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为吓坏了小姑娘这事儿有些自责,回去时都没敢勾着手。
    夜间傅家宝去沐浴,林善舞刚擦完头发,就见丫鬟捧进来一个托盘,上头摆着叠得整齐的里衣,说是傅家宝忘了的。
    林善舞不以为意,直接接过来要给傅家宝送去,谁知傅家宝听见是她送,却不肯开门,只让她放在门口。
    林善舞道:“这会儿天气还凉,你光着身子出来着凉了怎么办?”
    傅家宝的声音隔了一层门,显得有些闷闷的,“娘子多虑了,我如今身子强健,不会着凉的。”
    林善舞目露疑惑。
    而在此时,屋子外不远处的回廊上,费嬷嬷捉住那小丫头追问:“夫人亲自拿着过去了?”
    小丫头点点头,有些担心道:“侯爷要沐浴,一应物事是早就该准备好的,我……”小丫头是因费嬷嬷授意才漏掉里衣没送进去的,她担心侯爷出来后悔责骂她。
    费嬷嬷却老神在在胸有成竹道:“你放心,侯爷不会记得这事儿的。”
    费嬷嬷是傅家的老人了,两年前傅老爷迁到京城来,便一起跟着过来,夫人醒来之前,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费嬷嬷张罗,如今夫人醒了,却不爱折腾庶务,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也都是费嬷嬷拟出章程后给林善舞过目。可以说,费嬷嬷是这府里最有脸面的家仆了。
    因此听到费嬷嬷这般保证,小丫头便放心了,待小丫头走后,费嬷嬷却是看着屋子的方向,念念叨叨着,“明家少爷都有一子一女了,大少爷比他先成婚,到如今连个信儿都没有,老天保佑夫人早日怀上小世子……”
    费嬷嬷这般苦心安排,林善舞自然是不知道的,她更想不到费嬷嬷连他们夫妻俩晚上不办事都一清二楚并为此深切担忧。她站在浴房前,见傅家宝始终不给她开门,心里不由产生了怀疑。
    细想起来,自从她醒来以后,两人都没有亲热过,夜间躺在床上,也只是单纯地说说话抱一抱,傅家宝睡觉时也总穿着严严实实,说是担心晚上踢被子冻着了。
    林善舞之前没有追究,现在想想,他身上是不是有伤瞒着她?
    林善舞面上担心,声音却和往日一般平和,“那好,我放在门口,你待会儿自己出来拿吧!”说罢转身就走。实则走到暗处屏住呼吸。
    屋子里烛光微微摇曳,须臾,林善舞瞧见浴房的门被人由内打开,身上裹着条白色毯子的傅家宝左右望了望,然后鬼鬼祟祟地捞起衣裳就要躲回去。
    林善舞瞬间出现在他面前,在他惊愕得来不及反应时,狡猾一笑,而后一掌将人给推进了房里。
    傅家宝连忙要穿上衣裳,反被林善舞双手一撕,把他身上裹着的毯子给扯了下来。
    待看清傅家宝的身体,林善舞眼前就是一黑,险些给气得晕厥过去。只见这比从前黑了一层的□□上,从肩膀到双腿,密布着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口,就是这些纵横交错的伤疤,将一个眉目俊俏的公子哥儿妆点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忠毅侯。
    她气得心口发疼,怒道:“你怎么弄的?自己的身子就不晓得珍惜?是不是刀砍着不疼?干脆我再送你几刀?”
    林善舞还是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傅家宝愣了愣,小媳妇似的握住她的手,讨好道:“你别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林善舞冷冷道:“你连自个儿都不心疼,还会心疼我的身子?”
    傅家宝连忙点头道:“心疼的都心疼,可我这不是上了战场没办法嘛?”
    林善舞原还心疼他,听了这话又怒了,“我教你武功是叫你自保用的!不是让你上战场的!你逞什么能?战场是你该去的?你是不是嫌我打你打得不够还想上战场挨打!”
    傅家宝被训得跟个王八似的缩着脑袋,听了这话连忙委屈地辩解道:“可是娘子,家国有难,我理应出一份力啊!更何况我这辛苦也没白费啊,我现在成了勋贵,还给你挣了诰命,拿那点伤换这些可抬值当了!”
    林善舞恨不得敲他一下!
