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陛下仁慈,肯定不会怪罪的。”
    章严维没了声音,好一会儿,才响起了微乎其微的声音。“我再睡一会儿。”
    宁砚闻言,扶着章严维躺下,然后帮他把被子盖好。又往火盆里填了几块炭火,确认烧起来后,宁砚才穿上大氅走出了大帐。
    看着不远处银装素裹的泰山,宁砚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三天后,十二月初一。
    萧旻一身黑红相间衮龙袍,头戴平天冠,在文臣武将的跟随之下,先登封祀坛,祭祀之后,开始登泰山。
    因为已经提前让人扫雪开路,所以登山的难度稍稍降了一些。但刺骨的寒风刮在脸上还是和刀割的一样疼。
    宁砚的位置比较靠前,他能看到萧旻的情况。那一身衣冠的重量本来就不轻,即使有人搀扶着也依旧轻松不到哪儿去。
    但萧旻隐忍的很好,如果不是看到他脸上时不时翕动的肌肉,都看不出来他是在咬牙坚持着。
    反观跟在萧旻身后的萧启崇虽然冻的鼻尖都红透了,但兴致倒是挺足的。到底是年轻力壮,虽然养尊处优,但气力还是足的。
    泰山登到一半的时候,宁砚等人便要止步了。山顶的登封坛他们是没有资格去的。萧旻和萧启崇带着礼官和随从,以及其他两国的使臣继续往上走。
    封顶之后,萧旻歇了好一会儿才开始祭祀的环节。
    “……恭承大宝,十又五年;敬若天意,四海晏然;封祀岱岳,谢成于天;子孙百禄,苍生受福!”(注1)
    繁杂冗长的祭文祭天之后,接下来是由萧旻将他亲手所写的封禅玉册放于搭建好的石室之中。玉册是不示人的,上面写了什么,只有皇帝自己知道。
    放进石室之后,除了上天之外,其他所有人都不能观赏。
    挥退左右之后,萧旻独自一人拿着玉册进了石室。在石室的中央有一个圆形的祭台,萧旻迈步走了过去。
    “大凉国主萧旻,好乐真道长生神仙,谨诣东岳泰高山门,投玉册一通,乞三官九府,延萧旻寿。”(注2)
    默念完之后,萧旻双手将玉册放到了祭坛之上,而后双手合十,接连三拜。又静立一刻钟后,才转身离开石室。
    在他离开石室之后,石室的大门就被放下,杜绝了以后有人想私自进入其中窥探或盗取玉册的可能。
    登封坛祭祀之后,萧旻等人又原路折回,与半山腰等待的人会和之后下了山。
    第二天,萧旻又来到泰山的附属神山,社首山上的降禅坛祭祀。这里的祭祀结束后,这次的泰山封禅才算正式结束。
    封禅结束之后的次日,封禅的队伍便开拔回上元府。但这一次回程注定了不平静。在走到一半的时候,队伍被迫停了下来。
    皇帝病重。
    而且病的来势汹汹,一众太医束手无策,更有甚者言皇帝怕是时日无多。一连几天,萧旻都处在没有意识的昏迷之中。
    宁砚有机会去看过一次,发现萧旻的症状居然和他曾经见过的重度金属中毒很像。在他看到大太监给萧旻喂丹药的时候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本来还以为是泰山严寒让萧旻受凉患病了,没想到萧旻这病完全就是自己给自己找来的。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寄托希望的长生不老药却是催命毒药。
    太医也不是庸人,没过多久他们也发现了萧旻的病因,但可惜的是,他们对此束手无策。他们都清楚,皇帝已经病入膏肓,回天无术了。
    谁也不会想到,这条封禅路竟然成了皇帝的大行之路。
    四天之后,也许是因为回光返照,萧旻稍稍恢复了些许精神气。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萧旻开始着手交待起身后事来。
    先是单独和太子谈了半天的时间,之后又将章严维等一众老臣叫去,至于说了什么,宁砚不清楚。
    又两天后,萧旻溘然长逝。
    太初十二年,十二月十六日,帝崩于登州奉阳,享年四十又五。
    ※※※※※※※※※※※※※※※※※※※※
    注1:来自唐玄宗封禅玉册
    注2:武则天封禅金简。有改动。
    封禅的玉册都不示人,因为上面写的都是私人愿望,比如长生不老什么的,但唐玄宗例外,他将自己的玉册给大臣读了一遍,那个注1就是其中后面的内容。因为他没光着自己,还写了百姓。
