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星痛苦地摇头,“我不知道,你别问我了,我真的不知道。”
    “那不说以前了,不走就好。”蒋弼之向他迈了一大步,陈星立刻后退,好像他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
    蒋弼之下意识追过去,陈星同时又后退,两人此时的情景滑稽无比。
    蒋弼之停下脚,内心十分恐慌,很想质问陈星为什么还要躲他。可他随即意识到自己分明是怕他走,要是再发火只能将人推得更远。
    他竭力摆出温和的表情:“星星,既然你不想走,我也根本不想你走,我们和好吧,好吗?”
    陈星的眼睛红通通的,里面显出激烈的挣扎,经过一场煎熬的纠结后依然没有答案,使他的表情更显茫然:“那然后呢?又和之前一样吗?”
    ……
    最后陈星选择去天水,蒋弼之想送他,陈星拒绝了,“蒋叔叔,你别跟着一起去了,要不然我跟你分开的时候肯定会哭,被新同事们看到就不好了。”
    蒋弼之沉默片刻,突然笑了,揉了揉他后颈,像是欣慰又像是委屈地说道:“你比我都心狠啊。”
    陈星抓住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不是分手。”
    蒋弼之点头:“不是分手。”是新的起点,新的尝试。
    第二天他照常去公司,像很久以前那样,加两个小时班,等公司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回来。尽管客厅的灯亮着,但他知道陈星已经搬走了。
    他想像往常一样,先去洗漱,然后在床上看会儿文件,有了困意就睡觉。
    但是洗漱时,他发现自己的剃须刀被人换了,完全相同的样式,只不过这一只是全新的。
    蒋弼之知道他的剃须刀手柄处材料特殊,需要提前预订,他突然意识到不对,难道陈星很早以前就料到有这一天吗?
    他又看到那条鱼了,就在他眼前。
    他冲出浴室,一把推开一开始不敢碰的那扇门——写字台上空了,书架上似乎是少了几本书,除此之外,这个房间没有任何变化,不止和陈星住在这里时没有太大区别,甚至和陈星搬来前没有太多区别。
    蒋弼之此时才想起自己第一次走进陈星房间时的情景,那时候他与陈星已经两情相悦,可他第一次进到陈星的卧室时却没有任何亲切特别的感受,因为那个时候和现在一样,这个房间并不能让他感受到陈星的气息。
    可蒋弼之知道他有多喜欢囤东西,便宜的水果、漂亮的包装、切割下来的废木料、弄脏的地毯、被淘汰下来的小电器……可他似乎不怎么给自己添东西,也不给自己的房间添东西。
    他住进来,却好像随时准备搬走,事实亦是如此,他收拾行李只用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只有一只大行李箱和一个背包,干净利落地换到下一个地方。
    他似乎从不相信自己可以在一个地方久留。
    蒋弼之抬起手,做了个攥紧的动作。他想他抓到那只鱼了。
    他没有顾忌现在已经晚了,无暇考虑陈星是不是已经睡了,他急切地拨出电话,抱住手机焦急地等着。
    他几乎一秒钟都等不了,有些话他必须要立刻告诉陈星:
    “门卫那里会留着你的资料,门锁也会一直存着你的指纹,那个房间一直都给你留着。星星,不要害怕——”
    不是不要生气、不要失望、不要难过,是不要害怕……陈星对他说过,“你不要老是笑话河豚了,它把刺竖起来哪里是因为生气,它明明就是被你们吓坏了。”
    他终于透过那些焦虑彷徨的表象,看到他躲在黑暗的角落里,靠着愤怒的保护才存活至今的、睁着惊恐的大眼睛的男孩儿。那些愤怒与指责并不是要逃离,而是冲他求救,对他说:“抓住我!”