    “你以为我稀罕这点东西?”见傅家宝还是一脸茫然,她恨不得揪住他两边脸好好拧一下,看他还记不记疼。
    傅家宝一下就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杀气,连忙捂住身子哀嚎道:“娘子你等等,我得先穿上衣裳再给你打!”
    林善舞:……
    她气得肝疼,见傅家宝面上还有笑意,更是恨得牙痒痒,干脆转身出了浴房。
    傅家宝正找衣裳穿,见娘子一脸怒容地走了,连忙裹上衣裳跑出去,“娘子你等等为夫……”
    等入了卧房,傅家宝见娘子坐在床上瞪着他,就凑过去讨好地笑。
    林善舞简直被他笑得没了脾气,努力维持着面上的愤怒,她瞪了他一眼,“你笑甚?”
    傅家宝乐呵呵地靠在她怀里,“娘子,我觉得自个儿运气真好。”
    林善舞呵呵一笑,“被砍了那么多刀还运气好?”
    傅家宝搂住她的腰,眯着眼睛笑,“我知道娘子都是因为关心我才生气,能娶到这样好的娘子还不是我运气好?”说着又立刻表决心,“娘子你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上战场了!我以后一定好好保护自己,绝不再叫你心疼。”
    林善舞脸上的怒气维持不下去了,叹口气摸摸他的脸庞,又叫傅家宝脱下衣裳给她检查,看着男人身上深深浅浅新旧叠加的伤口,她喉头哽咽,“上什么战场?我是说过要你给我挣诰命,可我是让你去考科举,早知道你会在我昏迷的时候跑去战场,当初我就不该教你武功。”傅家宝这人惜命得很,要是他没有武功,想必会安安分分地找个安全的地方猫着。
    傅家宝却摇摇头,道:“娘子,你不是教过我吗?强者应抽刀向更强者,我既然有了武功,就应当为保家卫国出一份力,应当打退那些恃强凌弱欺负老百姓的反军!”
    看着傅家宝一脸正义凛然,再想想他为此付出的满身伤疤,林善舞又心疼又气恼,“我何时教过你这些?”
    傅家宝嘿嘿一笑,说道:“就那个红袖爬床那回啊!”
    林善舞早已把这事儿给忘了,就听傅家宝接着道:“娘子当初同我说,红袖会有那种想要抄捷径的念头,是因为出身寒微,是因为没有机会修身养性,可我跟她不同,我生来锦衣玉食,随时有人可差遣,我应当看到的是比我更强的人,而不是日日跟个弱势的小丫鬟计较。”
    林善舞盯着他肩头一刀几寸长的伤疤喃喃道:“是吗?”
    傅家宝认真地点头,“娘子你忘了,我却记得清楚!再没有人能比娘子更好!”如果不是娘子,哪儿有今日的忠毅侯,哪儿有那个叱咤战场的傅将军?兴许这会儿,他还躲在乐平县混吃等死呢!
    想到这儿,傅家宝忍不住握住娘子的手道:“娘子,我知道你一觉醒来,周遭所有都变了个样儿,还一下过去了三年,你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无所适从,不过没关系,不管别人怎么变,我永远不会变,永远是那个喜欢你追着我打的傅家宝。”
    林善舞被傅家宝满身伤疤刺激到,心里正是又气恼又心疼的时候,又听到傅家宝这一番剖白,情不自禁红了眼眶,她向来是个内敛的性子,大部分情绪都不喜外露,即使心里再如何担心,也不愿意表露出来,宁愿追着傅家宝骂也不愿意直白地袒露关心,她潜意识里便觉得那样太矫情,她做不来,可此刻对上傅家宝分外真诚的双眼,她再多的矫情也随风化作了飞灰。
    她摸了摸傅家宝被她掐红的脸颊,轻声道:“我方才是因为担心你,我心疼你,我……我一看到这些伤疤我就不禁去想你是怎么受伤的,不禁去想你当时有多痛。我还害怕,怕你将来再上战场,怕你一不小心就被人杀死。”在她心里,傅家宝一直是那个乐平县里跳脱机灵的少年郎,哪里能想象得到他在战场上杀敌的样子,看见他满身的伤疤,她所受到的震撼难以言喻。
    “这样就对啦。”娘子还是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诉说关心,傅家宝的脸有些红。他伸手把瘦了许多的娘子抱在怀里,紧紧贴着他的心口,认真道:“你是我的娘子,我是你的丈夫,我们注定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你什么都能同我说,我也什么都不瞒你。发脾气也好,打我骂我也好,别憋在心里。”
    林善舞紧紧靠在他怀里,半晌后用力“嗯”了一声。
    窗外渐渐归于寂静,只有风声呼啸,室内烛光不知不觉在眼底晕成模糊的一团,林善舞闭上眼睛,渐渐沉入一个甜美的梦里,世界只余一片温暖……
    ****
    次日,公鸡刚刚打鸣,天际亮光还未铺开,林善舞忽然被身边的一声惊叫吓醒,她连忙睁开眼睛看向身边人,就见傅家宝满脸的汗水,正惊魂未定地躺在那里。
