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低嗓音掩饰着话中的颤抖,从他的视野望去,能看见窗外婆娑树影,屋内娇俏佳人,那个人,便这般坦诚相对,倚靠着他的手臂。
    颜若栩一觉睡醒已经到了深夜,坠儿早已经睡下,她不愿吵醒坠儿,可今日一身血腥气息,不得不沐浴。可一个人在黑漆漆的浴间沐浴又实在害怕。
    “我陪你去吧。”
    陆垣蛰站起来道,他话出了口方觉得唐突,故作镇定的清了清嗓子,补救道:“你宽衣时,我背过身去便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说好不好?”
    颜若栩望了他一眼,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十分有趣,推开门边走边道:“我信你。”
    想到半个时辰前发生的这一幕后,颜若栩不禁有些委屈,宽衣时陆垣蛰确实按照说好的背过身,等她进了浴桶后,却兀自转回身来。
    颜若栩不敢回头,只好小心翼翼将身子埋在水下,不住的懊恼自己大意了。
    她原是想靠着桶壁歇息会,不曾料到陆垣蛰站得这般近,直接靠到了人家身上。
    颜若栩脸色骤然涨红,好像她背后的不是骨血做的手掌,而是把骇人的钢刀。
    她双手扶着桶壁,瞧着水面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粉嫩的樱唇微张,轻轻吐出几个字。
    “骗子。”
    陆垣蛰没听清楚,头往下凑,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骗子,大骗子,臭骗子。”
    颜若栩将如玉的双臂缩回桶内,身子往下沉,直到下巴都没入水中,才回身看向陆垣蛰。
    “我……”陆垣蛰喉头滚动,另一只空余的右手攥紧拳,他从没有像今天这一刻紧张过,哪怕面对千军万马,也不曾如今日这般忐忑。
    “若栩。”
    陆垣蛰望着眼前人雾蒙蒙的眼睛,漆黑的眸席卷出一抹缱绻,他背着烛光,望着颜若栩,郑重道。
    “我永远都不会骗你,今后不论风雨,都会陪在你身后。”
    颜若栩方才说他是骗子,不过是打趣罢了,现下陆垣蛰郑重一言,倒叫她吃了一惊。在她还在思索该如何回应之时,陆垣蛰靠得更近了。
    他的手轻轻抚摸着颜若栩的发,指尖勾起墨发,一圈一圈缠绕。
    急促的鼻息打在颜若栩的脸颊,陆垣蛰头愈发低,几乎将前额抵在颜若栩的眉心。
    他一眨一眨的眼睫刮擦着颜若栩肌肤,酥酥麻麻,勾得她心脏碰碰跳个不停。
    “那日随阿姐去乔家诗会,是我一生最幸运之事。”
    陆垣蛰的手越来越下,指腹揉捏着颜若栩软软的耳垂,轻轻擦过脸颊,最后落在樱红的唇瓣上,细细描绘着唇的轮廓。
    那狭长的眸中,闪现出颜若栩不曾见过的情愫,凶极,一晃而过,恨不得将她吃干抹净般,那是陆垣蛰作为男人,骨血中埋藏的本能。
    陆垣蛰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眼神又柔和下来,手上的力度却不减,留恋的,贪心的,索取眼前人肌肤上细腻的触感。
    接着,他掠过雪白的脖颈,沿着锁骨的线条往下,手穿过水面层层堆砌的花瓣,没入水中。
    颜若栩急促的吸了口气,一声嘤咛。
    她飞快捉住了陆垣蛰放肆的手,浴桶里激起一阵水花,她低头,在陆垣蛰的指尖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嘶。”陆垣蛰吃痛地蹙眉。
    “哈哈哈。”颜若栩笑起来,眉眼弯弯,她撩着水花,头往前凑,轻声道:“那日诗会相遇,也是我一生之幸。”
    听了这话,陆垣蛰忐忑一夜的心渐渐安定,他浅笑,点头。
    浴桶中的花瓣香极,日后回想,颜若栩都能记起那满室的花香,就连唇齿之间,都弥漫甘甜之气。
    柔软的舌品尝着清新的花香,沙场上凶悍,外人眼中桀骜不驯的少年,却有那样温柔的一面,轻柔的吻,羽毛般落下。
    颜若栩双手环住陆垣蛰的脖子,觉得自己置身一片雾霭中,她看不清楚前路,风热呼呼划过,神思混沌,只能看清眼前的人。
    “嗯,走不动了。”
    颜若栩瘫软在陆垣蛰的怀中,脸颊上烧起绯红,她也不知为何,那温和的吻落下后,她怎么就腿软到如此。
    陆垣蛰勾起嘴角,弯腰将颜若栩抱起,直抱回了房中。
    纵然局势波谲云诡,今夜的陆氏府邸却一派祥和。
    临睡前颜若栩扭头望着枕边人,白且软的手指轻轻戳着陆垣蛰的脸颊,后者睁开一只眼睛,将颜若栩捣乱的那只手牵住,塞进被窝,又将人揽在怀,嘟囔着,带着睡意道。
    “夜深了,乖,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的感觉真好!
