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昱溶看着她就笑:“好,那我们今日便去爬山。”
    “这座明山是归这个庄子的,都是母亲留下的。山上有一间小院,一应东西都是齐全的,用饭歇息都可以。”明山脚下,萧昱溶一手撩开帘子,一手扶着顾簪云下了马车,“来。地上有些陡,小心些,别崴了脚。”
    顾簪云由萧昱溶扶着下了马车,举目望去,四周辽阔旷远的平地上,明山突兀地隆起,乍一眼看过去,竟像是高耸入云端一般。
    不过大约只是因为四周都是平地,这山才显得高得过分了。顾簪云粗粗一估计,这应该大约也就和顾家当年重阳登高的敏山的高度差不多。
    因此在萧昱溶问她需不需要轿夫抬着轿子跟在后头的时候,顾簪云摇了摇头。
    萧昱溶有些担心地看了她一眼:“真的不用?”
    顾簪云倒是自信满满:“没事儿,真的不用。”
    “那好吧。”萧昱溶压下心里的那点担忧,转过身示意轿夫,“你们回去吧。”
    看着那些轿夫退下了,萧昱溶转过头拉住顾簪云的手:“走吧。”
    顾簪云微微点头。
    一开始嘛,山自然是容易爬的。毕竟顾簪云也是登了这么多年的高,虽然一直养在深闺,半点儿重活都没做过,但身体素质也还算不错,爬个不算太高的山什么的自然是不在话下。
    是的,不算太高。
    顾簪云并没有错估它的高度,但是越爬到后面,她就越爬不动,呼吸的时候已经带上了微微的喘劲儿。
    ……她忽略了它的陡峭程度。
    萧昱溶担忧地看了元元一眼。如今已经是仲秋时节了,她额上却还是出了一层薄汗。
    早知道就不来爬山了。
    早知道刚才就坚持让轿夫跟上了。
    早知道……
    少年心里浮上一层懊恼。
    但他如果现在说要扶着或者背着元元的话,她会不会为了强撑着脸面拒绝呢……
    考虑到元元的小性子,萧昱溶心里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缓缓伸出手,带点试探地揽住了顾簪云的腰:“这样会好一点吗?”
    感觉多了一个力量的支撑,顾簪云轻轻舒了口气,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嗯。”
    ——她刚才根本就不应该拒绝轿夫的跟随!
    又走了一小段,顾簪云已经是累得两腿都在打颤了。若不是顾忌着仪态,两侧山壁又显得太过粗糙了些,只怕这会儿已经伸手去扶了。
    萧昱溶一直用眼角余光注视着她,这会儿抿了抿唇,忽然停下步子道:“元元。”
    “嗯?”顾簪云也跟着停下了脚步,询问地望向他。
    “上来,我背你。”
    顾簪云看看他,犹豫地点点头:“可是……这样你会不会太累了?”一面说着,她一面趴到他背上,在他耳边轻轻问道。
    萧昱溶轻轻笑了一声:“我自幼习武,背个人上身自然不在话下。更何况,你这轻飘飘的也没多少重量。”
    陡峭的山路上,少年背着少女,二人俱是鹅黄的明艳衣衫,在这漫山遍野的金黄火红里倒是分外相衬。顾簪云的脑袋靠在萧昱溶的肩膀上,他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少女温热的呼吸在耳畔起起伏伏,像是旖旎而柔软的春风拂过面庞。
    萧昱溶抿了抿唇,小心地替元元拢起了散下的裙摆。
    顾簪云正抚摸着萧昱溶的马尾——她早就想这么做了,束得高高的,一眼望过去就满是少年人的张扬意气,而冷冰冰又花纹繁复的金冠,又昭示着主人身份的不凡:“你倒是也有一头好头发诶。”
    “嗯。”萧昱溶低低应了一声,“所以日后我们的孩子应该也会有一头好头发。”
    顾簪云愣了愣,面上很快就染上了胭脂色:“谁、谁要给你生孩子了!”
    少女趴在他背上,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她一瞬间的僵硬。萧昱溶勾了勾唇,眼里划过一丝有点促狭又有点顽皮的笑意,口中倒是一幅好脾气的模样:“好好好,你说不生就不生。”
    顾簪云:“……”
    “我什么时候说不生了?”
