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一听,不开心了,伸手就要拧他的耳朵。
    “说两句好的,你就要扯别的,存心气我是不是。”
    “哎哟哟,小姑娘劲儿还挺大。你瞧瞧,还没娶你过门儿,家法都先立起来了。疼啊,你轻点,是真疼。”
    他叫唤的声音大,罗敷怕把自己家人有着了,松手推他一把,“我还不乐意了呢,你嬉皮笑脸的,我还不稀得碰你呢。”
    “别别别,给碰的,给碰的。”他低下头,只把自己往她手上送,整个人弯成一条大虾米,滑稽的要命。
    罗敷想起娘说的那句话,“男人都跟孩子似的,你别让着他,你上赶着凑上去他嫌弃你。你撂挑子了,叫他自己玩儿,他就记起你的好来了。”
    这话说的,有七八分对吧。
    罗敷照自己娘说的,偏不理他,将手背在身后,连个衣袖都不叫他沾上。
    大将军独自玩耍了半晌,佳人却一动也不动,“生我气了?”
    人家“哼”了一声。
    眼神像是施舍,轻瞥了他一眼,扭身回到椅子上坐下来了。
    大将军凑了过去,见罗敷不理他,也不着急,背光站在桌子前面,嘬着嘴想了半天对策。
    好一会儿,开始闷不吭声的,从自己怀里向外掏东西。
    什么女子用的木梳子,一块颇为眼熟的帕子,还有几封已经被翻得折了角的书信。
    拉拉杂杂一大堆,罗敷眼跟前的这一小片地方,都被他这一堆东西给占了。
    罗敷垂着眼睑,看看这堆东西,再看看眼前,是在等着自己夸赞的小叔叔。
    “这,这是什么?”罗敷将他那几件东西拨弄几下,假模假式这么半天,这些东西哪个够看,收破烂似的。
    “我的宝贝。”小叔叔一只胳膊倚在桌面上,矮着身子,脑袋凑近罗敷,另一只手随意拾起其中一个来,“都是同你有关的,这梳子是我从你房里偷偷拿的。别这么看我啊,我正大光明的进你房里去的,恰巧你不在而已。”
    大将军一点儿不觉得脸红,“那是上临南之前的事儿了,刚走那几天,想你想的紧。正巧这梳子贴身带着,刚开始梳子上还留着你发间的香味,我都贴在胸口,夜夜伴着入睡的。后来味道淡了,我以为对你的感情也能淡了的。毕竟山高水长,再见,也许你都嫁人了。”
    他又伸手摸了那几封信,“后来又有了这封信,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快活。有底气多了,当时就认定非你不娶了。”
    “脸皮可真厚。你说要娶便能娶得了么。”罗敷笑骂他一句,“不过我后来听说了,就是咱俩传的这几封信,叫崔喻理偷了去,交给了她哥哥崔少凡,崔少凡又同寿王勾结,差点儿叫他们瞧出来,你是锐王的人。”
    “临南当时那么乱,我同圣上之间通信,皆是由圣上安排的一路人马传送,当时我向圣上提的唯一一个条件,就是不能断了跟你的联系。他别无选择,这条通信之路,便只能既公用又私用了。”
    “现在想起来,有那么多的地方,暗示着你是他那边的。就连每次你我宫中相会,想必当时圣上每每突然出现,也都是在提醒你,叫你离开的吧。”
    “唔,不然你当在宫中见面,有那般容易?费了我好大的神呢。作秀做了那么久,又当了好些年的死对头,如今身份突然转换,一时还真让人有些接受不了。”大将军立马露出一副快夸夸我,我好厉害的样子。
    罗敷凑近他,同他肩并着肩,“从前我还质问过皇上,看你当时在建南那样艰难,几乎被人逼上了绝路,为何他就不能出手相助。也说过,小叔叔向来是不会站队的。”
    “我并非是个讲原则的人,也算不上正直,同当时的锐王,如今的圣上联手,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仰慕他的才情,知道他的为人,更欣赏他的能力。只是当时他不被倚重,我也几乎是个无名氏,大概是惺惺相惜吧,经你外祖引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上了他的贼船。”
    小叔叔回过头来冲她笑,笑得那样无害。其实他说的容易,中间经过了那么多的坎坷,他们两个不知背负了多少,才有今天功成的一刻。
    “若有机会,替我谢谢他,你最艰难的时候,是他替我陪着你的。”
    大将军听她这话便是一愣,先是瞧了她一眼,接着慢吞吞扭过头去,又开始挑拣自己那一堆宝贝,随之岔开了话题,“这些比金银财宝还重要,连同你,过些日子,我得一并打包揣在怀里,谁也不叫他们瞧见。”
    桌上搁着罗敷白生生的小手,小叔叔将她的指头一根一根的掰开,将自己的手指契合进去,挽成十指相扣的姿势。
    “你想逃也逃不掉了,瞧我把你都锁紧了。”
    “没想要逃的。”
    她说完,小叔叔将她的手拉起,在唇边轻轻一吻。
    “那颗不离珠,你还在身上带着吗?”