    第59章
    盛夏的夜空中繁星点点, 明亮的星辰格外璀璨。
    颜若栩站在廊下,探身往院门外看。
    不知名的夏虫在角落幽幽鸣叫,扰得人心烦闷。
    陆府中灯火通明, 仆人侍从举着火把来去匆匆。
    郑昊小步跑来, 气喘吁吁地对颜若栩拱手, 鬓角淌下的汗珠顺着下颚滚落。
    他欣喜道:“禀公主, 驸马随军回城了,听说先去太子府邸, 晚些时候回府。”
    颜若栩松了口气,微笑着对郑昊点点头,又回身对坠儿吩咐道。
    “去把房内新做的艾叶荷包拿过来,驸马近日军务繁杂,许不能多待, 你先取来,我在此等他。”
    自萧昌呈不明不白死去后, 朝廷及地方官员中,不断有人上书,为其说话求情,要求大理寺重新审理萧氏一案。
    皇兄不肯, 杀了好几个大臣以儆效尤。
    渐渐的, 朝中有了废太子的呼声。几位老臣相约要去皇家别苑面圣,预备与皇帝免谈此事,被枫大人带人半路拦截。
    据说,那日大雨倾盆, 几位年过古稀的老臣跪在路旁, 面朝皇家别苑的方向,涕泪交加, 悲愤的数落太子的罪状。
    枫大人一袭白衣出尘,颜如玉,色若妖,拿着玉玺嗤笑一声。
    他睥睨着痛心疾首的老臣们,轻佻道:“陛下有疾,太子监国,尔等强闯陛下寝室,想去弑君么?”
    王尚书指着枫大人,厉声道:“胡说胡说!你是什么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说得?我堂堂大燕的玉玺,饱含多少先烈的血,你怎么配拿在手中!”
    自古见玉玺如同见天子,这几位鞠躬尽瘁一生的老臣万万想不到,有一日会在太子男宠的手中得见。
    枫大人细微的蹙眉,侧脸对身后的侍卫道:“听见没有?他们藐视君威,依律,杀无赦。”
    漫天的雨水冲刷干净路旁的殷红血迹,连同朝中最后一抹反对皇兄的声音,都被这场雨带走。
    明眼人都明白,如今的朝堂是太子的朝堂,稍有不慎,便有杀身之祸。
    京中局势稍安,地方却不太平,临近京城的几位郡守都在私自屯兵,陆家自然被派遣领兵驻于城外,以防不测。
    陆氏父子均入军营,数月以来,除非回城向太子禀报军情,他们不曾归府。
    颜若栩轻轻叹息,这一世重生,事情有变,可大致的动向似乎依旧,家国,皇兄,都朝着前世的结局而去,她个人的力量那般的渺小,如蚍蜉撼树。
    颜若栩出来时披了件薄纱衣,是宫中绣娘的手艺,轻薄极了,她想事情出神,衣襟顺着风飘落在地。
    未等她弯腰拾起,一双手先于她,拣起落地的纱衣,向她递过来。
    那双手的主人,是前世颜若栩永远无法忘却的回忆。颜若栩呼吸一滞,攥拳,微微颤抖,指尖用力到失了血色,指甲青白一片。
    陆垣韩正站在她身后,眉眼依旧,是颜若栩记忆中的少年模样。颜若栩脑中闪过一问,她竟然如飞蛾扑火般,爱过眼前人一场?
    “公主,大哥去了太子府邸,还不知何时回来,不如回房去等吧。”
    言罢,陆垣韩双手往前凑,捧着纱衣递到颜若栩身前。见颜若栩一动不动,他愣了神,试探着笑道。
    “公主?”
    颜若栩静静看着陆垣韩,就是这样平常一笑,她曾守望一生,置死,都没得到过,如今想来,真是少女心思,每一寸都错付了,好不值得。
    她错开目光,心中暗道,从此刻起,上一世的爱意也好,愤恨也罢,她统统都会忘了。
    “多谢。”颜若栩淡淡道,接过那件纱衣回身而去。
    陆垣韩仍旧立在原地,他本该去书房与父亲议事,不知为何,他突然对那纤细的背影道。
    “等等!”
    他从没见过那样一双眼眸,像方才那样平静望来,就可以在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好像,这眼神,他曾在何处见过,那种近乎本能的熟悉感,让他忘记身份和姿态,话出口,方觉失礼。
    “何事?”颜若栩回身,眼波平静如水。
    陆垣韩吞下满腹疑惑,稳稳心神道:“公主不必过于挂心,近日的危局定会解开的。”
    “是啊。”颜若栩叹道,终究有柳暗花明,云开见月明的那日,她确信无疑。
    陆垣韩定定望着回廊的尽头,颜若栩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只有回廊一侧的纸灯笼在夜风中摇曳。
    为何,见到公主会有见到故人般的感觉?那双眼眸就像深埋在他心中般,多望一眼,就恨不得陷进去。
    陆垣韩摇头,终于疑惑的往书房走去。
    过了三更,陆垣蛰才从太子府出来,从太子书房出来时,他遇见了太子妃萧嘉柔,她托着碗香莲子薏米粥,对内室道。
    “殿下,臣妾亲手熬了粥,您可要进几口再歇息?”
    过了片刻,才有侍从匆匆出来,对太子妃道:“殿下说不必了,请您回去吧。”
    太子妃颔首,端着那碗温粥对着紧闭的大门行礼,面无表情转身而去。
    太子夫妇伉俪情深,从前乃是京中人人称道的恩爱夫妻,如今却到了如此境地。
    陆垣蛰不由感慨,待太子妃走远,他才出府,策马匆匆归家。
    坠儿与郑昊都被颜若栩吩咐退下了,只余她一人在灯下翻书看,没看上几行,她便要侧目往门外看看。
    再不归,天都要亮了。
    颜若栩用手撑住下巴,盯着烛台上幽幽暗暗的火苗,困倦的想。
    “吧嗒。”
    忽然一粒小石子从门外扔进来,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书案上。
    颜若栩一惊,满身的困倦之感顿时消散,她拣起那粒光滑的石子握在手中,扭头往门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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