    林善舞坐起身,抓过身边皱巴巴的里衣裹住身体,问他是不是做噩梦了。
    傅家宝侧过头,室内朦胧的光线里照出他满脸的茫然。
    第117章
    听到林善舞关心的询问,他不但没像往常一样亲近,反而嫌恶地往外边挪去。
    此时窗外只是天光微亮,室内尚且昏暗朦胧,但以林善舞的眼力,还是轻易看出了傅家宝面上神情。她眉梢微微挑起,忽然一抬手,抓起枕头下的擀面杖,一棍子往傅家宝身上肉多的地方敲去。
    “噗”的一声闷响后,林善舞骂道:“大清早的你发什么疯?”
    这熟悉的疼痛,熟悉的冷漠,熟悉的语调……一下就唤得傅家宝回过了神,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林善舞,正当林善舞以为他会讨饶时,却被他扑过来一把搂住。
    林善舞摸摸他的脑袋,问道:“做噩梦了?”
    傅家宝呜哇呜哇地在她怀里嚎了起来,声音简直惊天动地,林善舞耳朵尖,发现住在附近的下人已经被这动静吵醒,于是抬起傅家宝的脑袋,双手同时捂住他的双颊,直将傅家宝那大张着嚎叫的嘴给掐成了小鸭嘴,才止住了他这凄厉的嚎叫。
    林善舞费解地看着一脸伤心欲绝的傅家宝,“有话好好说,你这样干嚎着有什么用?”
    “也、最……”因为嘴巴被娘子捂成了扁鸭嘴,傅家宝“也对”两个字也变了样。
    见傅家宝总算是冷静下来了,林善舞便将手松开,就见傅家宝握住她的手,含着几分伤心道:“娘子,我终于又见到你了!我还以为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林善舞:???
    她见傅家宝面上失而复得的心酸与喜悦不似作为,心里不禁涌出一个猜测,下意识追问,“为何这么说?是不是……你睡梦中去了别的什么地方?”
    傅家宝用力点头,顿了顿又摇摇头,说道:“我……我刚刚做了个梦,这个梦可怕得跟真的一样!”他心酸道:“我差点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娘子了。”
    傅家宝脸上脖颈上的汗水跟下雨似的不住往下落,很快就沾湿了湿漉漉浮起了一大片,林善舞心疼地给他擦干汗水,怕他着凉又提起被子裹住他,待傅家宝平复了心情,便一起躺回去,听傅家宝断断续续地讲述他刚刚的噩梦。
    “我梦见我一睁开眼睛,就回到了乐平县家里的东院,我站起来,看见自己身上穿着喜服,走出去,外头张灯结彩,下人们喜气洋洋地来来往往,他们看见我,还恭喜我,说我是新郎官……这个梦太真实了,我以为……以为我回到了咱俩成亲的那天。”
    傅家宝初时不敢置信,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是这个梦实在太真实了,他跑来跑去仔细观察宅子里的一草一木,又细细看过家里每一个下人,还同他们每一个人说过话。如果是梦,不可能事事详尽真实,连一朵花里藏着两只小蚂蚁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甚至脱下喜服跑到外头去,书斋食肆、茶楼酒馆……市井百态,无一不真。
    他这才相信,自己是真的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他和娘子成亲的那一天。
    傅家宝年少时不爱读圣贤书,只好看些话本子,连百年前的古书……只要是个新奇的故事都被他翻出来看过,那些稀奇古怪的传奇志异大大丰富了他的想象力,有妖魔鬼怪的、有周游小人国的,自然也有许多将人生重来的奇幻异想。
    所以傅家宝很快就接受了自己重生回几年前的现实。
    在意识到这点后,他猛然想起这天是自己和娘子成亲的日子,火急火燎地又赶了回去,总算在花轿进门前换好了喜服,把自己拾掇了个干净。
    上一次,他和娘子成亲那天,没有温情脉脉、没有体贴柔情,竟连合卺酒都没有喝,这一直是傅家宝心里的遗憾,不止如此,他还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娘子难堪,实在是太委屈娘子了。傅家宝在后来做了很多事去补偿,可是他觉得,再多的补偿也没法挽回了,好在老天爷看得起他,给他重来的机会,这次他一定好好对待娘子,把娘子如珠如宝地捧在手心里。
    于是他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把新娘子背进门,认认真真和她拜了堂……一直到他敬酒完踏进新房之前,一切都非常完美,傅家宝甚至听见他爹感叹他长大了,难得没闹腾。
    傅家宝看了眼辛氏,又瞥了他爹一眼,心想我早就知道你们是假的了。如今的我可不是过去的我了,小孩子才闹腾呢!
