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道 作者:prie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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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坏道 作者:priest

    欢他,而他没有拒绝。

    他终于不再后退,不再拒绝。

    当然,作为一个人民好警察,沈队是不大可能做出这种绕场三圈跑的疯狂扰民举动的,他引以自豪的自制力系统终于从死机中恢复回来,让他勉强按捺着自己的心情,半身不遂一样地重新躺下去。

    嘿,老沈,终于知道啥叫今夜做梦也会笑了吧?

    这一宿,居然睡得异常安稳。

    第二天一早,姜湖一边吃早饭一边看盛遥终于复原完毕的全部文件,那家伙大概也是起了个大早,姜湖想起昨天电话里听见的声音,又想起盛遥还能这么早起床,于是觉得,盛遥这个同志,还真的挺敬业的来着。

    嗯,起码比那从此不早朝的谁谁谁强多了。

    不过安老师,您要是知道,自己把整首长恨歌一字一句地掰开了揉碎了给讲完以后,某人唯一记住的就是那谁谁谁不早朝一句,会不会气得当场就违法犯罪了?

    咳,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姜湖整个早饭时间都在看这位不知道变过多少身份、假装过对多少人一见钟情的变色龙的日志,越看越觉得滑稽,于是就笑了,笑容中多少有些冷意。

    沈夜熙把煮鸡蛋剥好了切成四块放在他盘子里,挑挑眉:“怎么了?”

    “这个自称什么……这字我不认识。”姜湖把屏幕推过去给沈夜熙看,拿起筷子开始吃东西。

    沈夜熙看了两秒钟,表情很深沉,姜湖问:“是什么?”

    沈夜熙淡定地说:“等我给你。”

    姜湖呛了一下,乐了:“别,不用了――我想说的是,不管这个人怎么改他的日志,有几个地方一直没变过,第一,就是他这个大部分中国人都不认识的名字,第二,是他提到的,对他父亲的复杂感情,并且几个版本里,他称呼父亲的方式都是血统提供者,第三,是他所谓的每一个一见钟情的地方都是花窗酒吧,并且都用一句话‘我一眼望尽,所有人的美丑都尽收眼底,唯有那人于灯火阑珊处,暗自清雅,像是在自己和周围,划了那么一条暗暗地界限一般,泾渭分明’。”

    “他写小说出身吧?”沈夜熙觉得有点牙酸。

    “还有第四,”姜湖接着说,“就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每次在结尾都会回归到东青镇这个话题。”

    “你的意思是……如果他之前的目标都已经不幸,”沈夜熙抬起头来,“那处理尸体的地方很可能就在东青镇!”

    姜湖笑了,沈夜熙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那还不快吃,磨蹭什么?!”

    姜湖和沈夜熙的原计划是看完了凶杀现场,差不多就回市里的,没想到东青镇对于凶手有那么重大的意义,于是两人决定多留几天。倒霉的小李警官只能继续陪同跟着跑腿,带着他们一头扎进东青镇的户籍处。

    东青镇其实挺悲剧的,简直就是城市经济带的灯影地带,不但没被周遭的大城市带动起来,还有越来越落后的架势,也就是旅游业还勉强过得去,可这旅游业,也是周围比较近的省市的人才听说过,不是那种特别有名的旅游古镇。

    因为这场让人毛骨悚然的凶杀案,反而给小镇带来了一点知名度。

    户籍处里就一台又破又旧的电脑,计算速度还不如自己手算,时间长了散热不好,还就直接撂挑子死机。至于数据库什么的,更是悲剧,小李坦然承认,已经很多年没有更新过了。

    沈夜熙郁闷地问:“你们这破玩意能干啥?”

    户籍处的老户籍警拿着茶杯,在一边乐呵呵地回答:“开机关机和扫雷。”

    把沈队噎得不轻,姜湖低下头偷着乐。沈夜熙卷起袖子,白了姜湖一眼:“还愣着,过来帮忙,没有电子的,还没纸质的么?”

