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真是个……傻瓜。
    为了让她不再痛苦,故意说了临别时的这番话。到了最后的最后,仍在为她着想,迁就她,顾虑她,一切都为了她。
    若我真是江江就好了……
    若我真是江江,怎舍得辜负和错过这样子的一个风小雅?
    可现在的这一切,不过是从江江那偷来的,阴差阳错下的因果,无论多么不舍,都要还给她。
    也还给他。
    秋姜回想到这里,将脑袋轻轻地搁在了窗棂上,静静地闭上眼睛专心晒太阳。
    她好忙。忙得只敢给自己这么短的时间,去想风小雅。
    ***
    颐非颠着走出小楼,去管罗紫要马车,得知秋姜决定跟他一起回芦湾,罗紫非常震惊:“怎、怎么可能?她、她……”她竟然没选风小雅,而选了颐非??吃错药了?
    颐非却嘿嘿直笑,将两只手伸到她面前,一只手竖起三根手指,一只手竖起一根手指,问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什么?”
    “我三,他一。”
    “什么什么?”罗紫还是没明白。颐非却不打算细说,选了最好的马,最软的坐榻,然后备上吃食清水书籍棋子等物。
    罗紫气得在一旁拼命拦阻:“不行不行,这个不能给你!不行不行,那个很贵的!”
    “别小气,回了芦湾,我派人送十倍还你。”
    “呸!芦湾现在根本就是一片废墟,我才不信能有什么好东西留下……啊呀,别再拿了!再拿我跟你拼命!”
    颐非肩上扛了一包,手上提了两包,胳膊上还挂着两包,一脸开心地走了。
    罗紫不干追了上去,结果路上遇到了江晚衣。颐非将江晚衣往她跟前一推:“你们也告个别。我先去备车!”
    罗紫脚步顿停,这才想到秋姜一走,江晚衣也要跟着走的。
    江晚衣静静地看着她,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两人的气氛莫名尴尬了起来。
    最后,罗紫看见江晚衣腰上的玉带钩歪了,便自然而然地上前为他理正,道:“此去芦湾务必小心。听说那边开始有瘟疫了……”
    “我正是因此而去。”照顾秋姜,只是顺带的。
    罗紫闻言不禁一笑:“你可真是活成了想要的样子。”
    江晚衣也笑了起来:“嗯。”
    罗紫抬头,看见他的笑脸,心想他还真是跟小时候一样,明明长着这么乖的脸,却敢忤逆他爹。
    “玉倌……”她的动作慢了,心也跟着酸了,“谢谢你。”
    谢谢你不计前嫌,肯原谅我。
    谢谢你始终不曾对我口吐恶言。
    更谢谢你,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还会这样温柔地对我笑。
    你也许并不知道,你的原谅和笑,对我来说多么重要,是我此生得以厚着脸皮活下去的力量啊……
    江晚衣看着马上就要哭出来的罗紫,时光在这一瞬,仿佛回到了儿时。她也是这样半蹲着替他整理衣袍,抬起头时,这样满是憧憬地看他。
    那时候他不理解。现在,终于知道了原因。
    “你……”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了,“要跟我一起去吗?”
    罗紫一怔。
    江晚衣环视着前方的小楼和竹林,缓缓道:“虽然这里很好,但有点小。外面虽然不太好,但很大,大的可以遇见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事。也许有一天,你就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
    “痛苦。”江晚衣冲她笑了一笑,“人类天生具备忘记痛苦的本能,在他们遇见更多更多的人和事时。”
    罗紫怔住,僵立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江晚衣等了一会儿。这时,远处传来了颐非的呼唤声:“好啦,走啦——”
    于是他又问了一遍:“要跟我,一起走吗?”
    罗紫整个人重重一震,如梦初醒,看了他一眼后,突朝颐非的方向冲去:“要去!我得看着我的那些宝贝们!免得被那臭小子祸害了!”
    她身后,江晚衣轻轻地笑了起来。
    笑得又暖又乖。
    ***
    薛采闭目坐在马车里,他身边是一册册案卷,几将车厢内的其他空间全部塞满了。而这只是如意门二十年来的档籍。还有前一百年的,因为弟子差不多都死了,也就不着急了,留在了品从目家中,派人慢慢整理。
    薛采此刻心情挺好。
    他想起了姜皇后写在奏折上的那行字:“家失子,国失德。民之痛,君之罪。”还有字上的泪痕。
    终于,终于对她的那行字有了交代。
    不管过程如何,只要结果是好的,就是好的。
    他垂下眼睫,吩咐车夫再快一点。他想回去了。尽快回璧国,尽快回到那个人身边。
    然而就在这时,朱龙策马急奔而来,唤道:“相爷!相爷——”
    薛采吩咐车夫停下,费力地从小山般的档籍中挤出身道:“怎么了?”
