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藏在百戏人群中的婆罗门信徒们,最终没有得到大祭司放手一搏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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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袍大祭司俯首就擒,算是金吾卫对今日凤栖原上的骚乱一个交代,众人以为到此时就该各自散去,眼看崔湃稳稳立于会场中并没有发话。
    难道还有谁人涉案?
    崔湃慢慢擦干净横刀,重新入鞘,方才肃容说道:“拿下鸿胪寺今日在场官吏。”
    会场哗然。
    适才同仇敌忾的队伍,转眼兵戎相见,金吾卫铿锵拔刀与鸿胪寺的守卫对峙。
    纵然组织此次凤栖原百戏的鸿胪寺礼宾司对骚乱负有一定责任,也不至于像抓捕凶徒一般。
    身披血袍的库尔麦上前行插手礼,“我等乃朝廷命官,失职渎职须得三司会审,中郎将私自绑了我们,其中若有差错,便是金吾卫渎职,望中郎将三思而行。”
    崔湃不置可否,卢祁张弓射出信号箭。
    哨箭破空而出,发出尖锐哨鸣。
    随着哨鸣声起,又一波重甲骑兵奔袭入场,骑兵中只见绯袍大员打马而来。
    袁醍醐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她谢家哥哥无疑。
    南衙左骁卫护卫御史中丞现身凤栖原会场。
    谢潺端坐突厥骏马上,望着库尔麦为首的鸿胪寺官吏,朗声宣布:“兵部郎中已招供自身罪行,为凤栖原骚乱同伙传递消息,百戏会场布防信息皆出自鸿胪寺礼宾司,众位若有冤屈,还是到了三司会审再谈吧。”
    袁醍醐的脑海中晃过馔坊那晚筵席上的蔡姓官吏。
    他努力跟崔湃套近乎,打听崔湃手上的任务。
    原来在那个时候,崔湃身已经在布饵了,难怪他说他陪她角色扮演,这才是崔湃和卢祁前往馔坊的真实目的。
    库尔麦愣在当场,犹如晴天霹雳,今日骚乱可不止失职渎职这么简单,始作俑者居然在鸿胪寺里有内鬼。
    谢潺挥手,冷然道:“拿下鸿胪寺在场官吏!”
    御史台的大员下令,鸿胪寺守卫抛刀不再抵抗,礼宾司的官吏惊慌失措,大喊冤枉,喧嚷间已被金吾卫捕下。
    会场次序在崔湃的指挥下逐步恢复,金吾卫组织会场中的百戏技人,和散乱躲避的百姓有序离开场地。
    龙武军守卫的贵宾席看台上也井然有序,骚乱中受宾贡生保护的贵宾们纷纷朝他们插手作礼。
    站在宾贡生队伍中的尤博力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凤栖原上飘荡着无处不在的血腥味道,灌满胸腔。
    穷奢极欲的长安,烈焰焚烧下的妖冶画面,映在心中久久不能散去。
    恢弘壮丽的大唐帝都,燃烧之后也不过残垣断壁。
    只是,长安人都活在盛世美好的梦中,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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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湃在繁忙的中心,袁醍醐只能远远与他匆匆告别,由阿水领着随从护送至会场出口处,与谢梵境汇合。
    她远远地看见一脸狼狈的袁光逸陪在自己母亲身边,混乱中是他在守护母亲。
    凤栖原离开的人流中,逆向奔袭一队人马,于人海中四顾张望,艰难前行。
    自在大明宫惊闻凤栖原之变,就算圣人再三宽慰已派遣龙武军相助,又着崔九郎临阵指挥,几十载朝堂风云,堂堂大唐左仆射什么惊涛骇浪没见过,今日看台贵宾席和日本遣唐使都是饵,凤栖原百戏不过瓮中捉鳖罢了。
    一场秘密的棋局,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可是袁训就是无法安心。
    出了皇城,他沿着朱雀大街一路马不停蹄往凤栖原赶来,道不出的心慌意乱。
    直到他亲眼看见人潮中聚在一起袁醍醐、袁光逸和谢梵境都完好无恙的站着,这一刻他突然体悟到他们才是他的一切。
    穿越密集的人海,谢梵境与骏马上身着紫袍金跨的袁训遥遥相望,目光中是害怕失去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喜悦。
    袁训翻身下马挤开人潮,来到他们身边,无须更多言语,一把将儿女和妻子拥入怀中,都在就好。
    他不再是摆弄命运、站在权力巅峰的大人物,他只是一个唯愿妻儿平安的普通男人。
    袁醍醐扑入家人的怀抱,生死之际,她才惊觉岁月平凡的可贵,所有的恐惧、后怕、委屈统统倾泻而下。
    袁光逸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被这个家庭接纳,成为了真正的一员。
    这是他从小到大深埋在心底的梦。
    ————
    骆驼载着的西域乐人们主动拉下面纱,露出来自大漠戈壁独有的风吹日晒的脸庞。
    他们经过金吾卫军士的查验,除了乐器,并无异样。
    制作精致的银制马头酒壶引起金吾卫军士的注意。
    其中一位西域乐人将它取下递给金吾卫,“此壶为萨珊波斯手工艺人所作,虽然有些年头,在长安城内也算少有,倒也值得几贯文钱,军爷喜欢拿去便是。”
    金吾卫军士盯了乐人一眼,他心里虽喜欢,这个节骨眼决计不敢收下。
    无事献殷勤,他谨慎地将银制马头酒壶打开凑近闻了闻,确认的确是葡萄酒,又将壶盖塞好还给西域乐人,朝同伴大喝一声:“放行!”
