,便是妻室,也不过是分得自己夫君三两宠幸而已。但闻清潇没起过纳妾的心思,也便更不会分房而居。
    是以,虞归晏嫁进齐王府两月余,一直都是与闻清潇同居一室,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哪怕是困在梦境中,感知到他的存在,她也自然而然地靠了过去。
    闻清潇本是端方规正的平躺着,修长的双手叠放于腹部,这是他二十多载以来早习惯的睡姿。世族中人不仅对人要遵守礼制,连独居睡时也需得居正端方。而大秦世族中,恪守礼制的闻氏尤其遵守这般规制。
    闻清潇出身闻氏,尊礼守制早已融入其骨血,纵是彻夜,他亦可以分毫不动地以这个姿势睡过。可此刻不同,他不会不顾及自己妻子。
    早在虞归晏有靠过来的迹象之时,他便挪动了些许,主动揽了妻子入怀,又谨慎地环过她的腰身护着她的腹部,她偏爱侧身睡,这般稍稍一倾斜,便可能压着腹中胎儿。
    虞归晏无意识地探入了熟悉的怀抱,便没再动,安分地睡了。
    闻清潇垂眸看向妻子,她就安然地睡着,精致白皙的侧脸在明明暗暗的光线里更显柔和,乖巧柔顺得让人心怜。似是梦到了什么,她蹙了黛眉,越发往他怀里靠去,环住他腰腹的手也紧了紧,低低地唤了一声:“夫君。”
    闻清潇知晓虞归晏尚在梦中,唤他也不过是潜意识罢了,但他依旧是安抚地顺了顺妻子背脊,温声应道:“我在。”
    闻清潇的声音很轻,却似乎传入了虞归晏梦中。梦里,她见到了乔锦瑟被逼不得不嫁与君临,而她却龟缩在身体之中,连动弹都不能。
    到此时此刻,她甚至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这般的梦太真实,她似乎是顺着原身的记忆走了一遍那些过去的时日。
    见得乔锦瑟被迫出嫁后,虞归晏心里又是愤恨,又是期待忐忑。愤恨于自己的无能为力,期待接下来能顺着时间线走完原身的所有记忆。
    关于原身那个所谓的师父,她一直很是不解,可却一直未曾得到过答案,希望这一遭的梦里,她能看到原身为何会认这般一个所谓的师父,亦希望能明白原身为何要背着乔锦瑟独自寻找华氏死因。
    她不信原身只是顾虑乔锦瑟处境而未曾告知于她!
    这般交织纵横的复杂情绪里,她似乎听见了有人在她耳畔说话,说的什么她没听清,可却又下意识地便顺着那方向探去。
    虞归晏温软的唇不小心擦过闻清潇的喉结时,闻清潇的身体蓦然僵了一瞬,她却在睡梦里,全然没有察觉,带了她身上独有的青竹香的呼吸甚至亦喷洒在他修长白皙的颈侧。
    他眸色微深了些许,扶住妻子的腰身,让她倚靠在他怀中,而非再往上蹭。可她却没如往常般顺从,固执地要靠过去。
    “世子,二公子来了。”
    恰此时,闻澹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你先安置着沉渊,孤即刻便起身。”闻澹应声离开了,随他一起去了慎独轩书房的还有方才进院落的闻沉渊。
    闻清潇闻得两人远去,又看了看还作乱的妻子,不由得失笑,轻解了她的力道,起身自行穿了衣袍。
    **
    闻沉渊等在书房,不多时,闻清潇便来了。见着自己大哥,他不由自主地便想起了昨日里闻澹的话。惠信帝宣旨那日他在忙着查大哥交代的镇南王夫妇与乔青澜之间的事,若非闻澹,他都不知道,大哥竟是连若是回不来的退路都打算好了。
    他嘶哑着嗓音唤道:“大哥非去幽陵不可?”
    见得闻沉渊这般模样,又闻得此言,闻清潇目光自闻澹身上一掠而过:“陛下下旨,自是该去的。”
    闻沉渊手掌紧了紧:“寻个与大哥相似之人,代替大哥去不行吗?”
    “沉渊,你当知晓幽陵聚众叛.乱的厉害,若是处置不好,殃及的不止是那十三万百姓,更是周遭城池的百姓。那些百姓何其无辜?不该遭受这般苦难。”闻清潇缓缓道。
    “可也不是非大哥不可啊!朝中那般多人!”闻沉渊细细数来,“华林亭、卫峥、韩定尧......这些武将不都是可以派往幽陵镇压叛乱吗?”