    姜湖刚想过去,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我怎么把那个人忘了,沈队,我出去打个电话。”

    沈夜熙警觉:“打给谁?”

    姜湖从兜里摸出一张卡片,一边低着头一边按键拨号,随口说:“就是那个……上回在花窗门口遇见的那个人……”

    沈夜熙一把把他手机抢过来,瞪眼:“不许打!”

    第六十章 花窗 十一

    “啊?”姜湖无辜地看着他,“我觉得那个人应该对花窗比较熟悉,说不定……”

    “你就知道他不是凶手?!”沈夜熙愤怒了,异常愤怒了,我靠,当着我的面你就……老子还会喘气呢!沈夜熙深吸了一口气,“我倒觉得那家伙挺像你说的那什么自恋病的,装腔作势,自以为情圣,举手投足都洋洋自得,那副唯恐别人注意不到他的臭德行,哗众取宠,不是自恋是什么?”

    姜湖眨眨眼睛:“哦……夜熙,你把概念弄混了,你说的那种一般我们叫‘表演型人格障碍’,或者‘寻求注意型人格障碍’,有时候看起来差不多,不过自恋型人格障碍的人通常比较内向冷漠,不会在大街上和人随便搭讪的。”

    ……谁跟你讨论学术问题,再说你还知道他是在大街上随便搭讪……沈夜熙闷闷地看着他。

    姜湖态度淡定地把自己的手机拿回去,一边拨号一边说:“如果凶手像这个曹荆一样的话,他就不会费尽心思地弄那么一个秘密博客似的东西了,而且其实我觉得,就曹荆那种程度来说,也谈不上到人格障碍的地步。”

    沈夜熙材料也不翻了,让一边户籍处的的老户籍警和小李在那边忙前忙后,他老人家就站在旁边,听着姜湖给那个骚包男人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姜湖说:“喂,你好,请问是……”

    话音还含在嘴里,那边已经很激动地问:“嘿!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那天花窗门口的那个帅哥是么?”

    “呃,我是……”

    姜湖三个字还没说完,那边立刻噼里啪啦一通:“啊我真是太高兴了,那天你走得太急,我都没来得及要你的联系方式,打听了一圈也没有人认识你,只能一直傻乎乎地等着你联系我,说真的……”

    姜湖的手机声音还是挺大的,起码沈夜熙在旁边是听得一字不漏,脸色愈加黑沉了,姜湖无奈地瞄了他一眼,这位曹先生居然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好吧,人格障碍什么的不至于,不过这位或许有些活泼过头了。

    曹荆完全没注意到姜湖从电话接通以后就没说过几个字一样,仍在发表演讲:“说真的,你以后还是少去花窗这种地方吧,真的,那地方不适合你这种人,你太干净,那里面……”

    “曹先生,”姜湖轻咳一声打断他,“对不起,我是警察,去花窗是调查案件的。”

    曹荆终于噤声了,“啊”了一声,然后他沉默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说你是什么?”

    “我是警察。”姜湖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谁知道他话音才落,那边立刻把电话给挂断了。

    姜湖拿着发着忙音的手机愣了,沈夜熙却“噗嗤”一声笑了,这小胡子男人,真有喜感。

    姜湖又重新拨过去,这回是响了七八声,曹荆才接起来的。

    “曹先生……”

    “警、警官,我我我我我……我最近没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呀,你你你你找错人了吧?”那位估计不知道心里怎么悔呢,勾搭谁不好,勾搭上个条子,还把名片和联系方式给人家了,这不是倒霉催的么。

    “你是经常出入花窗酒吧么?”

    “警官,花窗是合法经营的酒吧……真的,我我我对天发誓。”

    姜湖心里突然冒了点小坏水出来,拖长了声音问:“是么,你刚刚不是还告诉我少去那种地方么?”

    “我我那是有眼不识泰山啊,我……我这人别的毛病没有,就一张臭嘴爱胡说八道,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警官,您真找错人了吧,我、我真啥坏事也没干过呀!”

