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细雨缠绵,丝丝缕缕顺着琉璃瓦滑落,似断了线的白玉珠子。雨露轻抚着,整个府邸被春雨拥在怀中,雾霭沉沉,一霎间犹如江南水乡般淡雅柔柔。
    一双脚步生急的踏在长阶上,顾苍丰随着前面带路的管家穿过曲折游廊,突然大步上前,一摆手“退下吧,本殿自己去。”
    后面为他撑伞的小厮还没来得及把纸伞递过去,人就走了老远。连忙着追去,被前面的管家拦了下来“哎呦,可别去了!没瞅见殿下的脸色阿。”
    顾苍丰停在芳华阁前,透过门上镂空的雕花窗看到一道淡青色身影。冷笑一声,大手一推,摔门而入“二弟,久等了!”
    “这不过几日光景,二弟可真是给大哥不少惊喜阿。”顾苍丰撩开衣袍,坐上主位,还煞有其事的拍了拍手。
    顾雁忊抬眼过去,淡淡说“此来是为送你几样东西。”说完,手臂轻轻一挥,只见从衣袖中飞出一个黄色影子。
    顾苍丰心下一凛,他刚才还对传来的消息有所怀疑,眼下见顾雁忊毫不掩饰,这才信了。在那东西朝他而来时,歪头躲了过去,同时伸手拦下。抓在手上这才看清竟是一本折子。
    他刚要发怒时,底下的顾雁忊一闪身,近至他身前。他还没来得及惊慌,就觉得颈间一凉,低头去看,竟横着一把带血的匕首。顾苍丰缓了心神,他可是自幼跟随禁军高手习武,就算他顾雁忊会武又如何,能有他强吗还不见得谁胜谁负!
    这么想着,手就有了动作,下一刻胳膊便有一股不可桎梏的力道让他挣脱不出。顾苍丰一愣,大惊“你!”怎么可能?他竟一点都动弹不得!
    顾雁忊冷眼看他,收了横着的匕首,一把扔在旁边,另一只手用了微微用力便卸了顾苍丰一只胳膊。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会在意你这皇子身份,有些人是动不得的。他若再出事,那把匕首可就不是在姜攀身上出现了。”
    顾苍丰擦去额上冷汗,咬着牙把胳膊接上,漆黑的眼珠带着狠厉“你威胁我呵,就算本殿不出手,你觉得你伤了姜攀,太尉会放过你吗你那小情人会无事吗”
    顾雁忊淡淡道“这不牢大哥费心。”
    “你说,一个在朝中没有地位,还不受宠的皇子,就算哪日离奇死了也不会惊起多大动静吧。”顾苍丰转身,坐回高位,笑“是吧,二弟。”
    顾雁忊一脸肃然,不惊波澜,只是微微挑眉“大哥不妨先看那折子。”
    顾苍丰这才想起那本折子,有些愤力的展开,刚一眼扫过,顿时变了脸色,又快速的翻了翻后面几页。哼笑一声,合上折子,重重甩到桌上,站起来指着顾雁忊。
    “好本事阿!本殿还以为这些事已经无人知晓了,你觉得本殿还容得下你吗!”那折子上密密麻麻,一字一字,全是他这些年瞒过父皇的眼线,私下与各地官员结交的证据。
    “顾瑜三岁时大病一场,那‘缠绵’可是下在他平日里书写用的宣纸上。”顾雁忊缓缓说着,声音清冷。听在顾苍丰耳里,如惊雷炸响。看到顾苍丰跌坐椅上,顾雁忊继续道给他听“启宁五年镇南将军谋反”话还未尽,顾苍丰又蓦然起身,长袖甩的不见往常姿态,低吼“够了!”
    顾苍丰喘着粗气,手发紧攥着旁边桌角,好半晌了才抬头“就算这些是真的又如何,事情过去这么久,没有证人,父皇会信你还是我!”
    “信”顾雁忊轻笑,笑者无意,但在顾苍丰耳里便成了嗤笑“他只要存了疑心,你这些年所做的还有任何意义吗?”
    “你有这等空闲时间跟我过不去,不如想着如何取得他的信任吧。这些话大哥要我重复几遍,才能好好的听进去?”
    顾苍丰后退几步,再次跌坐在椅子上,面色苍白。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个局面,这些事他以为密不透风,甚至连皇帝都瞒了过去!他顾雁忊竟知晓的这般清楚!他到底还知道什么?这些事若顾雁忊禀明父皇他又该如何应对?