    朱龙的表情十分凝重:“颐殊逃掉了。”
    薛采眼眸骤沉。
    ***
    薛采在亥时,披着一身星光快步走上雀来山。
    他在此处抓到颐殊后,曾对外派出好几队人马,让人以为他将女王秘密转移去了别处,其实还囚在塔中,看守她的是白泽里最忠诚的十名下属,都是跟了姬婴多年的老人。
    按理说,不可能走漏风声。颐殊是怎么逃脱的?
    当他走进塔中时,第一眼,看见了云笛的尸体,尸体上插满了刀剑,就像一只刺猬。
    “云笛牺牲自己,缠住所有人,让颐殊趁机逃脱,并且,他以一人之力,杀了我们所有人。”
    云笛身边横七竖八地倒着十个人。
    从每个人的死状,薛采脑中都能再现出当时惨烈的情形,但他并没有忙着感动,而是眯了眯眼睛道:“他们全都服了药物,无法运功。是怎么恢复的?”
    朱龙的表情变了变,最后低下头道:“恐怕……十人中,有人背叛。”
    若非如此,无法解释云笛怎么能够以一敌十,也无法解释颐殊怎么有力逃走。
    薛采在十具尸体中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一具尸体前:“他是背叛者。”
    “因为他是第一个死的?”
    “他自知背叛难逃一死,索性先死在云笛手中。第一个死,死得如此干脆了断,真是没受什么痛苦啊……”薛采面色深沉,索性狠狠踹了尸体一脚,“查查他的身份来历,为何帮助颐殊。”
    “是。”朱龙停一停,又问,“女王逃了,颐非那边怎么办?”
    “玉玺还在,袁宿还在,可以将颐殊的罪行公布天下了。民愤如雷,看她能往哪里逃!”
    薛采冷冷道。
    此时的他还不是很担心,因为大局还掌控在他这边。
    可随着调查的深入,朱龙带回的信息却十分不妙:“那个背叛的下属叫元竟,根据四国谱记载,他是宜国人。我已派人去他的家乡继续追查了。此外,胡九仙之前一直在芦湾装病,芦湾海难后,我们去他的住处没有找到他。昨日,海上巡逻舰传回消息,说有胡家的船只从凤县离港。船上有胡倩娘和那个叫茜色的婢女。但有没有胡九仙,暂不得知。”
    “你的意思是……颐殊很有可能被胡九仙接走,带去了宜国?”薛采一怔。
    “鹤公已经追那条船去了。”
    薛采负手在塔里走了几圈,最后停在云笛的尸体前,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毫无干系的问题:“马覆和周笑莲呢?”
    “昨日得知胡九仙可能有问题后,我第一时间派人去查他们两个了,果然跟着胡九仙一起不见了。”
    “若真是胡九仙带走的还好,他可是四国首富,不可能躲起来,终究要出来抛头露面的,怕就怕……”
    “就怕有人藏在他身后,用他遮挡了我们的眼睛。”
    薛采拧眉沉思,过了好一会儿道:“写信给宜王。将此地发生的一切都告知于他。”
    “宜王会帮忙吗?”
    “他……”薛采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不耐烦,“他不帮,我们就不还钱了!”
    之前国库空虚,姜皇后管宜王借了一大笔钱。当时薛采不在京城,后来得知后气得不行,跟皇后发了一通脾气。因此此刻提及此事,他还是很生气。朱龙挑了挑眉,自以为地懂了。
    薛采走出古塔,望着月色下山下百废俱兴的大地,危机尚未真正解决,就像人生,充满了变数。
    最终,他只说了一句话:“不管如何,先回家。”
    回家了。
    外界纷扰无尽时,暂放一边先回家。
    他已离开那个人太久。久到看这月光都不顺眼。
    第三十四章 尾声 来宜
    姬忽坐在窗边,艰难地伸出手,拆开一封信。
    她的动作很慢,她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但手指一点点地动了,捏住信笺,慢慢地将它展开。
    她松了口气,先笑了一笑。同样的苏醒后不能动弹,这一次,可比云蒙山那次进步得快。
    信是宜国来的,右下角绘了一只鵸余——这是宜国国主赫奕的图腾。
    一个月前,颐非写信给赫奕,告知他程国发生的事情,和颐殊可能逃去宜国的推断,洋洋洒洒写了十几张。
    宜王的回信今天才到,只有五个字——
    “那就……来宜呀。”
    尤其最后一个呀字的一撇,拖得又弯又长,仿佛一个大大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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