    “——只要你想回家,随时都可以回来,我会一直在家等你。”
    陈星在电话那头,在这注定失眠的夜里泣不成声。
    ………………
    中间有段留白,回头有时间补齐,先趁着有时间写到和解,之后有两天不在家,不知道能不能更。如果觉得这段留白可以接受,把他们做决定的过程写出来会显啰嗦,也请告诉我,我可能需要点参考。谢谢~
    186、正文完
    钟乔喜得贵子。
    几日后,蒋弼之带上陈星挑选的礼物前去探望。
    林医生胖了一小圈,笑起来更显温柔。她让钟乔收下蒋弼之带去的礼物,随后就找了个理由让钟乔抱着孩子去别的房间了。
    “我听钟乔说,他之前跟您说过不合适的话。我本来想跟您打个电话,但是您看我这情况,一忙起来没顾上,真是抱歉。”
    蒋弼之展颜一笑,温和得令林医生颇感意外:“没什么,钟乔是好意,也说不上不合适,林医生不必挂怀。”
    林医生认为钟乔只接触了心理学方面的粗浅理论,就妄自对蒋弼之进行消极劝说是不对的,“……一般情况下,人会有一个‘自证预言’效应,尤其是遇到困难时,更容易将那些理论对号入座,产生悲观情绪。”
    蒋弼之微笑摇头,“您多虑了。” 换言之,他不是林医生口中的“一般情况”。
    他随即想到什么,向林医生求教,“我一个朋友的母亲有酒瘾和赌瘾,戒了几次都戒不掉,您知道有什么专业人士或者机构可以医治这方面吗?”
    林医生给了他一张名片,“酗酒还好说,赌瘾比较难戒。这位医生比较擅长诫断方面,可以让您朋友的母亲先去和他聊聊,但是效果……不能保证,还要视她的具体情况而定。”
    蒋弼之向她诚恳道谢。
    大约是为了弥补自己丈夫之前卖弄学识的过失,林医生说:“如果您和陈星需要咨询,我也可以向您推荐合适的医生。”
    蒋弼之略一迟疑,随即婉拒了。
    林医生从业经验丰富,再加上钟乔偶尔提过几句,她知道蒋弼之是很难打开自己的那种人,便又劝了一句:“希望蒋先生没有觉得受到冒犯,我主要是出于朋友的角度……陈星的经历比较特殊,性格又属于敏感型,心理必然会有一些创伤——”
    “我明白您的意思。”蒋弼之打断她的话。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又专横了,可他实在不喜欢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些,“他很好,他很坚强。”
    林医生有些无奈地笑了,“孩子的行为都是从模仿和观察大人开始,之后才慢慢发展出自己的思维,而陈星缺失了最开始的那部分。他的成熟类似于揠苗助长,某些方面被迫超前,但某些方面还有落后,我和他见过几面,就察觉到他身上成熟与幼稚矛盾共存的特点。按道理说,我们在生活中认识,我不适合给他做心理疏导……可能是做了母亲吧,看到他就忍不住想关心——”
    蒋弼之被她那句“关心”打动了,做出愿闻其详的姿态:“您说。”
    钟乔将蒋弼之送走回来后,对妻子说:“我没说错吧,蒋先生在人情世故上从来不露怯。他自己一个没成家的大男人,可就知道不能让新妈妈太受打扰,和你聊几句就走了,不像之前那个谁,逮着你就使劲问,一点看不出你累。”
    林医生笑道:“还真不是这么回事,我们是没什么可聊的。他自我防范意识太强,不愿和我分享他和陈星的事。再就是,他们不需要我的帮助,他们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彼此,可以互相支持了。”
    她想到蒋弼之当时坦荡自信的神态,不由感慨:“做我们这行的,最希望的就是多一些像蒋先生和陈星这样能自我疗愈的人。”
    钟乔一边逗孩子一边笑道:“盼着失业?”
    林医生也笑起来,“对,盼着失业。”
    刚刚,她对蒋弼之说,“陈星这样长大的孩子,对伴侣的期待会比一般人高很多。”
    蒋弼之当时回道:“是所谓的安全感吗?我相信自己的能力。”
    林医生以为他没明白,解释道:“我知道蒋先生很有能力,但是亲密关系中不是说一方足够富有、足够成功就可以——”
    “林医生误会了,我说的能力是爱他的能力。愿意在他身上花费精力和时间,愿意听他说话,愿意为他动脑筋,希望他开心,这是我刚才说的能力。”
    “钟乔?”林医生轻声喊道。
    钟乔还在逗孩子,“嗯?”
    “你说什么是爱情的试金石?”
    他们刚有了一个孩子,林医生生产时还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太好回答了,“生老病死。”
    “可生活的绝大部分不是生老病死,在生老病死到来之前呢?”
    钟乔的一只手指被孩子握住,他转过头看向妻子。
    林医生微笑地看看他,又看看孩子,“我觉得是持久的耐心。”
    有了这持久的耐心,就什么都有了——智慧、包容、豁达、发现美的眼睛和能被感动的心,有了这些,这个人也就离幸福不远了。
    蒋弼之坐上车就给陈星打电话,先说了林医生和孩子的情况,又说到给彭阿姨找的医生,“林医生的意思是先聊一聊,看有没有的治。”
    陈星激动不已,在电话那头用力点头:“好!好!先聊一聊!彭阿姨自己是想改的,她的瘾也不算最严重,肯定可以的!”