    皇帝驾崩突然又不突然,四十五,在皇帝里也不算短命了。之后就是新一代登场了,本文应该也快完了,有点舍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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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因为是在冬季,遗体能保存的时间稍长一些, 但朝臣也不敢耽搁, 皇帝在奉阳县驾崩后,本是封禅的队伍便快马加鞭的往上元府赶。
    消息早就已经六百里加急提前到了上元府, 等皇帝的遗体到上元府后立刻就被迎进了皇宫。小殓礼后, 放着大行皇帝遗体的梓宫就停放在在了紫宸殿。
    萧旻在世时,在紫宸殿歇息的时间远比他的寝宫要长, 所以在这里停灵,更有“寿终正寝的意思”。
    宁砚连家都来得及回, 就被安排在了统一的官舍中居住, 不止是他,京中五品以上官员都被安排在了一起, 服素斋戒。
    至于品级更低的官员, 则是被统一聚集在宫门外进行斋戒,期间都是不允许回家的。宁砚也只能让柴浪帮他送了消息回去。
    开始大殓的第三天,四品及以上的官员被带进了宫。有司备祭馔后,各就位哭。在这种情况, 即使再不想哭也要把眼泪挤出来。
    而且宁砚也是有伤感的。总的来说, 萧旻这个皇帝对他是不错的,而且不论近两年, 萧旻也真的算是一个明君。
    他做到了虚心纳谏, 勤俭朴素, 做到了亲贤臣, 远小人, 不说爱民如子,但也心怀百姓,心忧大凉。
    他甚至比大凉之前的任何一任皇帝都要勤勉,十多年来,早朝缺席的次数寥寥无几,朝中的事情也几乎是事事过问。
    变法新政以来,从各方面来说大凉都进步了太多,从与突厥一战片税未加就能看出来。但好像明君无法逃脱晚年昏聩的魔咒似的,对突厥的大胜让他膨胀了起来。
    一场封禅路成了导火索,让他因为长期服用丹药的身子彻底积重难返,龙驭归天。在宁砚看来,萧旻的功是远大于过的。
    太子,或者用嗣皇帝来称呼更合适,跪在最前面,双目无神,眼眶通红。因为只有这么一个嫡子,萧旻对萧启崇是很关爱的,所以萧启崇对萧旻的感情也很深。
    都过去了好几天,萧启崇都没有从这个打击中缓过来,茶饭不思,整个人跟大病了一场似的,脸色苍白,身形消瘦。
    哭灵没过多久,以太子太傅纪良和为首,章严维与闻辉风两名首辅紧随其后的一行人走进了紫宸殿。大太监庞永也在其中,双手捧着一个紫檀木盒,里面装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大行皇帝遗诏在此,请殿下听诏。”纪良和取出了木盒中的锦帛,双手托着朝萧启崇说到。而萧启崇却像是没听到似的,低着头默默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纪良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都说天家难有父子情,但放在眼前这对父子的身上从来不从适用过。
    他是萧启崇的老师,萧启崇重情他知道,但放在一国储君,即将的皇帝身上,是好还是坏,谁也不知道。
    不管萧启崇回应不回应,遗诏还是要宣读的。纪良和将遗诏打开,扬声念了起来。
    “朕以菲德,嗣承祖宗洪业,君临天下甫及逾年,上惟皇考仁宗皇帝山陵永远迫功哀诚,下惟海内黔黎雕疗未复,忧劳夙夜,时用遘疾,奄至大渐……”
    “……惟宗社生民必有君主,嫡子皇太子天禀仁厚,孝友英明,朕夙期其大器臣民咸哉其令望宜即皇帝位,以奉神灵之统,抚亿兆之众……”
    “……凡中外文武郡臣咸尽忠秉节,佐辅嗣君,永宁我国生民,朕无憾矣。诏告中外,咸使闻知。”
    除了让太子继位之外,遗诏还任命了三位辅政大臣,纪良和,章严维与闻辉风。
    “陛下。”纪良和换了称呼。“请接遗诏。”
    萧启崇仍旧不抬头,也不去接遗诏,低着头沙哑着声音自言自语道:“我不要当什么皇帝,我只想父皇能够回来。”
    三位辅政大臣听到这话纷纷皱起了眉毛。
    这下,同跪在一旁的皇后看不过去了,训斥道:“皇儿,你还要任性到什么时候!你这样让你父皇怎么放心将大凉的江山社稷交给你!”
