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场戏。”他讥讽地说,自己都对自己的冷漠感到惊讶。
    明若柳心中刺痛,眼神里流露出了几分受伤。
    她想告诉他一切不全是戏,她虽然骗了他,却也是真的对他动了情,而且她已经不想再骗他了。可她转念想到自己还是把他骗到了今日,就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为自己辩解。
    但如果将顾琢斋的冷酷当成是一种惩罚,她又觉得一切都可以忍受了。
    顾琢斋低头看着伏在地上眉眼黯淡,好似了无生气的明若柳,心中的痛楚又一点一点泛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离开京城?”他问,眼里亮起了一点光。
    明若柳轻轻一皱眉头,脑中一下闪过了无数念头。终了,她抬起头,释然地看向顾琢斋,坦荡道:“我杀了司天监的人,我不能连累他们。”
    顾琢斋本已惨白的脸色唰的一下又白了一层。
    “你……”他愤怒地说,声音抖得不像样。
    “你!”他扑上前抓住明若柳,再难控制心中的激荡,“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你杀了人!”
    “人啊!那些是人命啊!活生生的命啊!”
    明若柳任由他斥责,表情平淡无波,像是他在无理取闹一般。
    一切都在她这里结束好了。
    无谓再将南煌和泛漪扯近进来,不管是前仇还是新恨,就让她来解决所有的恩怨好了。
    “江焕的命也是命,烟绯的命也是命,司羽的命也是命。”她幽幽地说,弯起嘴角绽出了淡淡的一个笑。
    “他们该死,他们死的不冤。”
    她清淡的语气让顾琢斋不寒而栗,他放开她,快速往后躲了几步,像在躲避一个嗜血的怪物。
    明若柳袅娜站起身,妩媚地朝顾琢斋笑了一下。
    她的笑让顾琢斋觉得她疯了。
    “我是不是让你害怕了?”她温柔地问。
    “你疯了!”
    明若柳唇边的笑意不减。
    “我没疯。”
    青天白日,顾琢斋只觉凉到了骨头里。
    明亮的日光斜斜照进房中,洒在明若柳身上,衬得她的容貌明朗艳丽,叫人不可逼视。
    顾琢斋看着她,却好像看到了她浑身是血的模样。
    “妖就是这样的。”明若柳清淡说着,抬起了一只手。
    青绿的柳枝从她袖中向顾琢斋飞来,顾琢斋不及反应,身体就已被柳条缠了个动弹不得。
    “阿柳,不要再错了!”他挣扎着,眼里满是失望。
    可束缚着他的柳条依然越来越紧。
    明若柳摇了摇头,笑得更是温柔。
    “阿柳……”顾琢斋哀戚地唤她,神智开始模糊。
    “可是妖就是这样的啊……”
    顾琢斋在彻底失去知觉前最后听见的,便是明若柳这叹息似的一句话。
    第101章
    顾琢斋从黑沉的昏迷中醒来,睁眼看到在光线里飞游的灰尘,不禁一阵恍惚。
    他这是死了还是活着,是醒了还是在做梦?
    “顾公子,你醒了?”
    试探的清亮童声将他从朦胧里拉扯出来,他挣扎着坐起身,头痛欲裂。
    房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神宁定的檀香味,顾琢斋反应过来这儿是灵泉寺的客房。
    “我睡了多久?”他疲乏地问。
    “三天了。”见他眼神仍有几分懵懂,名唤长乐的小沙弥扶起他,将枕头靠在他腰后,机灵地为他倒了杯茶,“顾公子,你先喝口茶,我这就去请主持来。”
    长乐去请清和,顾琢斋饮下一口热茶,四肢百骸腾起一股暖意,昏蒙的脑子总算清醒了过来。
    他不是被明若柳控制住了么?怎么会到龙泉寺来?他撑住隐隐作痛的脑袋,回想起先前与明若柳发生的争执,一时间分不清那些是幻是真。
    “阿弥陀佛。”
    清和清越的声音将顾琢斋从思索中惊醒,他想要掀被下榻,清和摁住他的手,笑道:“你我之间何必多礼。”
    “我怎么会到这儿来?”顾琢斋问。
    清和从容一笑,“自然是明姑娘送你来的。”
    “她?”顾琢斋愣住了。
    她把自己送到这儿来干嘛?顾琢斋想起两人对质时明若柳说的话,眼神一点一点变得黯淡。
    “顾公子在想些什么?”
    顾琢斋一惊,连忙摇了摇头,生怕引起清和的疑心:饶是明若柳将他骗得这般苦,他也不想将她的身份让别人知晓。
    那她现在又是个什么光景?她是会选择再次一走了之,还是会选择躲在京城的小院里?现在京城的风声这么紧,她会不会出了岔子被韩风抓住?
    顾琢斋放心不下,想要回城理出个究竟,当即向清和告辞,“清和师父,在下身负要事,今日就先走一步。此番无礼,万望见谅,他日在下必定登门道谢请罪。”
    清和摇头,直言道:“我不会让你走的。”
    “什么?”顾琢斋一皱眉头。
    清和沉稳地说:“在到我与明姑娘约定的时间之前,我都不会让你离寺。”
    约定?顾琢斋心头一跳。明若柳与清和素无来往,怎么还会和他订下约定?