    沈夜熙决定回去要找人查查这个曹荆是哪路人,看这做贼心虚劲的。

    “跟你没关系,最近出了一起凶杀案,我们怀疑凶手就在花窗的熟客和工作人员中,你听我的描述,然后告诉我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姜湖收敛了笑容,语速变慢,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意味。

    “您说,您说,我只要见过,肯定有印象。”

    “这个人很特别,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当然不是说他气质出众或者长相特别,相反,他特别的不引人注意,有的时候直到他出现在你身后,你才会察觉。他不爱说话,中等身材,偏瘦,三十岁上下,可能还要年轻些,喜欢穿深色衣服,头发会遮住一点眼睛,很少主动和人说话,与周围格格不入一样,你基本上听不到他说‘谢谢’和‘对不起’,笑起来的时候,会僵硬到让人觉得古怪。”

    姜湖说到一半的时候,沈夜熙已经坐正了身体,眉头皱起来。

    “如果他是工作人员,你会发现,他和其他工作人员相处得都不融洽,他的控制欲和神经质,以及独来独往让他几乎没有朋友。即使是在花窗酒吧那种地方,即使你发现他在注视着一个人,他也不会主动上前搭讪。”姜湖顿了一下,似乎在决定是不是该说,“他不能和人正常地交往,或者维持一段稳定的恋爱关系,即使是发展出来……他也是个性 虐待狂。”

    电话那头好像被他的话吓到了,半晌,才问:“警官,你说的这个人,他干了啥?”

    “那是我们的事,”姜湖拖长了声音轻轻地说,“你只说,你见过这个人没有?”

    “听你这么一说,我是想起了一个人,”曹荆迟疑了一下,他从姜湖的口气里听出了这事情很严重,再加上那些诸如“凶杀案”“性 虐待狂”之类的词汇,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压低了声音,“花窗有一个调酒师,叫孟青梓,喜欢留半场不短头发,阴沉沉的,我不是说一定是他,只是觉得有点像……”

    姜湖一愣,猛地放下电话,转头问沈夜熙:“吧台在酒吧的什么位置?”

    沈夜熙猛地一拍脑门,长呼出一口气,用力摇摇头:“他妈的――吧台就在点唱机旁边,上两个台阶的地方,从高处刚好能看到这个酒吧的情况,就像……”

    “国王俯视他的领土。”

    “我面对面地和他说了那么多话,居然没看出来。”沈夜熙嘴里有些发苦,他猛地站起来,“帮我找找最近三十年里,东青镇有多少姓孟的人家。”

    “孟……孟青梓?”小李和老户籍警显然是听见了姜湖和沈夜熙的对话,俩人还没缓过神来。

    “不,姓孟就行,这变态出去的时候一定是改过自己名字的。”沈夜熙自己已经动手先翻查起来了,“姜湖,你通知盛遥他们一声。”

    而这个时候,一个去警局的特殊客人却刚走。

    因为姜湖说凶手的情况可能很快恶化,留守的四个人没敢耽搁,一大早苏君子就带人盯着花窗就吧去了,杨曼和安怡宁把姚皎所有的社会关系都翻遍了,一个一个地去探访,盛遥抱着笔记本留守总部,研究最近更新的日志,分析历史记录,想借此找到凶手最近的目标。

    莫匆给他批了权限,叫了网警配合,盛遥没顾上理会酸疼的腰,一直坐在电脑前没动过地方。他有种特别不好的感觉,像是被什么催着一样,总觉得自己慢上那么一分,可能就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出现。

    这时候,突然有人敲敲门,一个值班警官探出头来:“盛警官就你一个人在呀,有人找。”

    盛遥一抬头,就看见他身后站着一挺忧郁挺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小青年,还挺眼熟,再仔细一看,就是那天配合调查,过来帮着画过嫌疑人素描的那哥们儿。