    “武将大多会选择强行镇压,此法虽可解燃眉之急,却非长久之计。此番幽陵再生叛.乱,不就是因为积压过久吗?幽陵怨愤积压数百年,该疏了。”闻清潇道。
    闻沉渊的声音更沉了:“镇压后还要疏民怨,这般算来得要多久的光景?一年?两年?还是三五载?所以陛下就是要把大哥长久困在幽陵,再寻机会下手吗?”
    “沉渊,我会尽快处置完幽陵叛乱回京的,不会拖太久,更不会遭了那些个暗算。”
    想起闻澹的话,闻沉渊渐绷紧定手背上浮现几道青筋,“好,我信大哥能防得过陛下,不会遭了那些个暗算,那镇南王呢?镇南王的人马又该如何处置?镇压叛乱本就耗费心神,还要分神顾及暗算,就算我信大哥可以全部都躲过去,那大哥的身体呢?大哥的身体能支撑得住吗?更何况,大哥若是真觉得万无一失,为何还要连所有的退路都算好?”
    他一声声的质问接连砸落。
    闻沉渊不是齐王,以为会动手的只要皇帝,他很清楚,镇南王只怕也巴不得大哥去死。而且那态度不明的临安王也是个未知数。
    第一次这般质问敬重的兄长,他的心里亦是忐忑畏惧的,可他不能也不会退缩,他不敢拿大哥的性命去赌。
    “大哥,不说父王、闻氏经不起大哥出事,便是大嫂、小侄子、江山社稷也万万经不起的。大哥保证不会出事,万一呢?若是万一的可能发生了,大哥让闻氏和父王怎么办?大嫂和小侄子怎么办?天下百姓又怎么办?任由太子、贤王之流登基吗?”
    他缓缓跪在闻清潇面前:“沉渊求大哥,为大嫂、小侄子、父王、闻氏、江山社稷都想一想,大嫂不能没了夫君,小侄子不能还未出世就没了父亲,父王经不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我族也不能没了家主,混乱的朝堂更不能没了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竟然都站齐王世子,卧槽???
    咋回事???
    卧槽,咋都站齐王世子了???
    tell me why???!!!
    第103章 将离
    闻沉渊沉重压抑的质问字字如芒, 声声刺耳。
    雨歇后的天光穿过窗牖罅隙, 割裂了书房中的明暗。闻清潇便立于那明暗交错处, 一身气度如敛。他看向跪在面前的幼弟, 幼弟的眉目间没了素日里的恣意张扬, 染尽沉郁压抑, 或者该说, 幼弟的恣意张扬从来都是受了约束的。
    祖辈数百载清廉, 纵是他耗尽心思积权敛势,可又怎能真正与皇室、同样承袭爵位数百载的顾氏、管氏、君氏齐驱并驾。能并辔齐驱的, 也不过唯有名声罢了。可如今,朝堂已然乱了,名声的伯仲之间远不足以支撑他之谋算。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连让幼弟行心仪之事的机会都没有,甚至还要忧思于他。
    他想扶起幼弟, 但忽而, 喉间涌出阵阵腥甜, 似积郁多载的窒闷在顷刻间涌出, 再难压抑。他骤然后退一步, 重重撑在书案上, 手背绷紧, 连手腕都在割裂的天光中僵直。
    闻沉渊俯首跪着, 没察觉到闻清潇的异常,又见闻清潇一直不应,他便长跪着。若是大哥不应, 他便跪到大哥答应。
    众生社稷的确重要,可幽陵十三万百姓大多都是乱臣贼子,那是融入骨血的不臣服,绝非一日之寒,更非一日之功可解。
    既如此,便以武力镇压,再徐徐图之又如何呢?
    闻沉渊僵持着。
    闻清潇撑在书案上的手僵直得苍白,隐没于沉沉黑闇中的面色更是苍白如雪。良久,他终是咽回了喉间腥甜,缓和些心绪后,他走至幼弟身旁去扶他:“我没有糟践自己身体,更没有不顾念你们,你先起身,我再与你详说。”
    “除非大哥应沉渊,否则沉渊不起。”闻沉渊不动如山地跪着。
    他听得分明,大哥只是言明了思量过这些事情,可却没有应了他。
    闻沉渊执意不起身,闻清潇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沉默片刻,他道:“我决定亲自去幽陵,不仅仅是为了镇压叛乱。”
    闻清潇的声音不重,落入闻沉渊耳中却有如惊雷:“大哥这是何意?”
    大哥难道不是因为思虑太子、贤王等人会谋害威武大将军,又忧思百姓才去幽陵的吗?
    “你先起身,我便告知于你。”闻清潇道。
    闻沉渊隐约意识到了些不同,犹疑片刻,他缓缓起了身:“沉渊想知道大哥所言何意。”
    他的目光直直落在闻清潇身上。
    闻清潇本就打算告知闻沉渊,只不过会晚些罢了。但既然他此刻问及了,他自然也不会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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