    “你和她约定了什么?”他追问。
    清和倒也不瞒他,“明姑娘请我将你留在寺中留到十六,我答应她了。”
    “十六?”顾琢斋一凛,急道:“今天……今天是……”
    “今天是十五。”清和提醒他,平和一笑,“所以顾兄稍安勿躁,过了今晚子时,你就可来去自如。”
    韩风用簪子试探自己,想来已是对明若柳起了疑心,这回他莫名其妙从画院消失了三天,嗅觉灵敏如他,收到风后还不知会如何动作。
    明若柳身负司天监数条人命,言语之间似是与韩风结下了血海深仇,顾琢斋心乱如麻,既对明若柳失望至极,又害怕她被韩风发现。
    她这是要做什么!顾琢斋心急如焚。
    清和似是看破了他心中所想,宽慰道:“顾兄不必忧心,画院的人都知你突发急症,需要在我寺里静养一段时日。”他停了一瞬,又补充道:“你放心,我这儿是不会有人来打搅的。”
    清和这话模棱两可,顾琢斋觉得他并不是像他嘴上说得那般,只是与明若柳达成了一项约定。
    难道……难道?!
    他心头蹿起一阵凉气,试探问道:“她……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些什么?”
    “阿弥陀佛。”清和念了声佛,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打禅机似地道:“明姑娘只是对小僧说了她想对我说的话,小僧也只是知道了她想让我知道的事情。”
    他话说的委婉扑朔,顾琢斋却仍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想来清和已经猜出了明若柳的身份,但并不打算将此事宣扬出去。如果顾琢斋不愿意向他说实话,他可以当作自己一无所知。
    清和翩然一礼,“阿弥陀佛,小僧先行告退。顾兄,你好好休息,吃食用度稍后我着长乐送来。”
    “清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顾琢斋抢步拦住他,想要将事实问个水出石落。
    清和但笑不语,一扭身巧妙地躲开他走出了房间。顾琢斋跟着追出去,清和三步并作两步走出院子,顾琢斋跟着一步跨过院门,顿时感到一阵恍惚,他回过神,发现自己又站在了院子里。
    “这是怎么回事?”他骇然不已,重试了一回,仍旧像鬼打墙了一般,无法走出院子。
    “阿弥陀佛。”清和合什一揖,“顾兄,我已跟你说过,等过了今夜子时你就可以来去自如。”
    顾琢斋心里蓦地升腾起了一股怒气。
    “是她要你这么做的吗?!真是胡闹!”
    他太了解明若柳的性子了,她肯定是下定了决心要与韩风做一个了断才会将他关在这里。清和是京中颇有名声的高僧,有他作保韩风必得有所顾忌,不至于给顾琢斋定一个与妖勾结的罪名。
    “快让我去找她!”顾琢斋看着清和坚定地说,心被明若柳重重地揉成了一团。
    此时他已根本无暇顾及她骗了自己多少,这时他才意识到,与他而言明若柳是人还是妖不重要,她爱不爱自己不重要,甚至她手上有没有沾染鲜血也不重要,他只希望她平安无事。
    他现在对她只有一个要求了,那就是希望她活着。
    清和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让我走!”顾琢斋不顾一切地冲出院门,无奈那一堵无形的墙又将他送回了院中。
    他反反复复地试了几次,仍旧是无济于事,他还想再闯,清和看不下去,抬手捏住他手臂,劝道:“你再试一千遍一万遍也没用。”
    “那你放我走!”顾琢斋恨声说。
    清和默然垂眸,顾琢斋看出他的犹疑,立即满怀期待地抓住他手臂,恳求道:“让我去找她,不然她会出事的!”
    此时此刻,他倒宁愿明若柳薄情地一走了之,也不要去和韩风硬碰硬。
    清和连连摇头,仍是拒绝了他的请求,“不行,我答应了明姑娘。”
    “清和!”顾琢斋绝望不已。面前的人就像一尊石佛,不知道怎样才会被打动。
    清和不再和他纠缠,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顾琢斋颓然坐到地上,抬头望天,丹红的夕阳正在一点点地往西沉。暮色四起,顾琢斋感觉自己心中的光亮也在随着日色一点点消逝。
    她现在在哪里,又在做些什么?子时,为什么要等到子时?她到底想要做什么?他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越想越是心慌。
    天色渐晚,今夜月影沉沉,顾琢斋盘腿坐在院门口,不管长乐怎样劝他进屋休息,他都岿然不动。
    山中夜间温度颇低,时间越来越晚,顾琢斋身着一件单衣,嘴唇冻得发紫。长乐怕他冻病,只de又将清和请来。
    “顾公子,你这是何必呢?”清和对顾琢斋这赌气一般的举动也甚是无奈,“我已经说过了,等过了子时,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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