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几天陈香草的婚期就要到了, 嘉平县主让人把早就无人问津的赵安宁从庄子上挪了出来, 给她喂下了赵安宁自制的昏睡药, 送到了悬壶阁待嫁。而陈香草则需要一个地方躲一段时间, 嘉平县主便把她打扮成了自己的丫鬟, 带在了身边。
    宋瑶再见到陈香草的时候不禁一阵恍惚。
    在她印象里,陈香草一直是个畏畏缩缩、有些懦弱的姑娘。
    但是眼前做丫鬟打扮的陈香草,脸上虽然特地覆盖了一块很大的胎记, 但是目光清朗坦荡,半点儿也不见怯懦,就好像变了个人一般,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她大大方方地上前给宋瑶行礼,“民女见过宋侧妃。”
    宋瑶让她无需多礼,她大大方方地起了身,然后又是行了个大礼,不等宋瑶再喊起,她便笑道:“这一礼侧妃受得。您对我有再造之恩。若不是您当初我让进了悬壶阁做事,我现在怕是还是陈家村那个对家人唯命是从的傻姑娘。”
    嘉平县主也拉了宋瑶一把,让她安心受着陈香草的礼。
    宋瑶见她现在这模样也是打心底为她高兴,又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
    在赵颐宁和嘉平县主的计划里,赵安宁被挪出来之后,会被喂下两种药。一种是在让她在出嫁前都保持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另一种药则会让她暂时不能开口说话。
    而她要嫁去的那户人家,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人家,同样是陈家人昧着良心收了卖女儿的银钱才定下的亲事,乃是远在大山里的偏远村子,也没什么人能识文断字。
    等一段时间后赵安宁能开口说话了,她也被嫁过去一段时间了,自然是不可能再逃了。
    而之后赵安宁这个身份就可以病逝了,陈香草也就可以远走高飞。
    宋瑶此时问的,便是她往后想去往何处。
    陈香草却说她不会离开京城,她又道:“妹妹为了我的事操了这么多的心,我不能只受着妹妹的好处,却不帮她的忙。既然赵安宁成了我,那么我就当赵安宁吧。妹妹是真正的勇勤侯府的小姐,我要让她光明正大地回到侯府!”
    宋瑶大吃一惊,没想到陈香草是不仅是气度不同了,胆色也变得今非昔比,居然在明明可以自己远走高飞的情况下,选择留在京城帮助赵颐宁。
    “你可想好了?勇勤侯府的侯夫人曾氏可不是好相与的对象。之前是赵安宁被下了药,看着像是得了传染病,曾氏才会把她当成弃子,放着她不闻不问。但若是你要顶替赵安宁,那自然是要回到勇勤侯府,届时你必然要和曾氏正面交锋。若是让她发现你是假冒的,那后果是不堪设想……”
    看宋瑶是真心实意为陈香草着想,嘉平县主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她可能遇到的危险我都和她说了,她也是铁了心要帮她妹妹。”
    陈香草也跟着道:“县主说的没错,侧妃莫要再劝,我心意已决。这段时间我会好好跟着县主学习贵女的礼仪,定不让那曾氏看出不对劲。”
    “她学的也快,加上还有帮手,应该也不会那么容易出差池。”嘉平县主道。
    她说的帮手是赵安宁的贴身丫鬟,那丫鬟心气也高,是赵安宁的心腹,连曾氏都敢欺瞒,没有把陈家人找上来的事情上报,就是想好好表现让赵安宁越发倚重她。
    没成想赵安宁染上‘怪病’后被侯府给放弃了,那丫鬟自然不甘愿过那种日子。
    后来嘉平县主出现了,几乎没花费什么力气就把这个有野心的丫鬟给收买了。
    也正是有了她的帮忙,这调包的计划才能进行地如此顺利。
    后来陈香草想顶上赵安宁的身份,嘉平县主就让在教导她礼仪的同时,让那丫鬟告诉她一些赵安宁平时的生活习惯,也算是事半功倍。
    见她们都安排好了,宋瑶也就没有劝下去,只让她们注意自己的安全。
    …………
    楚承昭走的时候是秋末冬初。
    很快就到了腊月,这年宋瑶在宫里过年,她要操心的事情就更少了。
    东宫上下的大小事务都让周嬷嬷和新来的元嬷嬷给一手包办了。
    元嬷嬷虽然是刚来到宋瑶身边,却也是东宫的老人了,和周嬷嬷一样也是在东宫里服侍的。