    骆驼载着五人乐队与正在登奚车的袁氏一家错身而过,朝着回长安城的方向行去。
    银制马头壶的主人仰头饮下一口葡萄酒,竟喝出几分血腥味来。
    瓮中捉鳖,的确小瞧了金吾卫中郎将。
    婆罗门青焰派和鸿胪寺的暗桩已经折损,崔湃抓了叶迦沙和库尔麦,好,很好,这说明剩下的人会很安全。
    而剩下的人才是毁灭槃多婆叉的核心力量。
    棋盘之上,要比的是执棋者谁的筹谋更加深远。
    第55章 患得患失
    回到胜业坊袁宅,医官候在府邸。
    仆役伺候袁醍醐褪下残破的幂篱,挽起圆袍的衣袖,脱下靴子,露出红肿的手腕和脚踝。
    这是她从莲台上撑杆而下落入纱布中受的伤。
    会场中情况紧急来不及顾及,如今受伤的部位已经肿的没有了知觉。
    医官探手摸了摸骨头,确认袁醍醐只是淤肿并无大碍,休息半月即可。
    袁训终是放下心,又看向正在咬牙忍痛上药的袁光逸,他的手臂和额角都有擦伤,被他保护的谢梵境毫发无损的坐在一旁榻上。
    只见她接过医官手中的膏药,亲自敷在袁光逸的伤口上。
    袁醍醐瞧见母亲眼中流露的心疼与愧疚。
    突然遭受攻击,人潮惊慌的贵宾席上乱作一团,互相推攘,袁光逸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挡在谢梵境前方,为她避开人潮冲击。
    谢梵境完全没有想到眼前临危不乱、目光坚毅的少年,是那个始终躲在袁训身后的稚子,是那个每次见面别别扭扭不敢正眼看她的孩子。
    她那时想着既然如此,就让小孩跟着他父亲或许更妥帖些。
    这个孩子跟自己并不亲近,谢梵境能从他的双眼中感受到他在害怕,或许不是害怕,是厌恶。
    因为谢梵境的存在才让他的娘亲因爱生忧,心力交瘁。
    她完全没想到男孩终有一天挡在了自己的面前,抵挡危险,纵使前方是利箭,男孩也绝不退缩。
    可是,这么多年来,她并没有替他的母亲看顾好他。
    心疼和愧疚冲破常年维持的疏离,袁醍醐清楚看见谢梵境的眼泪落在袁光逸的手背上。
    袁光逸惊觉,“大娘子?”
    谢梵境坐在榻上泣不成声,气自己这么多年活在冷漠中。
    袁光逸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袁训上前搂住情绪崩溃的谢梵境,袁醍醐也被吓了一跳,这也是她第一次看见一向高冷自持的母亲情绪失控。
    谢梵境在袁训怀抱中嚎啕大哭,“若羽是我最好的朋友啊,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袁训轻抚她的背脊,指尖止不住颤抖。
    袁光逸和袁醍醐瞪大双目。
    若羽,袁光逸的母亲,竟是谢梵境的闺中密友,这其中必有什么隐秘。
    最好的朋友嫁给了同一个人,注定一场悲剧的开始。
    若羽跟袁训青梅竹马,私藏爱慕之心,袁训对汝南袁氏的女儿一见倾心,顶级门阀门第相配,顺利结为秦晋之好。
    谢梵境天之娇女,袁训的倾心对她来说理所当然,可是袁训不满足与谢梵境仅仅只是相敬如宾,他想要更多。
    两人矛盾后,酒醉的袁训与若羽吐露心声,深爱他的若羽情难自禁。
    木已成舟,若羽腹中已有袁氏骨肉。
    谢梵境只得同意其入门,可是在她心底这是深深的背叛,最好的朋友与自己的丈夫。
    冷傲如谢梵境毅然决然离开长安,袁训懊恼不已,若羽自认是自己破坏了一对璧人,忧虑焦心,终是在诞下儿子的最后一刻,耗尽了元气。
    面对若羽的遗书,谢梵境才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的出现,也许嫁给袁训的是若羽,很早以前若羽已经芳心暗许。
    到底是谁插足了谁的感情,抢走了所爱?
    谁才是该祈求原谅的那一个人?
    无尽的愧疚,让她没有办法面对若羽的儿子,若不是因为她盛气凌人,若羽又怎会心生忧虑走到最后一步。
    袁训回忆如烟往事,叹息,“若羽弥留之际说此生惟愿她的好友原谅她。”
    谢梵境捧着袁光逸的脸,心疼不止,“你本该在若羽慈爱的呵护下长大,是我害得你失去了母亲。”
    她有什么资格跟他亲近。
    她并没有讨厌他的母亲,也没有讨厌他。
    袁光逸握住谢梵境的手,艰涩开口:“娘亲留给我的书信上说,她希望我能像孝敬她一样,孝敬你,弥补她心底的歉疚。”
    他看向谢梵境的眼睛里是多年隐藏的期盼。
    “你愿意让我当你的儿子吗?”
    谢梵境倾身拥抱住袁光逸,曾经别扭的男孩再也没有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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