    他愣了愣,没想出这个时候,这人来会有什么事。但是到底不能怠慢了人家,所以盛遥还是站起来,顺手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扣上,把那位小青年带进来。

    “你是孟……孟……”盛遥脑筋里还是一坨浆糊一样的代码呢,这人名字到嘴边,愣是没想起来。

    “孟青梓。”青年先是脸色沉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勉强地对盛遥一笑,“我们上次见过的,盛警官。”

    这句话其实很平常,可是盛遥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怎么的,觉得这人的语气里有种挺讽刺的东西:“嗯,孟先生,请坐,请问你今天来是……”

    孟青梓坐下来,额前的头发自然而然地就垂下来,他的背微微地弓起,眼睛注视着地面,大半张侧脸对着盛遥,显得特别颓废,半晌没说话,还好接待他的是盛遥不是杨曼,盛遥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良久,孟青梓才低低地说:“我……想问问阿皎的案子怎么样了?”

    盛遥以一种有些公式化地口气说:“对不起,这个我暂时不能透露,我们也有规定。”然后又把口气放柔,轻声问,“你……和受害人是什么关系?”

    孟青梓抬头看了盛遥一眼,目光有些飘忽,和他一触即移开,然后又低下头:“他是花窗的熟客了,很多人都喜欢他,我就是来替大家问问。”

    盛遥看着这位“人民代表”,笑得很四平八稳:“我们现在已经抓住了一条新的线索,请相信我们会尽早破案,还你……你们的朋友一个公道。”

    孟青梓这时候再次抬头看了看盛遥,好像在确认他话里的真实性一样。

    盛遥只是微笑着看着他。孟青梓迟疑了一下,默默地点点头,讷讷地说:“哦,那……那我先走了。”

    他说完,也没和盛遥打招呼,就站起来离开了,比来时候动作似乎快了好多,盛遥脸上的笑容渐渐隐下去了,重新打开笔记本,飞快地输入了一串字符,随后眉头越皱越紧,随后拨了个内线电话:“刚才从我办公室里出去的那个人,麻烦找几个兄弟盯住他。”

    第六十一章 花窗 十二

    说起来也巧,盛遥打进来的时候,正好姜湖也在往回打,结果两边都占线了。

    知道他们那边也忙,姜湖就把电话放下,跟沈夜熙他们一起翻找姓孟的户籍档案。

    东青是个相对传统的地方,原来是个村子,最近几年旅游业兴起了,才渐渐为外人所知,以前还挺闭塞的,镇上常见的姓氏也就五六个,其他那些都是后来从外地迁进来的。老户籍警说,镇上姓孟的人很少,他们几个人翻了半天,就翻到了三家。

    这时候,盛遥的电话终于再次打进来了。

    盛遥一提起电话就说:“小姜,有一个人,你是不是注意一下。”

    姜湖问:“孟青梓?”

    “是……呃?”盛遥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姜湖心里迅速转过几个念头,问:“你突然注意到这个人,是不是他又去过局里?”

    盛遥噎了半晌:“靠,姜湖,你神了啊?”

    “不难猜,那自作聪明的混蛋打从我们第一天去花窗,就企图干扰我们的调查。”姜湖这句话说得格外顺流,“你跟他说什么了?”

    盛遥笑:“我能跟他说什么,丫甩着人大代表的范儿过来,一张嘴就是代表组织来询问,我还能跟他说什么?已经叫人缀上了,我查了一下他的背景,你猜怎么的?”

    “十年前从东青镇里走出来的。”姜湖说。

    “你小子真烦人,一个关子都不让我卖。”盛遥笑着说,“对,他改过名字,以前叫孟小柱。”

    “孟小柱?”姜湖重复了一遍,也是说给在场的另外三个人听,沈夜熙哗啦哗啦地开始翻找,老户籍警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皱起眉来,缓缓地问:“你是说……孟小柱?”

    沈夜熙顿住:“你认识这个人么?”