    “好。”依旧是带笑的、宠溺的语气,“你要生就生。”
    “我没……算了。”顾簪云放弃辩解,挫败地倒在了萧昱溶的肩上,长长叹了口气。
    萧昱溶被她这副模样逗得笑弯了眉眼。片刻后,他稍稍正了神色:“元元,你想生就生,不想就不生,反正我对所谓的‘传宗接代’也没什么需要,一切都是你喜欢就好。”
    顾簪云怔了怔,眼眶忽然有些发酸。
    沉默了一会儿,她低声应道:“嗯。”
    山路陡峭,走起来难受,但被人背着就又是另一种感觉了,一晃一晃的,晃得人昏昏欲睡。顾簪云侧着头趴着,脸颊处是萧昱溶衣衫上那大片大片的银杏,以暗金绣线绣制而成,尊贵而华美,触碰到肌肤时带着微微的刺感,却又不至于疼。
    阳光晴好,晒得她后背暖洋洋的,间或还能听见林间雀儿清脆的啁啾声。鼻端是萧昱溶身上干净而清冽的气息,和着草木的清香,顾簪云蹭了蹭他脊背处的这片刺绣,全然没有注意到少年一瞬间的僵硬,就这么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萧昱溶僵硬地走了几步,忽然感觉到背上的人平稳而绵长的呼吸,他顿了顿,停下步子,小心地侧过头去看。
    元元闭着眼,长长的睫羽在眼睑处投下小小的阴影,呼吸清浅而有规律,白皙的脸颊被阳光晒得微微有些透明。
    ……竟然睡着了。
    萧昱溶微微摇头,暗自失笑:“真是……”
    他加快了步伐。
    趴在背上上到底不大舒服,还是快些上到山顶,好让她在床上好好地睡一觉。
    顾簪云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迷蒙。
    她揉了揉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绣着金黄银杏的帐顶,被昏黄的烛光映出几分奢靡绮艳来。
    等等,昏黄的……烛光?
    她迟疑地转过头,支起的窗子已经放了一小半下来,可以望见一点几近夜色的落日余晖。几只看不分明的鸟儿扑棱着翅膀慢慢悠悠地飞过,还有一只落在了外头的枯枝上的,看着它们飞过,也拍拍翅膀走了。屋子的另一边,几盏高低错落的连枝灯上点了烛火,在昏暗的室内尽职尽责地散发着光芒。
    耳边是书页轻轻的翻动声,萧昱溶半躺在床的外侧,靠着床柱,正在翻一本兵法。他似乎看得很仔细,好看的眉都微微蹙起。
    顾簪云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喉咙沙哑得厉害,清了清嗓子这才好些:“这是……晚上了?”
    萧昱溶在她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就放下了书,静静地听她说完,他勾了勾唇,眼里带了些许玩笑的意味:“是啊,一觉从中午睡到了晚上。元元你从前不是十分自律的吗?”
    看顾簪云作势要打他,萧昱溶忙向旁边一避,摆摆手:“开玩笑的开玩笑的,以后你想睡多久睡多久,想干什么干什么,绝对不会有人说你,整个萧家你最大。”
    顾簪云敏锐地听出了些什么,询问地看向萧昱溶:“宣国公……”
    “我自会好好地,安、排、他。”
    萧昱溶的笑意似乎有点冷,但又仿佛只是顾簪云一瞬间的错觉,因为下一刻他就又恢复了寻常的朝气张扬模样:“饿了吗?让他们上晚膳吧?”
    顾簪云也不欲深究。如果是真的,那既然萧昱溶想藏,她也没必要戳破他,遂点了点头:“好。”
    晚饭是十分丰盛的,甚至丰盛得有些过了头,南北口味皆有。肉夹馍、胡辣汤、葱烧海参、糖醋鲤鱼、油爆双脆、龙井虾仁、八珍豆腐、假蟹、清炒芹菜……顾簪云拿着筷子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落下:“这也太多了些吧……”
    又不是开宴会。她有几分哭笑不得。
    “不多,今日就是你我二人的家宴。”萧昱溶笑吟吟地给元元夹了一筷子油爆双脆,“尝尝看。”
    猪肚和鸡胗切成薄片,加佐料下油锅爆炒而成,极脆极嫩,清爽润滑,红白二色交相辉映,愈发勾起人的食欲。
    这道菜对火候的要求极其严苛,不论是多一份还是少一分,都会让菜失了风味。而很显然,萧家的厨子是擅长掌握火候的。
    顾簪云咬着油爆双脆,心里有些无奈:这算不算是用吃的来堵她的嘴?