    “母后,我……”萧启崇两眼通红的看向了皇后。
    “站起来!”皇后重重的说到。“接过遗诏,你就是大凉的皇帝,要扛起大凉社稷,这样你父皇才能走的安心。”
    萧启崇抹了把眼泪,站起来从纪良和的手中接过了遗诏,看着上面的内容,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大殓成服之后,第十二天是小祥日,这一天,新帝释衰服,文武官员改服布幞头、布襴衫、腰絰、布袴。祭奠之后,改穿小祥服。
    第二十四日,为大祥日,举行大祥祭。大祥日过后三天,祭礼已满二十七天,便结束了。帝陵提前就已经建好,在第二十八天的时候,梓宫运往帝陵,群臣哭送。
    讣告诏书也已经送往周围各国,不久之后各国的使节也会来上元府吊丧。
    在国丧之中,太初十二年走到了尽头。
    一年之终,本来应该是欢度年节,辞旧迎新的日子,但却因为大行皇帝驾崩,举国服丧。二十七天中,要摘冠缨、服素缟,一百天内,所有的婚丧和嫁娶都被禁止。
    大行皇帝入陵之后,文武官员才允许各回各家,但这其中却没有包括宁砚。他是詹士府詹士,直接对太子负责,如今萧启崇成了皇帝,筹备登基大典的事情,除了礼部就属詹士府最忙。
    礼仪程序之繁多让宁砚忙起来连饭都顾不得吃,成天在詹士府、太子府与皇宫之间奔波。
    偏偏萧启崇这个时候什么都不管,成天就待在紫宸殿缅怀,所有事情都撒手不管,所以内阁与六部就成天忙的团团转。
    太初十三年正月二十五日,登基大典在太极殿举行。大典上定下了萧旻的谥号与庙号。庙号为“宣宗”,谥号为“大凉宣宗敬天建道恭仁康定隆文布武显德崇圣皇帝”,世称“凉宣宗”。
    登基大典结束之后,宁砚才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当天晚上他才回到阔别已久的家。因为知道他要回来,家里人包括两个小不点都没睡,点着灯坐在正堂内等着他。
    “大人,到了。”柴浪将马车停下,然后撩开了帘子。寒风一吹,疲惫的在马车上昏昏欲睡的宁砚这才清醒过来。
    拍了拍脸颊,然后起身下了马车。穿着棉衣候在门口的郭全在看到马车的时候就跑去通报了。所以他刚下马车,跑出来的小宁颂就冲过来抱住了他的大腿。
    “阿爹!阿爹!阿爹!阿爹!”兴奋的叫个没完。
    因为腿儿短落在了后面的小宁悠也赶了上来,伸手就想让宁砚抱。“爹爹~”
    看着一对福娃娃似的儿女,宁砚高兴的一身的疲惫都散去了,牵着小宁颂,抱着小宁悠朝站在门口的白淑兰与陆秋歌走去。
    “娘,秋歌。”
    白淑兰连忙招呼道:“快进来,外面冷。”
    一家人一同进门,绕过影壁进了正堂,陆秋歌塞了一个暖手炉给宁砚,宁砚乐呵呵的接过。
    “奶奶,阿娘,你们看你们看,爹爹长胡子了。”小宁悠在宁砚的怀里,两只清澈的眼睛盯着宁砚的下巴看着。
    宁砚一摸下巴,果然,一段时间不打理胡子就又长出来了。他还记得章钟凌曾经还建议过他蓄须,但这点他是怎么都不想接受,总感觉自己留了胡子奇怪,所以经常打理的干干净净。
    摸了摸小宁悠的小脑袋,宁砚笑着说到:“有胡子阿爹是不是就变难看了?咱家小悠儿不会嫌弃我吧?”
    “不会的啦。”小宁悠奶声奶气的说着。“你是小悠儿的爹爹,不会变难看的。”
    宁砚笑出了声。“你这是什么逻辑。”
    趴在宁砚大腿上的小宁颂也不甘寂寞,扯着宁砚的衣服喊到:“阿爹,你低下头来,我要告诉你一个小秘密的。”
    “好啊。”
    等宁砚低下头,小宁颂用他觉得是讲秘密的声音,其实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到:“阿爹,娘亲又有小宝宝了。祖母说我又要有妹妹或者是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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