    老户籍警神色古怪地犹豫了一下:“是有……咱们这以前是有个孩子,叫孟小柱,已经好多年没有他的消息了,他家老房子倒是还留着,也不知道他人去哪里了。”

    盛遥说:“这个人辗转过很多地方,换过很多工作,在一个地方总是待不长,最后在花窗留了下来,不过刚刚我打电话问了问,因为顾客投诉,同事间关系也不是特别好,店里打算合约一到期就把他辞了呢。”

    沈夜熙一把拿过姜湖的手机:“盛遥,别客气了,先把人抓了扣起来,我说丫怎么那么积极呢,敢情是心里有鬼。”

    盛遥怪叫一声:“得嘞,立马儿的,最爱干抓人这活了。”放下电话跑了。

    这边,姜湖和沈夜熙在老户籍警的带领下出发去找孟家老宅。

    老户籍警说:“说起来一晃也这么多年了,当初的人走得走,死得死,也就没啥人记得了,这孩子……这孩子真作孽。”

    姜湖隐隐地猜到了些许事实,没吱声,跟在沈夜熙旁边,静静地听着。

    “孟小柱他爸是个猪狗不如的混账东西,先前那会儿他妈活着的时候,两口子感情倒是不错,还收敛着,可是后来生了孟小柱之后,孟小柱的妈身体就不行了,病病歪歪的,每两年,就走了。那姑娘长得俊俏,都说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老户籍警摇摇头,“老实话,别人家的事谁也说不清。可她这一走,孟小柱的爸孟洪文就恨上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平时不闻不问也就算了,喝多了……喝多了那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都做些什么?”沈夜熙问。

    “咳,打骂这就都是家常便饭了,我们家的小子那时候跟孟小柱一个班,孩子回来学,说孟小柱的胳膊上都是青紫印子,一条一条的,我和他妈还不信呢,什么爹能那么打孩子的?虎毒还不食子呢。”老户籍警摇摇头,叹了口气,“可是后来有一次,下雨了我去学校接儿子,正好看见孟小柱,额头上带着老长一道血口子,结了痂,动作大了还往外冒血沫,我吓了一跳,就问他怎么弄的,他说是走路摔得。”

    “我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能不知道摔个跟头能摔出什么伤口来?后来还出了一件事……孟小柱家隔壁有个丫头,跟野小子一样,爬树上房啥事都干,有一回爬到墙上玩,看见了孟家的院子。”老户籍警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她说……她说孟小柱不要脸。大人就问她,说孟小柱怎么不要脸了,那丫头说,看见孟小柱在院子里光着身子,他爸正拿鞭子抽他。”

    沈夜熙和姜湖对视一眼,都没吱声。

    老户籍警打了个寒战:“那丫头她妈吓坏了,没多久就搬走了。后来孟洪文突然暴病死了,大家都说,他喝酒喝得那么凶,迟早有这么一天,可怜的是,就剩下那么一个孩子,没多久,一个人走了。其实那孩子现在干出这种事来,也是……唉!这一代一代的人!”

    他停下脚步,眼前的老宅院旧色斑驳,古树大片的树荫投落下来,石头上昏黄一片,院子里种了一棵梨花树,风一吹,雪白雪白的花瓣,就扑簌簌地往下掉。

    老户籍警说:“就是这里了。”

    小李手艺不错,三两下开了那锁。姜湖踩着花瓣走过去,目光停留在锁头上:“孟家有十年没人住了,为什么这锁没有锈?”