    罗敷打开自己的荷包,将那颗硕大的圆润的珠子掏了出来,“如今真成了不离珠了,是你在这珠子上,施了法不成?我还真叫你给拐走了。”
    “是你一早拐走了我,我这心思早就拴在你身上,再没动弹过。”他接了这珠子过去,“凤冠别忙着做,我寻几位能工巧匠,将这珠子给你镶到凤冠上头去,这也算是咱们感情的见证。”
    罗敷叫他说了一愣,没想到秦容识那个小鬼,一语成谶。没想到,今后真的就要同小叔叔过一辈子了。
    大将军回府,已近二更了。
    他心情好的很。这话说的不算准确,照实来说自赐婚的圣旨下来之后,他就没有一天心情是不好的。
    此刻嘴巴都要咧到耳后跟去了,同罗敷临告别时,生了个小小插曲。叫罗敷他娘听见了动静,阴沉着脸,差一点他就被赶了出去。
    他们苦口婆心的劝,自己吊儿郎当的听,就是在给罗敷的房里的门窗加高三尺,这个躁动的心照样还是按捺不注。一天不见她,心里就跟猫抓似的,站也站不住,睡也睡不好。梦里也尽是她,没揣到自己身上,总之是不放心的。
    小没良心的,送自己出来的时候还在笑话自己,大将军灰溜溜的被未来丈母娘赶出了门去,说出去多掉面子的事儿,他倒是混不在意。
    大将军自认自己脸皮厚,想一出是一出,同未来丈母娘是这么说的,“二嫂若是计较,实在不行小弟入赘到秦府,也使得。”
    这凌乱的辈分,叫罗敷的娘兜天送给他一个大白眼。
    第八十九章
    田亚为这日回府未进大门便觉得有异。
    他从军多年,警觉这一项何时何地都不能丢了,如今只用鼻子嗅上一嗅也能闻出来府中气息有异。
    深更半夜,他这两卫大将军府也不是好闯的,略微琢磨下就想的明白,这时候若不是皇帝也不须做第二人想了。
    “贵人来了?”
    “是,在院子里等着,说不必伺候,叫小的都退了出去。”
    “知道了。备好水,本将清洗下就去见驾。”田亚为解了腕带,吩咐了句,今日挤窗台上衣物裹得都是灰,这幅尊荣自然是不敢叫圣上看到的。
    今日月圆之夜,文彦佐一人月下独酌,背影看起来自然萧条万分。二人从前这样共饮的时间不少,不过先皇在时,为求皇帝信任两人整日避忌都嫌不及,新皇登基时诸事繁杂更是没有了这样的闲散时间。
    如今终于闲下来了,人闲下来,心也难免随着闲下来。
    “圣上今日带了什么好东西?老街里头‘四娘窖’那家的‘四娘醉’?”
    “好灵的鼻子。”文彦佐听到是他声音,转了身子过来邀他入座,“今日不论君臣,若你还能叫的出口,唤朕一句磊兄吧。”
    磊这个字,是他最为喜欢的,那时二人传递书信,皇帝皆以磊字为名,化身建南富商林都磊,本是要掩盖本来身份,没想到福王掌握二人书信之后犹不敢确定,却在当时的锐王为罗敷做了“近香”那幅字后,叫讼睐瞧出了端倪。那书画上所盖私印便是一个“磊”字。
    一切尽在二人掌握。
    讼睐对田亚为旧情未了,进而一直或是针对或是监视着罗敷。文彦佐当日当着讼睐的面写下这幅字,可那时讼睐并无察觉,而当自己着罗敷将字画挂起来之时,罗敷又没能听从自己意见,只是将那字画收了起来。
    这才逼得田亚为自己将那东西收拾了出来,在旁边写了“狗屁近香”两字之后随意向桌上一摆。讼睐在罗敷发现之前悄悄潜入,发现了字画,这下总算上了心。为何田亚为对一副字画发这样大的脾气,“近香”二字既不露骨也不抒情,表面意思不过赞美而已,会画花了字画的原因只能是因为知道写这字画的是个男人,且还是个想要接近罗敷的男人。
    那么,很简单的,田亚为一定知道书画背后“磊”字的主人一定就是锐王。
    大抵一切都在二人算计之中,寿王果真害怕两人联手灭了自己,将计划提前,急急叫佘美人的“胎”落了,又送了两位女子进宫。
    愚蠢至极。
    文彦佐看田亚为半天没什么动静,替他斟满一杯酒,“怎么,朕叫你为难了?”