    只不同的是,周嬷嬷服侍的太子妃,元嬷嬷却是照料先太子身边的庶务的。
    她们俩是老熟人,自有一番默契,也不会争权夺势的,很快就把东宫上下调丨教得跟铁桶似的。
    等她们把东宫守好了,李皇后才放了后宫那些妃嫔靠近宋瑶——毕竟宋瑶是要在宫里长住的,不可能一辈子不和后宫里的女人打交道。
    不过幸好宋瑶装傻充楞的功夫也学到了家。
    那些个妃嫔来东宫,她就请人喝茶吃糕点,然后让她们见见两个孩子。
    等寒暄过后,那些人再提起自己的所求,宋瑶要么就装傻做听不懂,要么就犹犹豫豫地说:“兹事体大,我初初入宫什么都不懂的。还是等我们殿下回来了,让他决断吧。”
    有时候对方所求的不过是宋瑶去和李皇后提一嘴就能解决的小事,所以当听到她这种说辞的时候,对方都愣了,一时间都没想好怎么回答。
    除了这样撞木钟的,还有不少来拜山头给宋瑶送礼的。
    不值钱的东西宋瑶顺手收了,回头会让人回一份厚重一些的礼物。贵重的她是不收的,任凭对方巧舌如簧,说的天花乱坠,她说不收就是不收。对方是上赶着来卖好的,总不能强迫她收了,伤了和气,便只好不了了之。
    这种情况发生几次之后,阖宫上下都知道东宫的宋侧妃是个不揽事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物了。
    后头她们又把主意打到了宋家人头上。
    好在现在宋家当家的不是钱氏,而是二房太太王氏了。
    宋瑶他二舅舅外放当了县官,王氏没有跟着一道去,而是留在了京中,一边看着儿子念书,陪着女儿待嫁,一边她就把宋家支撑了下来。
    钱氏和孙氏过去虽然在家里跳得欢,眼下却不得不对着王氏低头了——二房的宋青山可是宋翰林之下唯一一个官身了。而且大房大房的人也不傻,知道二房这是入了楚承昭的眼,往后自然是青云直上。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楚承昭独独选了二房,大房和三房的人心里酸得不行了,但也无济于事,只能向现实低头。
    所以那些送礼的、想走门路的遇上王氏,王氏虽然身份没有宋瑶高贵,但年纪大,心里有成算,不动声色地就把人挡了回去,那些人自然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后头王氏还整理了一下送礼的名单,特地递了牌子进宫,求见了宋瑶。
    宋瑶看到那堪比账簿子厚度的送礼人员名单,忍不住咂舌道:“如今殿下不在京城,我又不过是个小小侧妃。真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上赶着来送东西。”
    王氏就笑道:“侧妃勿要妄自菲薄,您是太孙殿下后院唯一的女子,又生下了两位玉雪可爱的小殿下。便是皇后娘娘,如今也要给您几分薄面的。”
    王氏把宋瑶和楚承昭看成自己的大恩人,言语之间自然是捧着她。
    不过她还真没有说错,在宋瑶第一次带着两个孩子进宫的时候,李皇后在人后都懒得理她,让她住在偏殿后,好吃好喝地就把她晾着了。也得亏她是个容易知足的,不然换个心气高的,指不定气成什么样。
    可自从楚承昭被封为太孙后,李皇后对她虽然不说变了副嘴脸,但那种晾着她的情况是绝不会再有的了,不管是人前人后都把她当成了自家晚辈提携。现下她进宫之后,那就更不得了了,对她更是上心了。
    所以说来说去,他们对她态度的变化全都是因为楚承昭身份的提高和对她的疼爱。
    这么想着,宋瑶不禁就望向窗外发起了呆——
    窗外大雪飘摇,天地间都像拉起了白色的帷幔,也不知道楚承昭和赵颐宁他们在南诏那边怎么样了。
    第136章
    这年过年的时候, 宋瑶收到了楚承昭第一封家书。
    之前李皇后怕她多想, 安慰他说冬天的时候这仗是肯定打不下来的, 楚承昭他们过去, 也是先做修整。
    所以宋瑶收到家书的时候, 也以为里面不会有什么惊心动魄的事。
    可是当她打开之后读了几行之后, 就发现她完全想错了——楚承昭和当地的武装力量居然已经发生了摩擦,还剿灭了一个塔寨。
    这种进度不仅是宋瑶这种军事白痴没想到的,连永平帝收到捷报的时候都愣了。
    楚承昭秋末冬初出发, 赶路就需要一个多月,满打满算到南诏也就一个月不到,谁能想到他这么短时间就能做出这样的成绩呢?
