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唤道:“果儿,你找我吗?”
    果儿闻声过来,俯身道:“公主在此处啊,那连夫人身形还真是像您。宴要散了,主上找您回驿馆呢。”
    我应了一声,起身告别小白和鲍叔牙,又往主坐去。
    诸儿整个人跌靠在王姬身上,拉着姬允的手,道:“大哥,小弟洞房花烛,就不多留你了。”“连妹,连妹!”他又大喊,连妹碎步跑来,跪在诸儿面前,“君侯,妾在此。”
    “你不是说和公主姐妹情深,央我留他一晚叙旧吗?你自己和鲁侯说吧。”
    连妹低着头,并不吭声。诸儿又贴近姬允小声嗫嚅了一句,像是后宫争宠之类的话。姬允已醉得不轻,含糊道:“那就让桃华留下陪陪连夫人吧。”
    诸儿对身边阿费道:“带公主回昔日守闺之所吧。”复又揽着姬允的肩头,一手收紧王姬的腰枝,笑道:“大哥放心,明日我就将夫人送回。今日良辰好景,小弟已有美人在怀,又岂敢忘记大哥。”
    诸儿击掌,适才献舞的八名美女齐刷刷跪在姬允面前,娇声唤了句:“君侯。”
    阿费伸手引路,我不再看他们,扬着下巴,随阿费走下台阶。看见远处小白朝我摇头,我佯装不见,径直往殿外走去。不管诸儿想干什么,我只听他亲口解释。
    ――――――――――――――――――――
    回宫的路我最熟悉,也无需他人指引,果儿和阿费紧紧跟在我身后。出了正殿,路越走越荒凉,整个后宫,就只有通往桐月宫的方向还点着稀疏的灯火。我并未在意,昔日幽闭其中,父王后宫的花锦世界早就模糊在我的记忆里,仿佛这里本该如此。我捏着汗湿的拳头站在宫门前,直到此刻,才有回乡的怯意。
    两柄长矛挡住了我的去路,守门的侍卫道:“主上寝宫,岂能乱闯?”
    阿费喝道:“大胆,主上吩咐公主来此等候。”
    我步入桐月宫,本以为此处早已荒废,却见院中枝繁叶茂,花团锦簇,一汪活水,汨汨地流淌着,一如儿时。屋子里纤尘不染,兽炉里燃着龙涎,案上茶水尚有余温,榻前立的屏风,正是半夏所赠的桃花美人图。
    我缓步其中,用指尖触碰所到之处。榻上放着诸儿的月白长衫,我还记得那天,也是他大婚,穿着这件衣服,在深夜里爬我的窗户。深埋心田的诸儿再次鲜活起来,我置身其中,仿佛从未离开。
    果儿和阿费不知何时退去,我闻见身后淡淡酒味,糅杂着安神草的香气,却不敢回头。一双结实的臂弯将我紧紧缠住,熟悉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桃华,你终于回来了。”
    温热的唇覆上我的唇,我接过他嘴里的杏脯,带着酸酸甜甜的味道。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本想质问他究竟要做什么,却再没有开口的勇气。
    那一夜,我一直伏在诸儿的怀里,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又哭。诸儿问我:“这十几年,你到底是攒了多少眼泪?”
    ――――――――――――――――――――
    仿佛过了一世,又仿佛只是一刻。只听殿外雄鸡司晨,生生将我从梦中惊醒。
    我悲凉地叹了口气:“鸡既鸣矣。”诸儿已和我践约,我是不是也该走了。
    我的头被他压进怀里,听他柔柔道:“匪鸡则鸣,苍蝇之声。”
    我愣了一下,小声试探:“东方明矣。”
    诸儿把我箍得更紧,叹道:“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
    哭了一整晚,终于为如此细小的幸福破涕而笑,儿时赖着诸儿,总是这么应对他。
    可任我百般无赖,诸儿终究是要走的。
    我道:“你是不是要走了,我也要走了,我们终究不能在一起。”
    诸儿没有放开我,我几乎能感觉到他身体里即将蓬勃而出的力量,声音也随之凛冽:“桃华,我隐忍了这么多年,今日要你回来,难道只为一夜?”
    我突然想起鲍叔牙说的“杀戮未结”,蓦地翻身而起,也不顾牵扯长发,掰过诸儿的脸,肃然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我之事牵扯诸国,早已不是儿女私事,你可千万不要乱来!”