    就在彭阿姨在心理医生那里接受戒断治疗的时候,陈星经历了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办公室斗争,并取得了小小的胜利。
    按照嘉宜的惯例,一个管培生要将一个大部门的各个小岗位轮转完,通常需要36个月的时间。前厅部岗位不算少,但是陈星两个多月就轮转完了,经蒋弼之授意被转去客房部。
    他当初在前厅部入职时不算低调,是部门经理直接领进去的。谁都知道他是关系户,可明事理的也都看到他的能力和勤勉。
    有时同事们私下聊起他,有人会因为他岗位转换太快而说几句酸话,立刻就会有感受过他热心的同事反驳:“陈星天天自发加班呢,他自己能适应不就得了。”
    这是实话,别人想开这种小灶恐怕还真受不住。
    他的职业轨迹很快就超出管培生的范畴,却是严格按着蒋弼之为他设计的步骤,一步一步往远走、往上爬。蒋弼之看准了他,知道他越是高压越能进步,几乎没给他留一丝余地。
    可他不觉得苦,就像小月说的,“付出就有结果的事,不叫苦。”偶尔觉得累了,就给蒋弼之打个电话,假意抱怨一下,也就什么都好了。
    进入客房部后,他先从楼层领班做起。因为之前在前厅部与客房部来往密切,他对这里的流程已经很熟悉,很快就晋升为楼层主管,直接对客房部经理负责,正式摸到管理层的边。
    管理层一个萝卜一个坑,陈星来,就有人走,还没正式入职就已经得罪了人。而这一次蒋弼之有意锻炼他,没有特地和客房部经理打招呼。他被自动站队徐经理一方,被迫卷入管理层的派系斗争中。
    作为资历极浅的关系户,向下不好服众,向上有顶头上司看他不顺眼,那滋味可想而知。
    他打电话向蒋弼之抱怨:“我以为天盛不会有这种事呢,两个常来常往的部门经理暗地里不对付,多内耗啊。”
    蒋弼之笑道:“中基层管理者的事,我不能插手。”
    “我可没说要你插手。”让蒋弼之出面,那不成在外面受了欺负,回家找家长哇哇哭的小娃娃了嘛?
    陈星气哼哼地说:“我自己能行!”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办公室斗争和工作的劳累不一样,常会让他感到无力和心烦。这时候他就会想想蒋弼之。
    他这会儿不过是和主管经理角力,而蒋弼之当年是和大股东和董事会明争暗斗。他立刻就觉得自己眼前的困难不过是小菜一碟,斗志也因此昂扬起来。
    蒋弼之问他:“空降管理者最怕什么?”
    “难以服众?……不是,是怕被架空!”
    “对。但是你不用怕,酒店基层工作压力大,他们需要你做事。先看后做,先做后说。水深流缓,人贵语迟,为自己争取话语权,想办法获取自己的动员力量。”
    “最重要的一点,这个阶段,你不能犯严重的错误,一定要谨慎小心。”
    陈星用力点头。
    两个月后,陈星没有和经理完全和解,但两人表面上已经风平浪静,工作得以顺利进行,甚至还培养出些许默契。陈星也在部门里积攒了自己的权威,获得了蒋弼之所说的“动员力量”。
    “这些都是你的财富,等你以后再去别的部门,可以挑选一两个人跟你一起走。”
    两个月前他还在帮室友修改 ppt——他那时才意识到,他跟在蒋弼之身边,听他与人谈论大小事宜,耳濡目染间已经学会许多——两个月后,他已经可以给自己部门里的管培生打分。
    陈星这个年轻的“关系户”在客务部、乃至整个酒店都出了名,人前显出能独当一面、后生可畏的模样。可他一给蒋弼之打电话,就又显出他跳脱的一面,老是想一出是一出。
    “蒋叔叔,我写了篇作文,念给你听。”
    蒋弼之正准备洗漱,开着视频往浴室走,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作文?不是报告?”