    最可恶的是萧昱溶还成功了。
    顾簪云思及此,愤愤地又夹了一筷子油爆双脆。
    第60章 少年(大结局)
    七天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但顾簪云却觉得这新婚后的七天似乎是一眨眼就过去了。
    萧昱溶静静地看着元元微微俯身,为自己系上腰间的那枚阴阳盘云佩,温柔地环住了她,在她眉间轻轻落下一吻:“我会尽量早些回来的。等过几日休沐了,我再带你出去转转。”
    顾簪云微微低头,伸出手去动作轻柔地理了理玉佩上缀着的流苏,复又抬眼,对萧昱溶微微一笑:“嗯,好。”
    走出了问松堂,萧昱溶方才面上那一点温柔的笑意便尽数散去,一双眼眸黑沉沉的,像是融进了夜色。他大步朝外头走去,衣袍翻飞时掀动了气流,甚至隐隐约约有了破空之声。
    点春和晴山跟在他后头几乎要一路小跑,唯有常大还好些,不过步子也要迈得飞快。
    上了马车——萧昱溶今日特意嘱咐了用马车,常大便单膝跪地,低声回禀:“除江南总督外,其余人等俱已押入沼狱。”
    为了防止有人借此做什么文章,萧昱溶查理长宁公主案之前特地和秦昭讨了他的“钦定”,便于名正言顺地动用沼狱。
    “哦?”萧昱溶的眉眼轻轻一动,分明是笑着的,却让人觉得格外冷冽,“祝威又搞了什么幺蛾子?”
    “倒不是祝威……”常大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当年的药,的确是祝威寻得的。但是,他却是不知道这寻来是做什么的。”说着,他拿出了一封信:“这是在祝威书房的暗格里找到的,是他当年和宣国公的通信。”
    萧昱溶接过信纸,一目十行地扫过去,嗤笑了一声,面上似有不屑之色:“萧齐肃就是这样用人的?让手下的一员大将去办事,末了连到底是做什么的都不肯告诉他,就这样让他不明不白地背了这么大一口锅?”
    他沉吟了一会儿,很快就做出了决定:“把这个消息透给祝威,最好让它传得远远的。”
    你萧齐肃不是一向标榜礼贤下士、手下能人集聚吗?那倒不如看看,没了那点本就微薄的信任,又有一个无论是才华还是年纪,各方面都胜过了你的世子在侧,还有谁肯全心全意地为你卖命?
    萧昱溶勾了勾唇。
    片刻后,马车停下。
    北镇抚司衙门到了。
    萧昱溶撩开帘子,率先跃下马车,常大连忙跟上。他一面对沿路遇见的锦衣卫的行礼点头示意,一面吩咐道:“去沼狱。”
    “是。”
    沼狱就设在北镇抚司衙门中,门前铁甲侍卫执枪把守,黝黑而沉重的大门带着浓重的铁锈味——亦或是,血腥味。
    侍卫沉默地拉开了大门,一眼望进去,是一条漆黑幽深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长廊,两侧昏黄微弱的烛光并未照亮多少道路,反而愈发显出长廊而幽暗来。
    萧昱溶看了一眼,毫不犹豫地提步走了进去。
    自他当上北镇抚司镇抚使以来,这还是头一回踏进沼狱。血腥味久久滞留在此地,浓重得化不开,几乎要凝成实质。一步步走过去,间或能看见走廊上一条长长的拖曳痕迹,暗色的。
    萧昱溶很清楚那是什么。自然,在长官来的时候,沼狱是要仔仔细细地清洗过一遍的,可有些地方反反复复留下痕迹,最后几乎是渗进了石头里,再怎么洗刷都磨灭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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