    老户籍警也凑过来看:“哎?真是,这不应该呀……是孟小柱这孩子回来过?咋也不跟老街坊打声招呼呢。”

    打开门进了院子,满院的梨花花瓣,铺了一地似的,唯有那屋子里黑洞洞的,阴郁极了。北方春天风大,那花瓣被风吹得四处乱飞,很多夹在窗缝里,就像是镶了一层白边似的。姜湖说:“我好像有些知道,为什么他对花窗酒吧那么情有独钟了。”

    沈夜熙环视了院子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梨花树上。他走过去,蹲在树坑底下,突然对姜湖招招手:“浆糊,过来一下。”

    “嗯?”姜湖走过来,看见沈夜熙伸手指着一只从地底下钻出来的虫子,“我……对昆虫不是特别熟悉。”

    “这叫锤甲虫,有的地方也叫埋葬虫,喜欢吃动物腐尸。”他停住了,姜湖表情有些凝重,老户籍警和小李被吓到了。

    “跟老乡借点工具,挖出来看看。”沈夜熙下令。

    四个男人果然效率就高,没多长时间,就把坑挖到了底,小李脸色惨白地看着坑底的东西,一片梨花花瓣落在他脸上,他木然地伸手抹下去,看着那雪白的花瓣发呆,然后突然就回过身去,呕吐不止。

    老户籍警拿着铁锨,睁大了眼睛,嘴唇颤动着想要说什么,却到底什么都没说。沈夜熙的手机响了,盛遥说:“人抓到了,这混账玩意儿还不肯服软,非说他最后一个受害者被他关在一个谁也找不到地地方。”

    “最后一个受害者人呢?”沈夜熙问。

    “我们找到了这人的ip,网警同志们把他给人肉出来了,刚才打电话确认过,这傻帽儿好好地在家看电视呢,不过说起来真悬,他说刚刚孟青梓打电话约他出来过,因为身体不大舒服,所以拒绝了。”盛遥顿了顿,“哎,对了,你们到孟青梓家了么?他说他家里都是艺术品,叫你们不要乱翻。”

    沈夜熙的目光往下移动,低低地说:“到了,也翻出了他的东西――”

    那大概两三米宽敞的大坑里,埋了数不清有多少具尸体,有的早就变成了森森白骨,有的身上还连着腐肉,甲虫在腐肉间欢快地钻来钻去,泥土的味道带着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梨花瓣仍在飘落。

    姜湖回过头来,问呆愣了半天的老户籍警:“那孟洪文,长什么样?”

    老户籍警反应不过来一样,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么高,不胖,和、和……”

    “和姚皎是不是有点像?”姜湖轻声问。

    老户籍警惊恐地看着他。

    原来这么多年,他在谋杀着自己亲生的父亲,一次又一次地,姜湖仰头望着那开得繁盛的花,觉得这院子愈加阴冷了。

    伤害和被伤害,是个周而复始地死结。

    姜湖和沈夜熙是在第二天离开东青镇的,这案子终于尘埃落定。几天以后,姚皎回国的姐姐扶着她的母亲来认领姚皎的尸体,安怡宁突然觉得,姚皎的母亲在短短的几天里,就像是老了十岁一样,连腰都直不起来了。苏君子后来奇怪地问:“他要是把姚皎埋在自家院子里,估计也不会被人发现,为什么呢?”

    “因为……杀人已经不能满足他了。”姜湖说――他杀人的频率越来越高,可是渐渐地,他发现,杀死这些长得和父亲相像的,和自己相像的人,并不能填满他心里那个洞,他心里的洞一开始装了扭曲的童年,随后开始装填尸体,一开始的时候,那死在他手里的人让他兴奋无比,好像活得了极大的力量似的。

    慢慢地,他爱上这种感觉,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人下手,没有人知道,他除了秘密博客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手段,他沉浸在这种杀人的艺术里而不可自拔。可是他发现这些已经不能再满足他了,那些被埋在土里的尸体,他们全都是一个样的,没有新鲜的东西,于是他决定玩一把刺激的。

    把姚皎的尸体,展示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让他更有力量感――就像是个能生杀予夺的君主,就像是个能随时对人性命的刺客。这太刺激太有意思了,他甚至不能抑制住自己,去警察局刺探嘲笑对方的冲动。

    纳西索斯的诅咒,终于成了真。

    世界上幸福的家庭大多相同,而不幸福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血脉相连的亲子关系,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没人说得清。

    这世界上从不缺少悲剧,俄狄浦斯情节什么的,或者也只是悲剧的一种――

    出差好几天回来,姜湖一回家就冲进卫生间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却发现沈夜熙在沙发上等着他,两只手交叉在一起,顶着下巴:“浆糊,我们谈谈吧?”