    “没有的事,磊兄。”
    “转眼好些年过去了,好多人也都不在了。”文彦佐抿了口杯中佳酿,“可还记得当日,朕上门请教,被你冷脸拒绝,当时朕好没面子。
    “卑职那时确实做了不少得罪磊兄之事。”
    “多亏了,多亏罗敷外祖引荐。”文彦佐说到那个名字,舌尖一僵,差一点说不完全。
    这是自他继位以来,两人第一次提起罗敷,哪怕只是旁敲侧击的说起,也足以叫田亚为警铃大作。
    “是要好好谢谢他老人家的。”田亚为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但并不代表文彦佐自己不想提起。
    “第一次见到她,还是小伙子的打扮,只是身材瘦削,衣服营养不良的样子,同舜到有些话题。也许是年龄相仿,舜与罗敷罗孱姐妹关系一向不错,当时还当舜是放了心思在罗敷身上,暗地里还偷偷打听他想法。”文彦佐低头轻笑了下,“点牡丹那几日方才知道,这小子偷偷给罗孱送了不少好东西,满心满眼希望母后能点罗孱的绿牡丹。”
    现在说起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田亚为毫无不耐烦的意思,慢慢听文彦佐絮絮叨叨。
    赢家向来是最宽宏大量了。
    “后来,后来朕的身世被勘破,几乎是最艰难的时期,你我也算惺惺相惜,你没有父母家人,朕不知父母家人。朕万分想从谁那里得到珍视,罗敷轻易的走了进来。”
    文彦佐眼神已经迷蒙起来,好似能看透池塘上笼着的一团白雾,而罗敷在其上翩翩起舞。
    “圣上醉了。”
    田亚为抿紧了自己的双唇,眉头渐有紧锁的趋势。再怎么宽宏,其实还是在意文彦佐对罗敷多次示爱的。哪怕如今他再不可能构成自己情感上的威胁。
    “朕是醉了,你就当朕是醉了,再容朕多说几句。”
    文彦舜继位之后,恐怕也是第一次向谁提出请求,他并不掩盖自己语气之中的伤心失望。
    “大抵是点牡丹那日她惊艳的舞姿,或者第一次见面将文彦舜鉴赏能力比了下去,再不然许是她从男装变回女装太过惊艳了。”
    “罗敷的确有很多的优点。”
    “你不在时朕做了那么多的努力,为罗孱的事将自己赐婚诏书捐了出去,不知该不该,后来朕无数次的回想,也许再早一点朕能用那诏书将罗敷硬抢回来就好了,也许拒绝你在临南还同罗敷通信的要求就好了,也许在你回来之前早一点把她接近王府就好了。那样的话,不知道现在的情况会不会大变样。”
    “卑职倒要多谢圣上的无私了,这才得以将罗敷娶了回来,不必如圣上一般自责了。”
    “不不不,朕再自私一点,你也能想得到,罗敷不爱朕,哪怕将她禁锢深宫也没用。你同她在宫中见得次数还少么?”
    距离与时间皆不是问题,罗敷从来只是执拗的认定田亚为才是唯一。
    “朕为你感情路上添了这么多阻碍,现在回想起来,你一定很埋怨朕吧。”
    “圣上其实,心里一直都有分寸,后面不也都多亏您的帮忙,我同罗敷才能次次躲过宫中眼线不是?”
    他无奈的笑,“朕,不是个好的合作伙伴。”
    “卑职同圣上不敢谈合作二字,卑职只是誓死效忠圣上!”
    到底是不同了,从前一个是不被倚重的皇子,一个是不入流的算学生,即使身份千差万别,但境遇大抵相同,可谈天说地畅想未来,在锐王府的房顶上畅谈古今,醉倚看月活泼自在。
    如今一为君,一为臣,生不出同闯天下的豪情了。
    一坛酒尽,田亚为没喝多少,大部分都叫文彦佐喝进了肚。此刻应该是真的醉了,满面潮红,伸手挑了几筷桌上下酒的小食,竟然一点儿没能夹起来。
    “眼花了啊。”
    “卑职吩咐人来伺候吧。”
    田亚为直起了身,将酒坛向里推了推,省的圣上酒醉不小心将坛子推下。
    “——妥。”
    田亚为听命立刻伸手招上一旁的內侍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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