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如同破空长虹划过,从背后刺穿了那名弟子的身体,跟着云宿川手上用劲,顺势一搅,竟然将他从腰间整个人斩开了一条缺口。鲜血飞溅,沾上了那两名本来要前往阻止的弟子的面容。
    周围一片安静,连外面的鬼影都一时间没有再说话。
    这杀的可不是什么凶手疑犯,更并非冤魂厉鬼,那是活生生的人命!
    虽然像他们风水界内部自有处理弟子的权利,这样做不算犯法,但谁也没想到,云宿川竟然真的举手之间不留情面,说动手毫不含糊——都不带警告第二遍的。
    面对着众人的惊讶,云宿川眉梢眼角都是毫不掩饰的杀机,冷冷道:“我之前已经说过了,走,就是敌人。我对敌人从不容情。”
    灵华派那一边还有几个同样蠢蠢欲动的人,这回吓得乖乖缩在了人群中,谁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其余的人一时也没有说话,一方面云宿川毕竟作为一个外人,却杀了他们门下弟子,但另一方面,如果刚才他不出手,法阵外面的鬼影很有可能趁虚而入,到时候法器毁了,就一切都完了。
    云宿川回头见到他们表情各异,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说道:“刚才那么多‘识时务’的俊杰投奔了何箕,之后连魂魄都被人家当成了养料,各位还要天真地相信这些怪物们的话吗?那不用他们来,还不如我先出手。”
    他这样的强行压制,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混在人群当中喊道:“云宿川,你简直是没有人性!人各有志,你总不能连条生路都不给我们留!”
    “生路?”
    云宿川笑了一声,“你们唯一的生路就是江灼能够打败何箕,灵华山守住了,所有的人自然都能平安。所以我恳请各位,为了你们的小命,千万要尽全力为他守住这片后方。”
    他现在能力不足,但这番手段下来,竟然重新将灵华派上下浮动的人心给稳定住了。那鬼影愣了片刻,忽然大笑起来,感慨道:
    “云宿川,你厉害!果然是生性冷漠,残酷自私,要不然何箕也不会用你的魂火来炼化我们身上的怨气了,本性如此,何必苦苦压抑呢?当人有什么好的,不如来加入我们吧!”
    云宿川讥笑道:“我家里有财有势,本人玉树临风,加入你们,当一堆连脸都没有的黑蛆么?”
    他说话着实恶毒,把黑影气的大叫一声,几乎是暴跳而起,发动了进攻。
    云宿川感受到外面传来的剧烈冲击,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阿弥陀佛,如来在上,弟子好像又嘴欠了。”
    他表面上心态放松,实际也明白目前生死在此一战,而对于自己的能力,云宿川现在并没有把握。
    他暗暗握了一下拳,手上的钻戒硌痛指骨,似乎给人以无穷的力量,让他提着剑迎了上去,将阵法死死顶住。
    就在他们这边为了抑制怨气而苦熬苦撑的时候,江灼跟何箕之间的战斗也已经陷入了僵局。
    云宿川推测的没错,阵法这边之所以会突然鬼影重重,怨气暴涨,是因为何箕的力量又进一步增强了。
    他负着手,挑高眉,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满脸血污屈膝半跪的江灼,问道:“服了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鬼影们刚刚抵达法阵前面,云宿川功力滞塞难以运行,而江灼跟何箕对招三小时整。
    这三个小时,对于训练有素的人来说不算长,但对手是何箕的话,又不一样。
    他的剑锋快似闪电,几乎能化作一重重虚实难辨的幻影,而每一招的力道却又雄浑无比,好像扛着那数以万计的重重冤魂一起压下。
    三小时简直比三年还要漫长,就算是江灼,此时都不由觉得全身酸软,四肢根本都是麻的,好像没长在自己的身上。
    两人之所以暂时停手休战,不是因为输赢已分,而是人还能抗,手里的剑却都断了。
    何箕的那把随便扔在地上,江灼的则还在手里拄着,支撑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的牙根都被咬出了血,听到对方这么问,转头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沫子,道:“不服。”
    何箕哈哈一笑,似乎很无奈一般摇头叹息:“你这孩子。”
    语毕,他忽然出掌!
    何箕的低语中甚至还仿佛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宠爱,但他动手可毫不含糊,这一掌还没来得及过来,江灼就已经觉得疾风乍起,刮面如刀!