    第六十二章 一生之盟 一

    这一年春光似要比往年更明媚,一席春雨,大地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似的,草木初长。那被梨花遍布的荒冢的影子印在了每一个看过那场面的人心里,生命和死亡,永远能更加深邃地映衬着彼此。

    沈夜熙想起姚皎白发苍苍的母亲,那端庄了一辈子,内敛了一辈子的女人,她大概从来没有在大庭广众下这样失态地痛哭。送走了他们,和两个父亲冷战了有一阵子的安怡宁意外地乖了起来,当天是和莫匆一起回家的。

    有的时候,只有目睹过、经历过失去,才知道拥有的可贵。死者的遗憾再也没有办法弥补,然而这个世界,依旧是活人的世界。沈夜熙突然想,如果有一天,自己在某次案件任务中,一个不小心因公殉职了,那人是不是就永远没机会听自己说一句真心话了?

    那自己会不会到了十殿阎罗那里,也仍然在遗憾?

    所以姜湖擦着头发,眼睛半睁不睁地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沈夜熙突然抬起头来说:“浆糊,我们谈谈吧?”

    姜湖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立刻清明了,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沈夜熙一眼,点点头,坐下来:“你说。”

    “我小时候,”沈夜熙慢悠悠地开了口,一副长谈的架势,他心里有话,从哪里讲起,都觉得不自然,唯有从头,幸好他旁边这个人,生来就是听人说话的,无论话题怎么冗长怎么枯燥怎么无趣,一偏头,却总能看见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凝神倾听的样子,“我小时候在市南的一家孤儿院长大,老院长前年去世的,我就再没回去过,只是定期寄钱回去。”

    “那一群孩子里,你肯定是最年长的那个。”姜湖说。

    沈夜熙笑着点点头,点了一根烟:“我说,你什么都看得那么清楚,是不是有时候也挺没意思的?”

    姜湖脸色突然一变,随即勉强笑了一下:“有时候吧。”

    沈夜熙没再追究这个话题,继续说:“那时候十来个孩子生活在一起,说起来,同龄人里,我们家是最大的。可那是家也不是家,你明白么?”

    姜湖先是迟疑地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我没有在那种环境中生活过,没有亲身经历过,不敢说明白,不过我会尽量听你说。”

    沈夜熙“噗嗤”一声笑出来,浆糊君这是职业病又犯了。他说这话其实有点小技巧在里面,因为在心理咨询的时候,当对方过来倾诉一些诸如经历大难或者失去亲人之类、别人没有经历过的巨大的痛苦的时候,一般咨询师不会说“我明白你的感受”之类看似安慰的话,这样会让来咨询的人觉得咨询师不真诚,只是敷衍。

    沈夜熙弹弹烟灰:“都是一群孩子,家长却只有老院长一个人,怎么也照顾不过来的,我们虽然一起长大,可毕竟每个人都背着自己一段身世,就好像一个长期寄宿学校,老师再好,同学再好,也还是想节假日的时候有个家可以回,有个人能听听学校里那些好玩的,委屈的事。后来稍微长大一点,我就想,什么时候我也能有个家呢,有个能让我一心一意照顾,听我说话的人?”

    姜湖这回沉默了,他知道沈夜熙这回是来真的,装心理医生那一套是不能用了。

    沈夜熙叹了口气,敛顺了眉目,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带着一点微苦的笑意,一点期盼,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我说,你们这些所谓聪明人,就是靠装糊涂来表现自己聪明的么?”

    “夜熙。”姜湖打断他,话到了嘴边,突然消了音。天色昏暗下来,一点夜风吹打在窗棱上,沈夜熙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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