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两三个月后,兴许是一年半载后,霍深就要住进幽闭的深宫里, 成为新任的帝王,到那时候,她连霍深的面都会难得一见。
    这怎么能行,她要抓住最后最要紧的时刻,放手一搏接近霍深,哪怕怀不上都成,总而言之,必得做成他的女人,跟着他住进宫里去。
    深秋时节,怡翠院附近的竹林挺秀依旧,风一扫沙沙而过,只在地面上掉落了些许发黄的败叶。
    傍晚时分,霍深急匆匆朝这儿走来,是邰潇潇把他领来的。
    邰潇潇说表嫂在此闲坐时突然晕倒了,不知该怎么办,她情急之下只能找表哥。
    几名年长行动迟缓的仆人,正坐在院落里打瞌睡,忽瞧见几个人影闪到屋里,还以为是眼花,便继续打盹儿。
    “人呢?”霍深进屋大步找了几圈,可他的婵婵并不在这里。
    邰潇潇手背抵住唇角笑了,从身后提出个食盒,把酒菜都摆上,“表哥,潇潇是骗你的,表嫂还好端端的在自己房里待着呢。表哥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和潇潇计较呀。”
    她缩几下肩膀,俏皮似的吐了吐舌头。
    霍深一听,极度不爽,冷下脸就要走,邰潇潇心头一跳,心道怎能就这样放他离开,立马挺身挡在门前,以柔软的身段阻拦霍深去路。
    “表哥,潇潇想和你说说话,咱们边吃边说如何?”
    她指着桌上尚冒着热气的一小桌菜,脱了挡风的外衫,露出内里雪白纱料的修身薄裙,两节莹白的小臂随着她抬手挽发的动作,明晃晃煞是惹眼,透出一股妩媚风流。
    “这坛梅子酒是潇潇从梅坞里找的,酒香清甜,表哥坐下尝尝,这酒好不好喝。”邰潇潇两手抵在门框,打定了主意,今儿若不能如她的愿,霍深就别想从这屋里离开。
    邰潇潇噙着笑,望了一眼缓缓西沉的落日,再过不久就要天黑了,表哥若答应和她吃菜喝酒,多饮几杯,夜路又难走,就想办法留他睡下……
    “我私下从不饮酒。”霍深话音笃笃,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
    邰潇潇抿唇,这怎么可能,定是表哥不肯赏她的脸,胡乱找的理由搪塞她。
    他一准儿是怕秦婵知道了,与她吵起来麻烦。男人嘛,偷腥的时候总要背着点儿人。
    邰潇潇挺起胸脯,眼角染着玩味,缓缓吐出几句话:“表哥放心,这里偏僻,除了几个老仆,就只有你我在,嫂嫂绝不会知道的。”
    她又娇声喊了“表哥”,想要赶紧抓住眼前机会,就松开抵住门框的手,轻挪莲步,欲揽上他的手臂,贴到他身上。
    霍深往后退了半步,恰巧和她拉开距离,又打了个响指,只在一眨眼功夫,身边忽多出个黑衣人,把身段柔弱的她无情反钳,按在地上成了半跪的姿势。
    邰潇潇尖叫一声,双臂似铁箍,挣脱不得,眼泪盈盈地来回打转,“表哥,你这是做什么啊?快让他放开潇潇,潇潇好疼。”
    “把她赶出府去。”霍深烦躁难当,再不想多看邰潇潇一眼,对毛珵下命令。
    “啊?为什么?”邰潇潇如遭雷劈,“不要啊表哥!表哥别这样对潇潇!”
    她一千个一万个不甘心,喊得凄厉,没过多久泪如雨下。
    “表哥,我是你的表妹啊,你的亲人……求你了,别这样……潇潇喜欢表哥,但这并不是潇潇的错啊,是因为表哥太好了,太吸引潇潇,潇潇这么多年都忘不了你……”
    霍深毫无表情,面对她的恳求,只觉得厌烦。
    邰潇潇见他主意已定,心里凉嗖嗖的,牙关发冷打了个颤,怕真的被赶走,不得已让步求情。
    “表哥,只要你留下我,别赶我走,潇潇保证,往后对你不再有别的心思。潇潇没有别的亲人了,如果被赶出去,会冻死饿死在街头的。”
    也许霍深怕她身无分文,真的死在街上,斟酌片刻改了口:“把她送到杏花村,找人看着,别让她出来乱转。”也就是囚禁。
    怡翠院,梅坞,杏花村,这三处是王府最偏最隐蔽的地方,其中杏花村还要更远,屋舍更简陋,近段日子,连看顾打理的老仆人都没有。
    霍深这回是真的走了。
    余晖尚存,把邰潇潇的影子拉得老长。她木然跪坐在地上,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表哥怎么就不肯让她碰。
    她和外面那些别的女人不同,她是他的表妹,两人的关系可是很亲的。
    也许他还是太年轻了,看不懂什么样的女人才是好的,最配他的。只要她还没离开王府,就仍有可能被幸运眷顾。
    哪怕她住得很偏,表哥也一定会记得她,直到有一天过来找她……
    邰潇潇从心底这样期待着。
    这半年过得飞快,从盛夏时分新太子被废到现在,朝局稳定,百姓和乐,边关无战事,是难得的太平年,不知不觉又到了冬季。
    寒风凛凛,夹着风雪簌簌而落,霍深携弓纵马,带着一队人飞奔出府。
    闵王府内最高的建筑,望月楼的顶楼上,秦婵头戴貂皮小帽,裹着厚厚的外衫,临窗而坐,目光追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从双脚往上蔓延冰凉,足尖时不时点动着。
    楼里的炭火很旺,很暖和,但秦婵偏生开着窗坐在风口,纵然穿得厚实,架不住冷风灌进来,还是冷。
