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明知道自己的行踪被八哥发现了,看着黑眼珠里浓郁得几乎要流淌下来的忧伤,他竟然生出了一种名为心虚的感觉。

    心虚?

    他活了几百年,从未想过这个词会用在自己的身上。为了纠正这个错误,他开始正大光明地亲近乌羽。但八哥的行为也变得诡异起来,它不像以前那样粘着自己,而是开始将自己的衣服剪得乱七八糟,再缝补起来,有时候也会做一下连老鼠都不喜欢吃的东西。

    不管怎么样,姑且当做它在讨好自己吧。

    冷眼旁观它奇怪行为的袭明不知怎的,觉得十分好笑,以至于每次看到八哥都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阻止自己笑出来。

    乌羽的风声还是走漏了,刺客来到。

    看着刺客们围攻八哥的那一刻,袭明心狠狠地提了起来,本应该庆幸被围攻的不是身后的真乌羽,可是为何看到八哥倒在血泊中时,心里生出的竟是强烈到灵魂都随之一颤的后悔?

    八哥重伤,却幸存。

    袭明发现,曾让他无比自在的卧室如今变得无比沉重。每当看到八哥,他就想起它倒在血泊中的那一眼——在鲜血的映衬下,苍白如纸,好似他们的过去都被一页翻篇,不留痕迹。

    他开始躲着八哥,可是它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入耳中。等他得到八哥被乌羽打了一巴掌的消息仓促赶来时,那张被扇得通红的脸颊如一点星火,让他的怒火燎原。

    袭明写了封信,让对方带走乌羽,因为他无法保证,继续让乌羽待在自己的视线里,会做出什么来。

    乌羽走得那日,漫天的乌云。

    袭明站在风里,听着乌羽绝望的呐喊,眼角却在看八哥,当他看到八哥的无动于衷时,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慌乱。他突然意识到,这些日子八哥的目光已经不再追寻,就像此刻,它看着的是乌羽,脸上流露的悲哀也是为了乌羽。自己在哪里?自己在八哥的哪里?

    一想到自己可能被排出了八哥的世界,袭明就微微地发抖。是生气还是害怕,他分不出来。可是他的自尊心不容许示弱。

    于是他说:“不弃谷,不留妖。”

    其他鸟妖大惊失色开口求饶,八哥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抬起脚,一步步地走出了出去。

    那一刻,袭明心沉入了海底。

    如果能够预知放八哥离开的后果是如此严重,袭明就算打断它的腿也会将它留在身边。可是没有如果。

    所以他看到了那只比麻雀更闹腾的鸟被一根树枝当胸穿过,无声无息。

    什么是愤怒?

    什么是懊悔?

    什么是仇恨?

    袭明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

    捧着它冲进药谷,在药谷谷主的帮助下,他还是将它救了回来。

    醒来后的八哥像是刚出生的那一会儿,闹腾、蹦跶、一刻不停,只是它的眼睛常常望着远方,再也没有自己的身影。

    有时候它会提出要离开,袭明从不阻止,只是在后面默默地跟着,等它累了,才默默地将它带回来,次数多了,它就不走了。

    受了重伤以后的八哥无法维持人身,就随它去,哪怕痊愈之后也不肯再修炼。袭明威胁利诱过无数次,它都无动于衷。

    到后来,袭明也死心了。

    不变身就不变身吧,只要它还在,是人是鸟又有什么关系。

    终其一生,他都不会用语言向八哥道歉,那不是他的作风,但此生此世,他都会用行动赎罪——为自己漫不经心所造成的无可挽回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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