    他的脚下一挪,下意识的动作就是想闪开。
    但就在这个时候,江灼忽然看见何箕的目光向着自己身后看去,唇边带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他心念一动,身体微侧,眼角余光稍稍向后看去,赫然发现两人在动手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退到了法阵附近的高地上,何箕这一掌要是挡不住,直接遭殃的就是云宿川和灵华派那些人。
    没有退路,没有选择余地,在这种时候,江灼也只能暗暗跟自己说一句“拼了”,猛一咬牙,硬接了这一招。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如同泰山压顶,江水决堤,另一只手上的半截长剑上白光一闪,随即哗啦啦变成了碎片,执行了最后一次护主的任务。
    也多亏它挡了这一下,江灼才勉强撑住,但他也清晰地听见“喀”的一声,右臂传来一阵剧痛,是臂骨折了。
    江灼踉踉跄跄地退出几步,左手扶住身边的一棵大树,总算勉强站稳了身体,剧烈咳嗽两声,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他刚才跟何箕对剑,虽然没受致命伤,但身上也早就已经是血迹斑斑,最厉害的一道伤痕甚至是从脖颈上浅浅划过,要是再深几厘米,恐怕连气管都要断了。
    现在简直是伤上加伤,惨上加惨。
    何箕目光冷凝地盯着他,然后慢慢收回了推出去的那一掌。
    如果他现在乘胜追击,再次出手,说不定江灼就扛不住了,江家这最后一点希望,今天要断送在传承了几百年的灵华山上。
    可是何箕没有这样做,不是因为他突然良心发现手下留情,而是江灼的回击同样给何箕造成了极大的压力,让他气血翻涌,无以为继。
    又是这种感觉,这种令人厌憎的无力感,哪怕出现一秒,都是难以忍受的罪恶!
    而面前的江灼,虽然满身血污,气喘吁吁,但是比何箕少了三十年功力的他,竟然顶到了现在。
    年轻——可真好啊。
    心中残存的最后一点温情被毫不犹豫地抛下,周围的怨气陡然暴增,何箕凝神提气,等到内息稍微平稳,毫不犹豫,又是一掌拍了出去。
    这一下十分干脆,根本就不打算再给江灼躲避的时间,江灼几乎是整个人被打的向后飞了出去,后背着地,重重摔在地上。
    这回他没来得及抵抗,口吐鲜血,半天都爬不起身来。
    但与此同时,江灼的手腕上也倏地闪出一道金光,向着何箕反射了出去。
    何箕抬手招架,自己也退后两步,只觉半身酸麻。但他非但没有因此而懊恼,唇边反倒扬起一抹微妙的笑意。
    这一下是江灼挨的最实的一掌,浑身的肌肉经脉,都好像针扎一样发出细密的疼痛,太阳穴更是突突直跳,几乎让人想要大声惨叫出来。
    当着何箕的面,江灼是绝对不可能示弱的,他把所有的痛苦都咽碎在了喉咙里,挣扎着想坐起来。
    连这个动作都仿佛无比艰难,眼前的东西更是模模糊糊地罩了一层血色,大概是七窍都充血了,因而一时看不清楚周围。
    动作间,手边有样什么东西滑落了下来,江灼顺手一摸,握在掌心,触手温热。
    他愣了愣,随即想到,这是祖父从小给自己戴上的那枚长寿锁。
    第159章 希望
    这锁经过供奉和开光,是江灼出生之前江老就给孙子准备的礼物,希望他一生平安,不经风雨,安安心心地当个被家人呵护的大少爷。
    江灼小时候本来一直带着,后来父亲去世,他逐渐长大,终究是也走上了这条路。有了更多的法器,长寿锁也就被搁到了一边。
    直到江老去世之后,有一回江灼整理东西,又把这长寿锁翻出来,想到了祖父,便鬼使神差地又带上了。
    刚才就是这东西为他挡了一下。
    江灼的喉头忽然一噎,手有些发抖,将长寿锁紧紧攥住,觉得上面好像裂开了一道缺口。
    他可惜着这东西也被打坏了,又自嘲地想自己身上除了这半条命,真是什么也没剩下,正要撑着起身,忽然觉得一阵恍惚,清风吹过,带来一阵草木香气。
    刚才他跟何箕动手,几乎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周围只有血和泥土的味道,花花草草尽数遭了大殃,都快被拔秃了,哪里又来的这种香气?