    “哎呀不是报告,就是作文,题目叫《19岁的迈巴赫与31岁的戴姆勒》。”
    “小迈巴赫十多岁时相继失去双亲,靠着慈善机构的捐赠得以完成学业。凭借不懈的努力与惊人的天赋,19岁的威廉.迈巴赫成为一名蒸汽轮机设计师。他当时的车间主任,时年31岁的戈特利布.戴姆勒很快便发现他的才能,开始全心全意地培养他。”
    才念完第一段他就有些哽咽了。
    “之后的几年里,无论戴姆勒是主动离职还是被迫出走,迈巴赫都紧随他的脚步,随他从一个公司换到另一个公司。他们数年如一日地认真工作,两位优秀的工程师积累了极为丰富的经验与默契。”
    “之后两人创办了自己的公司,地点就在戴姆勒家,车间就是戴姆勒家的花房。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两位机械天才先后发明了世界上第一台汽油发动机和世界上第一辆四轮汽车——只因比卡尔.本茨的‘三轮汽车’晚了几个月。
    “他们解决了卡尔.本茨没能解决的四轮转向问题,却错失汽车专利证书,也失去在世界上扬名的机会。”
    “他们是充满理想的工程师,将发动机改造到自行车、飞艇、摩托艇上,天上地下水里,无所不在。戴姆勒任总经理,迈巴赫是他的首席设计师,因着他们的创造力,公司越办越大。然而好景不长,迈巴赫最终被投资者恶意操作赶出了家门。”
    “如之前迈巴赫一直追随戴姆勒那样,这一次戴姆勒也没有放弃迈巴赫。在迈巴赫自立门户后,对他鼎力相助,直到他自己也不堪重负,不得不离开自己亲手创建的公司。”
    “似乎从错失汽车专利证书的那一刻起,运气就总不眷顾他们,可万幸他们还有彼此。”
    “之后戴姆勒得以重返公司,毫无悬念的,迈巴赫依然追随着他,两人继续共同为汽车事业奋斗,直到戴姆勒先去世。”
    “迈巴赫参加完戴姆勒的葬礼,独自前行,于同年设计出之后闻名世界的‘梅赛德斯’。”
    “之后经历几次人事变动,再加上战争摧残,戴姆勒公司最终与奔驰公司合并,迈巴赫自己的公司也起起伏伏,几次濒临破产。”
    “将时间拉到现代,一直没能在历史上留名的戴姆勒终因迈巴赫设计出的‘梅赛德斯’而享誉全世界,而戴姆勒集团也“收留”了因生不逢时而屡不得志的‘迈巴赫’,使这一车型得以延续。”
    “迈巴赫和戴姆勒的名字终于连在一起。”
    “在迈巴赫19岁时,31岁的戴姆勒拉了他一把,从此迈巴赫找到人生的方向,也成为戴姆勒一生的挚友和助力。”
    “不吝于伸出援手,也不惧怕接受帮助。慈善、感恩,人间将更美丽。”
    “蒋叔叔,第一次写这种题材的小作文,写得不太好。”
    “写得很好,我很感动。”蒋弼之不是哄他高兴,他的声音真的有些发紧。
    他主要是受不了那一句——“迈巴赫参加完戴姆勒的葬礼,独自前行。”
    “蒋叔叔,我想问你,你是想把我培养成你的左膀右臂吗?就像戴姆勒和迈巴赫那样?”
    “是。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也知道你的潜力。”不是实力,而是潜力,陈星是他挖掘出来的玉石,稍加雕琢就是稀世珍宝。
    可陈星犹不自信,或者说他还想听蒋弼之再鼓励他两句。
    他第一次对蒋弼之说出这句话:“蒋叔叔,你站得太高了,我怕我一直追不上你。”
    他从前是掉进泥淖里的人,被蒋弼之拉了一把。如今他站在平地,健步如飞,但这能表示他能像蒋弼之一样展翅高飞吗?