    一时间朝堂之上对楚承昭都是赞誉有加。
    楚承昭在捷报里也没有居功, 特地点了当地驻军中几个将领的名字,为他们表了功。
    永平帝龙颜大悦, 八百里加急去褒奖了他提及的那些个将领一番,还又送了一批过年的物资去。
    但是别看楚承昭人前这般伟光正,在给宋瑶的家书里,他可美的不行了。先说到了南诏之后一切都好, 吃的用的都带的齐全, 半点儿都没有不方便的, 全是仰仗宋瑶这贤内助设想周到云云。
    然后又说当地驻军的几个刺头不服他, 被他略施小计, 不费吹灰之力给收服了。而后就是当地的几个部族也不服得很,他就和军师合计了一下,在年前都给他们收拾老实了……
    隔着千山万水, 宋瑶眼前都浮现出了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忍不住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
    他家书后头还附上了赵颐宁给宋瑶写的信一道寄了过来。
    宋瑶展开她的信看了会儿,脸上的笑便淡了下去。
    赵颐宁说楚承昭像个疯子,刚到南诏的时候被驻军将领挑衅,和人下场比武,一个人车轮战应付了十几个。最后累的体力不支,浑身是伤地昏迷了三天……
    可也是奇了怪了,自那之后,军中那些个大老粗见了他不再阴阳怪气了,好的跟亲兄弟似的。
    楚承昭也突然不讲究起来了,和将领、士兵同吃同住,一同操练,才过了半个月就黑了也瘦了。保管宋瑶见了都要认不出她。偏偏军中那些人还就吃这一套,从上到下没有哪个不说他的好。
    而更让赵颐宁费解的是,还没几天就是过年,楚承昭和将领们一商量,居然想着去打塔寨。而且他们自己想着还不算完,下面的士兵更是一呼百应。这年也不过了,居然热火朝天地就开仗了……还真把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
    赵颐宁还说去之前楚承昭是短则三个月,长则半年就回京城,她还觉得他是异想天开。毕竟南诏的风波要真的这么好平息,这些年当地的镇南王也不会死了一个又一个。可是看现在楚承昭这疯狗似的模样,她觉得他说的那个归期估计还真能应验。
    宋瑶把两封信比对着再读一遍,对南诏的事情也就了解了一个大概。
    她提笔回信,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写什么好。虽然一早知道楚承昭是一只蛰伏的鹰,早晚会有乘风而上,振翅高飞的一天。可她也怕他飞的太快太高,弄伤了自己的羽翼。斟酌再三,宋瑶最后就只写了几句希望他们都平平安安的,不要急躁,就算待得久了一些也没什么的。
    等宋瑶的信和永平帝的诏书一起发往南诏的时候,正月已经过了一半。
    宋瑶在宫里倒是实打实地感受了一把年味。
    宫里的规矩是真的多,尤其到了年节这种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的时候,那真是讲究极了。
    首先是说话要注意,不能提到任何不吉祥、触霉头的字眼,而后就是穿戴上吃食上都要讲究,就连年头上宋瑶随便要喝的一道菜粥,都要起个‘七宝如意粥’的名头,还有就是这时候也不能责罚下人。不能请太医,这最后一桩算是比较麻烦的。
    毕竟天气正冷,谁也指不定吹了风受了凉就生病了。
    宋瑶就和两个孩子早晚一碗热辣辣的姜汤,把两个小家伙每天都辣的直吐舌头,加上东宫过冬的炭足够,娘三个总算是都没有任何受寒的迹象。
    后头宋瑶的家书送过去了,她就掰着手指等着楚承昭回信了。
    本以为这个年节就这么平安地过了,谁知道正月结束之前,安毅侯府的老侯爷突然没了。
    正月里不好发丧,也不好大办,安毅侯府往上头递了话,准备把老侯爷停灵三日就出殡。
    永平帝和李皇后知道了,意思就是让宋瑶代替他们出席一下老侯爷的葬礼。一来这位侯爷早些年居功至伟,二来是他养育了楚承昭长大,怎么说对国家的贡献都很大。帝后出席显得太过隆重,楚承昭不在京中,此时让宋瑶代去最为合适。
    宋瑶是见过老侯爷的,印象中他是个苍老但和善、有智慧的老人。
    他照顾楚承昭虽然是奉了皇命,却也对这个名义上的孙儿有几分真心。
    楚承昭也是知道这个,在知道老侯爷欺骗他这么多年后,依然对他敬重有佳,也是看着他的面子,他才没有出手整治安毅侯府。
    所以宋瑶去给老侯爷送行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换上了一身缟素,卸下了钗环,去安毅侯府吊唁。
    从前还有几分热乎气的安毅侯府此时却是门庭冷落——京城中人也都不傻,知道这一家子的荣耀都系在老侯爷身上,如今老侯爷没了,这家子的富贵也就到头了。
    人走茶凉,世间常态。
    宋瑶在老侯爷的灵前上了香,又安慰面色灰拜的楚清源道:“世子莫要过去伤怀,老侯爷年事已高,如今也算是寿终正寝,早登极乐。”
    “谢过侧妃宽慰。”楚清源面色哀恸,瘦的脸上颧骨都突了出来。他起身还礼,因为跪的太久,他身形还踉跄了一下,被身边的丫鬟扶住了才没有失态。
    宋瑶记得他第一次来安毅侯府的时候,楚清源看着还是一派风流倜傥的文士模样。此时他形销骨立,面容憔悴,哪里还有半天风流,看着就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年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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