    若依照往常的情形,青桃必要劝她别糟蹋了身子,得关窗往屋里坐。
    但今夜不同。
    青桃把炭炉搬到她脚边来,又把汤婆子换了一茬又一茬,唯独不去关窗。
    “王妃,王爷会平安无事的。”青桃嘴里呼出白色的哈气,冻得发红的双手缩在袖里,来回搓动。
    秦婵重重点头,指节攥得发白。
    对于她来说,今夜是个不眠之夜。
    王爷半年来的辛苦筹谋,还有潜藏在平静无波之下的暗潮汹涌,皆是为今晚的宫变做准备。
    宫变成功,则君临天下,不成功,则声名狼藉地死去。
    她要陪葬,阖府都要陪葬,秦家也会受到牵连。
    皇宫方向的一片天空上,月朗星稀。满月高悬,月亮的周围点缀着三两颗星星。
    层层叠叠的房屋阻挡了她的视线,虽坐在高处,却看不到皇宫的半砖半瓦。
    可她还是在眺望。只有像这样坐在这儿,才能让她紧张到极点的心情稍稍纾解。
    烛火微摇,蜡滴沿着蜡身滑到半截,渐渐凝固。
    秦婵心口阵阵地疼,一分一秒都似油煎。
    也许,她应该担心宫变失败后,秦家被拖下水该如何自救,她该反思自己从嫁人到猜测王爷的想法,最后紧随王爷的脚步,这一切是有多么地欠缺深思熟虑,也许,她该发现,重来一次之后,不必一门心思把前程都赌在他身上……
    可这些念头就像天上的流星,转眼即逝。
    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反复回荡着——
    他千万不要有事。
    不要遇到突然的阻碍,不要受伤,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地回来。
    秦婵鼻尖泛酸,忽打了两个喷嚏,眼泪跟着飚出来。
    从入夜到破晓,寒冷沁入骨髓,秦婵整整守了一夜。
    她不知在心里祈祷了多少次平安。
    曾经幻想过的皇后之位,与他的安危比起来,也变得无足轻重。
    天光大亮时,穆荣直奔楼上而来。
    他在距离秦婵几步的地方跪下,高声呼道:“皇后娘娘千岁!”
    青桃僵白的脸添了血色,眼神立刻变得晶亮,这么说来……
    秦婵恍惚失神,撑着冷硬的身子站起,两腮艰难地动了动,嗓音发哑:“快说,宫里的情况如何?”
    她的心脏跳得太快,砰砰,砰砰,耳边几乎听不到别的声音。
    “大喜,大喜呀!新皇登基了!”穆荣喜气洋洋,只顾报喜。
    秦婵摇头,她想问的不是这个。她没糊涂,听穆荣喊皇后娘娘千岁时,她便知道,他成功了。
    “新皇可受伤了不曾?可还有亟待解决的麻烦?”
    穆荣笑呵呵道:“新皇一切平安,娘娘放心便是。”
    “那就好。”
    秦婵终于松了神,两眼一黑,直愣愣往身侧倒去。
    她再醒时,周遭换了景象。
    窗外琉璃瓦金黄,喜鹊在枝头啼叫,屋内陈列陌生。
    “皇后娘娘,您总算醒了。”青桃则换了一身宫女的装束,在她身边欢喜道。
    第六十三章
    “娘娘守着窗口冻一夜,发了天高热,都把皇上给急坏了,您今天可算醒了。”青桃扶着秦婵坐起,在她身后添个软垫。
    “这里是什么地方?”秦婵摸着灼热的喉咙四下打量。
    青桃莞尔:“这儿是玉仪宫。”
    玉仪宫乃是本朝历代皇后的居所,只是柳后对她抱有成见,从不让她进门,是以未认出这里。
    “那,柳皇后呢?”
    青桃压下声音凑近了些:“回娘娘的话,柳皇后已经去了。”
    青桃把这几天发生的事都告诉了秦婵。
    那夜宫变之后,景隆帝退位,被称作太上皇,现移居于宫外的琉秀园里,颐养天年。
    柳皇后不容当今皇上,不愿让出宫殿,皇上找她去说了什么,柳皇后就发疯一般,要打要骂,又哭又笑的,她身子本就弱得很,一折腾便掏空了底子,昨儿才去的。
    李淑妃则被送去庆王府,一同囚禁。但囚禁的日子不会太长,不需多久,庆王,连同四皇子和五皇子就要发配到皇陵守陵,永无回宫的可能。
    秦婵抿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若换个皇子登上帝位,为了清除威胁,也会这么做。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知道了么,可说了什么?”
    太皇太后的意思很重要,如果她指责皇上的错处,凭她老人家几十年的积威,皇上的帝位就坐不稳。
    “太皇太后都知道了,什么都没说。”青桃回道。
    也许太皇太后见惯了权力争夺,她已六十六岁高龄,几乎不插外界的事,这些对她来说早就不重要了。
    反正,无论谁当皇帝,都是霍家的儿孙,她的地位都不会被撼动半分。
    秦婵又问了几句,身上滚烫发软,坐不住,只得重新躺下。期间穆荣来看过一回,见她醒来就急忙告诉霍深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霍深便来了,坐到床边,用脸颊抵了抵秦婵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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