    “我总说看到你,就想起我以前。可如果让我回到过去对那时的自己说一句话,我不会告诉他下一步要怎样走、接下来的哪个项目要及时撒手,我只会告诉他:你经历的所有挫折和成功,最终都将变成你的智慧。”
    “星星,不急躁、不气馁,也不得意忘形。你就大胆往前走,安全感是你自己给自己的,我能做的,是给你殿后,让你的步子迈得更有底气,让你有勇气走你从前想走又不敢走的路。”
    就像陈星第一次在院子里开那辆奥迪,蒋弼之说:“有我给你看着,怕什么。”
    有我呢,怕什么。只要他这样一说,陈星就真的勇往直前了。
    陈星突然有些恨他们中间隔的这几百公里。他很想冲进蒋弼之宽阔有力的怀里,让他抱住自己。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蒋弼之的怀抱了。
    他曾经是一条没有目的地的河,茫然而疯狂地奔流,随时有溃堤的风险,也随时有干涸的可能。直到他遇到蒋弼之,这个像山一样巍峨的男人,向他伸出双臂,将他揽入怀中。
    他在他宽广幽深的山谷中盘成了一片湖,从此变得安宁。此后不论是流向山川,还是汇聚大海,他都不再胆怯,因为他知道自己有了归处。
    “蒋叔叔,来找我吧,想你了。”
    “好,我下周正好要去那边招待一个客人,忙完就去找你。”
    他比预计到得早了,打陈星的电话没人接,还以为他在忙,就托人带个口信过去,结果一问才知道陈星和人踢球去了。
    蒋弼之由前厅部的徐经理带着去了职工宿舍后面的足球场,他打老远就认出陈星,除了他没人愿意在大冷天穿着短衫短裤,跑得还那么活跃,一点不知疲惫。
    他之前听陈星说过,天盛对员工好,宿舍楼后面的足球场用的都是好草坪,高档混合,冬天也能用,跑起来还特别舒服。
    他说他初中时因为跑得快被选进校足球队,踢了两年前锋,“每天都正经训练的那种。”可惜陈月生病以后,他再没了踢球的精力和时间。
    如今他算是重拾年少时的爱好,也因着踢球和这些年轻同事打成一片。
    其实蒋弼之也踢过足球。他高中时有段时间躁动难安,就靠在球场奔跑发泄多余的精力。他人高马大,踢的是中锋,速度和力量都不错,可惜一直属于“瞎踢”的范畴,技术是真不怎么样,所以一直没跟陈星说。
    这会儿他看着陈星在球场上跑得欢畅,一时也有些心痒。
    陈星最先看到他,灵活地停住脚下的球,忍不住冲他笑起来,“董事长过来了!”
    他这一喊,其他人也纷纷停住,面露惊喜地向蒋弼之问好。
    旁人的笑多少有几分逢迎意味,陈星却得反着来,嘴唇紧紧抿住才能护住一嘴白牙,颊边现出两枚小窝,乌亮的大眼睛里光芒点点。
    “我能加入你们吗?”蒋弼之笑着问道,看起来像是在问所有人,实则只注意着陈星。
    大家纷纷叫好说“欢迎”,陈星在喧闹中喊道:“得换运动鞋运动服!”
    他们当中还真有人和蒋弼之个头差不多,说可以借给他自己的运动服,鞋子也找到合适的了。
    蒋弼之去换衣服的时候,有人笑着讨论他:“难怪董事长个儿高,你看他那脚!”
    众人哄笑,有的打趣身边同样脚大但个子不高的,也有那脚小得像女生的就更被嘲笑了。
    陈星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不大也不小,偷偷动了动脚趾,莫名脸红了。
    蒋弼之换好衣服过来,选了陈星那一队。
    陈星比之前更活跃了,这已经是下半场,其他人都开始保留体力了,就他还窜来窜去,跟人来疯似的。
    他从对方脚下断下一球,那人刚刚被他追得嗓子都要冒血,累得弯下腰用手撑住膝盖,痛苦不堪地冲他背影喊道:“陈星,你一前锋怎么老跑这么远!你这属于前场骚扰对手,后场骚扰队友!”
    陈星一边带球一边冲蒋弼之喊:“蒋董,我骚扰队友了吗?”
    嗬!胆子可真大!
    蒋弼之笑着摇头,“我没觉得。”
    对方队里也有高手,比赛临近结束还没分出高下。全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球场上不论职位高低,全都牟足了劲要赢。
    蒋弼之脚下功夫不行,但速度快,成功拦下一球,但很快又被对手包围。
    眼看那包围圈越凑越小,凭他那双脚肯定逃不出来。
    陈星站在远处冲他大喊:“蒋弼之!看我看我!”
    蒋弼之的视线穿过小半个球场,看到他急得一跳一跳,被汗打湿的头发几乎要飞起来。
    离得太远了。
    陈星一直冲他打手势,两手拼命指自己。
    蒋弼之起脚,传球。
    圆滚滚的皮球高高地越过阻挡的选手,向陈星的方向飞去。
    明显高了。
    有人叹气,有人庆幸,所有人的目光都追着皮球跑,只有蒋弼之的视线一直落在陈星脸上。
    他看见陈星一边后退一边紧紧盯住划着巨大弧线的足球,他甚至看到陈星的瞳孔微微紧缩,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起来,抿起嘴唇,屈膝,起跳!