    诸儿温和地笑着,解开枕边缠绕在一起的长发,轻柔道:“桃华,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见他说到一半,却又咽下了嘴里的半句,只摸着我的脸颊,安慰道:“桃华,你只管信我!”
    作者有话要说:  子曾经曰过:留评是一种美德。
    第25章 弑鲁
    作者有话要说:  开场之前,请允许我废几句话。
    首先感谢各位亲的留言,我没有一一回复,是我德行不够,在此深表歉意。
    希望各位不计前嫌,继续砸花、收藏、支持。
    实在有意见的,也可以拍砖。只要意见诚恳,鲜花受得,板砖我也挨得。
    至于更新,一周二更大概就是我的极限了。我这个人性子急,手脚慢,木办法啊……
    问结局的亲们,算命的已经提前预告过了。
    当然,也不排除他业务不精,只算了个皮毛。
    史官们惜字如金,才会给后人杜纂野史的机会。
    如果单看结局,小白也算不上得道。
    是不是悲剧,端看亲们怎么想了。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结果,其实可以不重要。
    好了,各位久等,大幕拉开,这一章终于要,见血了……
    诸儿将我送上马车,我恋恋不舍牵着他的手,想着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时能见。他却言笑如常,好像儿时将我送到宫门口,只是白天出去游玩一遭,夜里就要回来的。
    我一路上都在思忖,诸儿究竟要做什么?鲍叔牙所说的“杀戮未结”,难道又要开战?他明明已经打了胜仗,况且,以两国如今的情势,根本不容再战。再打下去,两败俱伤,岂不是让他国坐收渔利……我轻轻揉着眼角,从小到大,诸儿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我就是想破脑袋也不能从他那里看出什么。
    不知不觉,马车已行至驿馆。
    才进门,姬允就喝退左右,冷冷道:“国母回来了?”听他口气,就知道来者不善,我点头应了一声。他又道:“夜里共谁叙旧?”
    “连夫人。”
    “都做了什么?”
    “摆了席,聊聊家常而已。”
    “几时散的?”
    “久别话长,直到粉墙月上。”
    “你兄可来陪饮?”
    “不曾来。”
    姬允冷笑,“难道兄妹之情,不来相陪?”
    我按耐心绪,答他:“曾来相劝一杯,即刻离去了。”
    “席散了,也不回来?”
    “夜深不便。”
    “那你在何处安置啊?”
    我深吸一口气,大声道:“君侯,你又何必盘问至此!宫里这么多空房,还会少了我下榻的地方?我就住在桐月宫,昔日守闺之所!”
    姬允并不理我的怒气,继续阴阳怪气地问:“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迟啊?”
    我哼笑出声,他亲自送我这个战利品回齐国,难道不知道送我回来干什么?既然他要演下去,我也不愿驳他的面子。“夜来饮酒劳倦,今早梳妆,不觉过时。”
    “宿处谁人相伴?”
    还真是没完没了,我好脾气地应道:“果儿。”
    “你哥哥何处睡啊?”
    “君侯这话倒问得好笑了,我做妹妹的,还管哥哥睡在何处?哥哥新婚,你倒可以去问问王姬。”
    “只怕哥哥倒要管妹子的睡处吧?”
    “君侯此话何意啊?”
    姬允终于爆发,怒喝:“姜诸儿三十多岁了,才娶正室,后宫至今只有连夫人一个妻妾,又向来失宠。要不是她是连称的妹妹,一时还开罪不得,怕早就和其他几位夫人一样,贬的贬,废的废了。我看你们根本就是旧情未断,你和姜诸儿那档子事,天下尽知。昨天夜里兄妹同宿,你当寡人真的不知道吗?”