    江灼愣了愣,猛地睁开眼睛,刚才眼部充血的状况已经不见了。只见四周草木扶疏,头顶阳光静谧,哪里是此时怨气冲天的灵华山?分明又一次到了呼云山旧址!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身上的伤痕消失的无影无踪,身体重新变得矫健轻盈,旁边的树林当中隐隐有鸟语呢喃,比起刚才的苦战,这里的环境几乎美好的让人不愿离开。
    江灼四下打量,正在寻找这片地方的玄机,忽然就听见一阵车子飞速行驶的声音传来。
    他心念一动,猛地回头,正好就看见江辰非开着车,从道路的另一头飞速驶来,车后座上传来哀嚎声,正是那几个即将爆炸的逃兵。
    ——又是、又是那一幕!
    即使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江灼还是忍不住跟在车后跑了几步,脱口道:“爸!”
    江辰非仿佛跟他并未处于同一个世界当中,丝毫不能听到江灼的声音,目光坚毅,车子风驰电掣,直冲崖下,紧接着便是轰然的爆炸声响。
    江灼扑到崖边向下看去,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后面又是一辆车开过来,车子带过的风激起他衣袂飞扬,再次直冲向崖下。
    ——上面的人,还是长着一张江辰非的脸。
    当年那惨痛的一幕就像是无限轮回一样不断重演,自然的,另一面的山脚下面,也同样走过了那支愉快高歌的队伍。
    像是被什么冥冥之中的力量牵引着,江灼梦游一样走到了石头的旁边,将手放在了上面。
    只要轻轻一推,底下那些人就会死伤大半,虽然不能挽救父亲的生命,但好歹也能稍稍发泄心头愤怒。
    江灼迟迟没有动作,上回他站在这里的时候,是云宿川陪在身旁并拦住了他,但现在四下无人,他想做什么,再也没有人阻止,更不会有他人知晓。
    江灼忽然想起小的时候,自己刚刚搬到老宅子里去,祖父亲自给他洗脸刷牙,捧着他的脸说,“小灼以后不要学爸爸,咱们不当警察,就待在家里,爷爷养你好不好?”
    再次见到父亲之后,他说“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个好父亲”,但又说,“无论你以后想做什么,爸爸都支持你。”
    想着分别之际,仅见过寥寥数面的母亲搂住他,告诉他“妈妈爱你,妈妈谢谢你,来到这世界上啊。”
    他也不能避免地想起云宿川,第一次见面,云宿川像模像样地穿了个小牛仔的背带裤,胸前缝了个兔子脑袋,他拽着江灼道,“我叫云宿川,就天上飘着的那个云,你看看呀,你抬头看看。”
    江灼坐在窗前的地板上,呆呆垂着头不理他,云宿川又像小狗一样跪趴在地上,从底下去观察他的表情:
    “你怎么老不说话啊?我爸说,你说话了,我今天就能吃三块巧克力……哎,要不我把我爸送你吧,他特烦,我家不想养了!”
    一股莫名的泪意直冲鼻端,他很少回忆往事,只因总是不断失去。
    一张张面孔从脑中闪过,曾经想要为他遮挡住一切风雨的长辈大部分都已经去世,可他们又永远活着。也有的人无论生死,都一直在他身边默默陪伴守护。
    不管过去多久,江灼都能清晰地记起他们的期待与爱。
    有人欢喜,有人悲伤,有人离开,有人相伴。来路犹在,而去路,去路尚远。
    江灼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泪眼模糊中,他看到高歌的军队继续前行,然后停下了脚步。
    他们所站的位置面对着一处山洞,洞口几乎被各种杂乱生长的植物遮挡了大半,江灼看着队伍面对着洞口站好,然后整齐划一地向两边散开,突然想起了这是什么地方。
    何箕的草稿上面记过,这山洞就是情绪病毒最初被发现的原始地点!
    所以,他们其实是要……
    江灼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人一起运功,设下结界,然后在结界之中将整个山洞彻底摧毁封印。
    做完这件事之后,这些人自然也不可避免地感染了病毒,于是他们坦然自杀,不再给这个世界留下半点痕迹。
    当初江灼没有等到最后,就跟着云宿川一同离开,时至今日他才发现,原来全部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
    大概是已经有了足够的觉悟,江灼没有从他们的脸上看到太多的表情,但口中那低沉的歌声,却似乎已经倾诉了所有的不舍。
    小时候读课文,书上讲了很多英雄事迹,喊出了不少响亮的口号,有人说那叫“大无畏精神”、“奉献主义精神”,或许给人最大的触动,不过就是“考试要考”。
    可每一个字的背后,所蕴藏的都是真实的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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