    他高高跃起,像海豚出水般优美灵活,头颅一甩,飞出的汗珠在冬日柔软的阳光下反射出七彩光。
    足球被一记头球改变了轨迹,朝大门方向冲去。
    有人惊呼,有人屏息,所有人紧紧盯着那只球,想知道会不会出现奇迹。
    蒋弼之依然看着陈星,他看到陈星在半空中扭过头去看球门,腰身拧成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形状。随即他双脚落地,激动地回过头来,目光炽烈地看向蒋弼之,张大了嘴,像是马上就要兴奋地喊出来。
    周围有人欢呼。蒋弼之看着陈星微笑。
    陈星兴奋地高喊:“进了!进了!”
    他如一名真正的足球明星那样,满脸狂喜,张开双臂,冲他的助攻飞奔而去。
    蒋弼之也冲他张开手,面带笑容地站在原地等他。就如他们之前的每一次那样,等这颗热情的小太阳投进他温暖的怀里。
    这一刻,蒋弼之在这冬天的草地上,看到那张灿烂无忧的笑脸,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愿用尽所有,守护这笑容永世长存。
    ——————正文完。
    打下“正文完”三个字,简直要激动地哭出来。很多话要说,但是装不下~~后面还有一个短小的后记,一篇人物浅析,星和老蒋的三篇番外,宋城和小蒋的一篇,妹妹的一篇。黄毛儿和高个儿的故事大家应该看出来了,后面删了他们的重要戏份,现在有三个选择,一是把前面的伏笔删减,改得不那么恐怖。二是在吵架那块添上本来计划的那个小剧情(得等我回家静下心)。三就是保持现状。前面那个伏笔就只有小小的作用,一是激发星崽当时的戾气,二是一个小小的对比,黄毛儿经那一事之后又想到抢劫,但是星受过老蒋点化,没有同意。看大家觉得这样能不能接受。
    最后,特别感谢,特别感动。这一篇讲了很多理解,我也看到很多理解,这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之一!
    后记
    这一年春末,陈茂突然接到红十字会的电话。
    蒋弼之一年前在造血干细胞库留下样本,现在有一名患者和他初配成功了,红会的工作人员问他愿不愿意继续捐献。
    去年二月初,陈月服用三代药满一年,蒋弼之和陈星一起带她去做减药前的最后一次检查。
    同之前的两次检查一样,陈月的各项指数都达标了,开始在医生的指导下逐月减药,如果一切顺利,就可以实现完全停药,算是医学概念里的痊愈。
    那次从医院出来以后,蒋弼之和陈星一起去了献血室,分别在造血干细胞库留下样本。
    陈星以前是卖过血的。他在医院待过太长时间,知道去哪里打探消息,他曾几次假扮病人的朋友,以互助献血之名行卖血之实。
    “我都是自己去找急需血的病人家属,不经过‘血头’,一次就能拿不少。当然都是献血前给一部分钱,献完以后再补全款。多数都会守信用,不过也有那事后反悔的。”
    他看见蒋弼之的神色,忙又补充道:“其实也没有多少次。这种不好找的,而且后来改了政策就不允许了……我也不是光为了钱,献血证很有用,万一哪天小月又需要输血,我有这献血证就能免费,供血紧张的话还能让她优先。因为这个献血证这么好用,我早就想献血来着,但是医院规定必须得十八岁以上才行……”
    他越说蒋弼之就越心疼。
    最后陈星也不解释了,只说:“蒋叔叔,我是救过人的,这事其实做得不赖。”
    在造血干细胞库留样本也是陈星的想法。
    一开始他只是想圆自己一个念想,“这也是我以前想做不敢做的事……虽说风险特别小吧,但是……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就怕万一,万一我怎么着了,那小月怎么办?但是现在我敢了,怎么着都有你呢。”
    蒋弼之说他“胡说八道”,然后和他一起献了血。
    如今红十字会打来电话询问,蒋弼之亲自回过去,说他愿意。
    对方说可以给他一星期的时间来了解相关信息,还要争得家属同意。
    蒋弼之打这个电话时,陈星就在他旁边。他看了陈星一眼,对电话那头说:“已经了解过了,家属也同意。”
    尽管他答应得干脆,红会还是谨慎地给了他几天考虑时间,之后才抽了管血去做高分辨配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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