    他挥手作别满堂宾客,盛着一颗砰砰跳的心踏入了新房,紧张得手心都捏了汗。
    他想,这一次不同了,这一次他一定要给娘子一个好印象!到时候娘子发现他能文能武、温柔体贴,与传闻中劣迹斑斑的纨绔子弟截然相反,一定会大吃一惊然后对他刮目相看崇拜不已,他们不会像上一世那样针锋相对,他们一定会成为人人羡慕的夫妻,叫那些以前笑话娘子这次全都对娘子羡慕又妒忌!
    傅家宝幻想着那个画面,还没掀开盖头呢就先低笑了起来。
    然后,盖头掀开,他预想中美满的世界陡然崩塌。
    傅家宝盯着坐在面前的新娘,抓着喜称的手颤了颤。
    外头鞭炮与宾客的道喜寒暄声一片喧哗,屋子里喜婆丫鬟吉祥话一句叠一句……傅家宝却觉得那些声音都隔得很远很远,否则,为什么他连手上跌落在地的动静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那沉闷的声响,好似砸落在他心上,敲得他心口一阵烧灼般的疼痛。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冲他微笑的新娘,又看了看周围的一张张笑脸,头一次生出无助来。
    怎么……回事?新娘怎么,变了?
    明明他娶得还是林善舞,明明面前还是同一张脸,可是他却觉得,不是那个人了,不是他的娘子了。
    那么,他的娘子,去哪儿了?
    第118章
    傅家宝逃也似的出了那个新房,周围的人都在笑话他醉了。
    傅家宝也怀疑自己喝多了酒,喝醉了。后来他被下人搀扶着回新房,看着烛光中新娘子那张熟悉的脸,他一再告诉自己,也许是自己多想了,这次他没有大闹新房,没有给娘子难堪,兴许娘子对他有了好印象,所以也做出温柔体贴的模样。
    没错,娘子一定是装的!她也想给他一个好印象呢!
    尽管一再说服自己娘子是在考验他,尽管一再强调娘子不可能变了个人,但是当他对上那个女人的双眼时,却总是无法强迫自己同她亲近。
    傅家宝想:娘子装得跟真的似的,连我都分辨不出来,太厉害了!不过我早晚能通过娘子的考验!
    虽然跟预料的不一样,但傅家宝坚信只要自己不懈努力,早晚有一天能让娘子解开伪装,与他坦诚相见!
    于是傅家宝对待她愈发温柔体贴起来,他以为自己拥有无尽耐心,娘子要装多久,他就陪着她装多久……可是才不过短短两个月,他就发现自己似乎变心了,见到林善舞时,他不再觉得心动,和她站在一起时,他不会情不自禁地去触碰她,林善舞让人来寻他时,他只觉得莫名烦躁……
    史寇和明景问他怎么对人家忽冷忽热,傅家宝也不明白,他在外头喝得烂醉回去,酒醒后,屋子里的那个女人数落他不思进取,他呆呆坐着没反应,那女人见他不吱声,使唤也使唤不动,抓起竹扇便要去敲他,被他一手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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