    是谁在他背后助他?他一身功力又是习自谁?这一串串问题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心中似千金沉重,迫使自己闭着眼冷静下来,直到
    “殿下,殿下?”耳边传来轻柔的女声,周身也嗅到木兰的香气。顾苍丰睁眼,就见到姌浼柳眉微蹙,一脸担忧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
    姌浼款步轻移,为顾苍丰添上茶水,递过去“妾身见二殿下离开,这才进来。”
    顾苍丰抬眼一看,那道淡青色身影果然不在。
    “殿下,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顾苍丰摇摇头,把姜攀受伤的消息瞒了下来“无事。”
    弥漫天空的细雨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一道清瘦的身影执着油纸伞穿过薄薄的雨帘,匆忙走近那跪在殿前挺拔的身形前。纵然细雨无法使人狼狈,但那人却只有一身风骨坚硬的跪在那里。
    “赵将军。”程小肆把纸伞撑在赵焱头上“陛下请你进去了。”
    赵焱一把抹干脸上的雨水,抬头看去,一张清秀的脸映入眼中,张口“劳烦程公公带路了。”
    赵焱跟在程小肆身后,一路上心神不定。自他得知陛下苏醒,已经给宫中递了几次折子,只是陛下从未召见。依陛下的心性,他身为禁军首领,却让皇帝身处险境,遭遇刺杀,定会落个株连全族的下场。
    “赵将军,请吧。”前面的程小肆停下,赵焱这才发觉已经到了皇帝的庆阳宫。
    程小肆带他到殿前,行礼后离开。赵焱深吸一口气,撩开衣摆,半跪下,大喊“臣赵焱!前来请罪!”颇有一丝壮士兮去感。
    “进来。”殿内传来低沉的声音。
    赵焱整了整衣袍,推门而入。殿中没有当值的太监宫女,赵焱直直走去东南角的侧殿。里面台基上燃着沉香,烟雾缭绕。顾萧扬着一身锦蓝常服,坐在奏案前。
    “罪臣赵焱,参见陛下。”赵焱俯首跪在奏案前请罪。
    顾萧扬不看他,也不说让他平身,手放在桌案上轻扣。赵焱俯首等着顾萧扬给他下罪,只是好半会了,也没什么动静,一时他也搞不懂这陛下想如何了。陛下好像看起来没有那么生气?他以为会直接问斩他,不问原由。
    “陛下,罪臣身为禁军首领,没能尽责,让陛下遇刺,罪臣难辞其咎,求陛下处罚!只是罪臣家中尚有老母,还请陛下对老母网开一面。”说完,重重嗑下头。
    “还有呢”顾萧扬道。
    顾萧扬突然发问,打的赵焱措手不及。愣愣的抬着头望过去“没了”
    顾萧扬皱眉似是不舒服,低咳了两声,才道“起来说话。”
    直到那身影戴着疑惑不解站起来,顾萧扬问去“朕问你,这柠家父子你怎么看?”
    赵焱挠挠后脑勺,陛下这是不让他死了?窃喜后,想了一会答“柠家满门忠义,将星云集。柠老将军的功绩人人都知,柠铮当年曾率五千精兵就攻破了南泊防守,为庆渊一战打下胜利基础。这些年又跟着柠老将军征战沙场,定是更为优秀!要说谁能一战,也就当年徐将军了”
    赵焱说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竟没留神提了徐将军。赵焱顿时觉得恨不得狠狠拍一下自己这愚钝的脑瓜!悄悄抬眼看去,顾萧扬却不以为然。
    “朕,是相信你的。”
    赵焱呆滞,无需他解释什么,求情什么,陛下居然说信他?毫不犹豫跪下去,双手相合恭敬托在前方“臣乃禁军首领,却让陛下身处险境,实在没脸应陛下这份信任,还望陛下责罚!”
    “你说的没错,柠家就像是朕江山的最宏伟的高墙,如果高墙塌了那朕这江山岂不是要瓦解?如果高墙之人要反手长剑相对,尔等难道要坐等死临吗?”顾萧扬平淡的话似是在开玩笑,神情却又不像。难道赵焱心思再愚钝,也不会不知道陛下的用意。
    “只是柠家不日就要回京,但边境三十万大军可不能动,朕罚你驻守边境,执掌边境大军。”顾萧扬抬手执笔,写下旨意。“柠家父子在军中积威已久,不少将士以他们为首是瞻,能不能掌握军心,这要看你能力。边境若是有任何差错,你便不用回来见朕了。”
    “做得好你便是朕的镇远大将军,一等忠勇公,满门荣耀,日后入凤凰阁。”
    顾萧扬这一番话响在赵焱耳里,他被一个接一个的惊喜打昏了脑子,半天没反应过来。他自己本身不是功勋世家,全凭自己一身过人的武功才爬到今日的位置。
    不用株连全族,而且满门荣耀!一等忠勇公不说,自己的画像还会挂在凤凰阁。那可是凤凰阁阿!朝中多少大臣为了名留青史,做梦都想入的地方!
    顾萧扬把折子推到案前,手在上面点了点“如何,这旨敢不敢接?”
    “臣,领旨!”赵焱起身,上前接过折子。跪在案前叩首行礼“臣,定不辜负陛下的信任!”
    赵焱不会傻到分不清赏罚,非但没有论死,还让他接管边境大军。这怎能是罚?是赏!是陛下信他!
    赵焱在踏出庆阳宫,不可置信的看着双手,他活着。身后那俊秀的人带着笑意将人送出“恭喜赵将军了。”
    “公公哪里的话。”望着赵焱离开,程小肆眼中笑意尽散。二殿下,这宫中还真是一水漫一山,还望小心。
    再也无人临门的庆阳宫内,却跪着一袭黑衣的人,那人面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锋利的眉目“启禀主子,二殿下确实是为了救一男子,武功在上层,那男子长得眉清目秀很是亮人,被二殿下抱着回去。”
    “哦?身份?”顾萧扬有些乏力的单手撑着头,他身体尚未恢复,低眼看着自己的死士。
    “卫子纪,江南人士,家父是江南首富,尚未查到不妥之处。”话落,一室安静,好一会那人再次开口“陛下,他们人已到,水惊鸿已按神医身份安置妥当,傅玉郎也在看着尚书令大人了。”
    “主子,卫子纪这边还需要查下去吗?”
    顾萧扬揉揉额角,摇头“暂时不用。”
    “还有一事,”那影子从怀里取出一个竹筒,恭敬的递上去“这是欧阳送回来的。”欧阳在顾萧扬遇刺后,领了命去了边疆暗地监视柠家父子,直到现在传回消息。
    “嗯。”顾萧扬取来,抽出里面的白纸。摆手让人退下后,在手上把玩了好一会,才打开。
    信上字迹舒展有力,只有短短几个字柠家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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