    我哂笑,“君侯当初就知道了,还上赶着娶我。如今又知道了一回,这是要废我吗?”我晓得他并没有这样的胆子,顶多在我面前逞逞威风,却不敢明目张胆地得罪诸儿。
    即便这样,我还是挨了掌掴。姬允的手劈头盖脸地落下来,我撞到几案上,摔倒在地,只觉得耳鸣目眩,脸上火辣辣地疼痛。
    姬允追过来,还想动手,门外来人报:“主上,齐侯派使臣送帖,请主上同游,以便饯行。”
    姬允随即恢复常色,整了整衣冠,平静道:“知道了,转告齐使,寡人随后就到。”
    门外的人退去,姬允狠戾地看了我一眼,甩下一句话:“等回了鲁国,我再同你这□□计较!”语毕,便摔门而去。
    果儿冲进来扶我,替我擦干净嘴角的血渍,扶我坐下。我从未受过这样的皮肉苦,许是被打懵了,呆坐良久。思绪如麻,乱发般纠缠在一起,剪也剪不断,理也理不清。今天早上诸儿怎么如此轻易就解开了?他说:“桃华,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什么?”那没有出口的半句话究竟是什么?似乎只要想得起来,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我的脸肿了半边,果儿取药来敷,我抽痛一声,顿时清明起来。“天呀!”我惊呼,推开果儿,大叫:“备车,备车!我要进宫!”
    跌跌撞撞要出驿馆,却遭侍卫阻拦。“夫人,主上有命,您不能出去!”
    “我不出去,他哪里还有命?滚开!”我要用强,却不是这些人的对手,情急之下,只能大呼:“阿苏!阿苏!快出来!”
    阿苏一直在暗地里保护我,此刻不知何处现身,三两下就制服了眼前侍卫,套车护送我上路。
    我不停地策马驱车,一路颠簸,扬起仆仆风尘。我好像大半辈子都在赶路,永远的颠沛流离,永远的疲于奔命,天下之大,何处才是我容身之所?
    马车行至宫门,我拉缰勒马,才发现手上已经拽出了血印。阿费已经率人等候多时,我问:“鲁侯呢?”
    他似早有预料,不慌不忙地回道:“鲁侯和主上同游牛山去了。”
    是牛山,我掉转马头想要赶去,却又遭侍卫阻拦。一名仆从伏跪在我脚边,阿费上前,欲伸手搀扶我下车,恭敬道:“公主,主上有命,公主若是赶来,就请您在宫里休息,他稍后就回。桐月宫里已经预备了公主爱吃的茶点。”
    我还想挣扎,无奈对方人多势众,我只能被他们“请”到桐月宫里暂歇。
    才进内室,就听见门外落闩,我隔着门缝大喊:“阿费,阿费,你放我去牛山。诸儿要做什么,想必也没有瞒你。万一两国开战,又是天下大乱,生灵涂炭!说不定还要牵动其他诸侯国……齐鲁两国交兵已久,早就没有再战的能力。周天子对齐国一直心存忌惮,这是给他讨伐齐国最好的借口呀……阿费!我知道诸儿对我用情至深,但这事绝不是儿戏,你不能看着你们主子做出这样的亡国之举来啊……”
    但任凭我费尽唇舌,门缝那头的阿费始终不辱不惊,客客气气地回着我同一句话:“公主,主上要做什么事情,我做奴才的,实不知情。公主您稍安毋躁,休息片刻,等主上回来再说吧。”
    我不停地捶门叫嚷,忧心如捣,终于盼来诸儿回宫的消息。
    阿费这才放我出去,告知诸儿此刻正在偏殿。我急急跑去,远远就听见众人呼天抢地的哀号,心里一沉,步子也跟着紊乱了。诸儿立在大殿之上,扶棺恸哭,如玉山倾颓。底下站着两国大臣,也跟着他大放悲声。眼前黑漆漆一具棺椁,我心一紧,直觉此番大势已去!
    我踉跄着往前迈步,阿费上前搀扶,诸儿见我过来,紧了紧瞳子,眼底却没有丝毫伤痛之色。我咬牙瞠目,恨他怎会用情至深,又糊涂至此!
    我被阿费搀扶到棺木旁,才要往里看,却被诸儿一把揽过去,将我的头压在他肩上,附耳说道:“你不要看,这事只管交给我。……你的脸还疼吗?”
    我轻轻摇头。诸儿扬手,我只觉后颈一热,便昏厥过去。
    ――――――――――――――――――――
    等再次醒来,已是夜深。果儿背对着我,托腮坐在门槛上。看她的背影,还有几分少女时候的模样,我一时竟有错觉,觉得时光逆流,我还是桐月宫里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姑娘。只是一场恶梦,一梦十年。
    “果儿。”我轻唤。
    果儿转身的刹那,我也从梦中惊醒。张嘴第一句话便是:“姬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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