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井颓垣下,仍旧一身灰色道袍的小道士在破落不堪的长街上漫无目的游走,身侧无一不是流民,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他却安闲,一步步胜似闲庭信步,仿佛这城还是当年那座满城春风的城,他还是当年那个落魄打卦的他。

    敖钦降了云头拦在他身前:“无涯?”口气都是带着颤音的,几乎不敢相信。

    神色迷茫的道者慢慢扬起脸,敖钦这才看见他紧紧抱在胸前的长剑:“你……”

    “我就知道你会来。”道者却发笑,眼里盛着星星般,嘴角勾做了月牙,“敖钦,不对,是东垣。别装了,我知道你是东垣,从你第一次来我就知道,你用了幻术。你呀,好面子,怕被我笑。”

    “希夷呢?你不是被他带走了?”敖钦问他。

    他依旧满脸的兴奋,如枝上的鸟儿般雀跃不停:“他不许我下山,可我想找你。东垣,我还是喜欢和你说话。”

    他冲他眨眼,他拉过他的衣袖牢牢攥进手里,他把长剑紧紧按在胸口时时刻刻生怕被人抢走。他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你还是做东垣好,我喜欢你变成东垣的样子。做敖钦的时候,你太霸道,总让我为难。为人还是该含蓄些,众仙碍着你的封号不敢当面讲,难保人家背地里不埋怨。做东垣的时候你多好,我喜欢你那样。不过,你能知道要改已经不容易,呵呵,必定辛苦得很……”

    敖钦弯下腰用嘴去堵他喋喋不休的说辞,小道士把眼睛瞪得溜圆,迟缓地眨过一下又一下,而后伸出舌来舔被敖钦咬破的唇:“疼。你是敖钦。”

    敖钦如从前般强硬地拽过他的手腕,将他拉上自己的云头:“对,我是敖钦。”

    小道士疯了。他陷在了牛角尖里出不来,固执地唤他“东垣”,固执地相信东垣是他因为好面子而不得不化出的一个化身,固执地不肯承认,其实从头至尾东垣都不存在。

    他一本正经地说:“你们的气息是一样的,虽然东垣身上只有那么一丁点,可我还是能分辨出来。”

    山下小城早已泯灭在了战火里,他依旧天天领着敖钦在城中游走,对着一片碎石瓦砾指点着:“你看,那边墙头的红杏。”

    他带敖钦去当年的白石桥边,桥已经断了,桃花不在,柳树被火焚尽,清水河被血水染透,内中早已没有锦鲤。道者仿佛视而不见,眼前一切依旧春暖花开:“你说,河中共有几尾锦鲤?河上几瓣落花?河畔又有垂柳多少?”

    敖钦揽过他的肩,为他将被风吹乱的鬓发挽起:“锦鲤之数,一如落花,落花之数,一如垂柳。”

    他转过脸来,潮红得异样的脸上绽开笑,墨黑的眼中一划而过一道红光:“你诓我。从当初起,你就没安好心。你还是做东垣好,东垣从不欺我。”

    敖钦觉得心里难受得厉害,狠狠把他按进怀里用力咬上他的肩:“蠢道士,你这蠢道士。”

    小道士仿佛听不见,挣脱开他的束缚跑到断桥边,夕阳打到他脸上,映得满脸都是灿烂的笑意,映得漆黑如墨的瞳幽幽几许暗红。

    道者总是抱着剑在神宫内游走,间或清醒些,睁着一双清澈的眼小声问他:“他当真不是你?”

    敖钦摇了摇头:“不是。”

    他沉默了,把剑抱得更紧:“你骗我。”

    后来,他再没有问过,只在敖钦吻他时,呆呆用手指蘸着唇畔的血放在眼前看,喃喃自语着:“原来他真的不是你呀。”很天真,很失望的语气。

    敖钦拉开他的衣襟,把他推倒在榻间俯身压上:“不是,从头至尾都不是。”

    小道士阖了眼,把脸深深埋进枕间,不泄露一句呻吟,亦从不喊疼。敖钦在完事后把他从塌间拉起,总以为会看见他的泪,他紧紧闭着眼,脸上却是干的。敖钦用力捏他的下颚都撬不开他紧锁的牙关。不知为什么,沮丧铺天盖地。

    小道士安静的时候会写信,裁一截雪白的纸,研一碟浓重的墨,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写就。然后召来神宫内的仙鹤,仔仔细细把纸条扎在鹤爪下。头顶丹红的白鹤飞过千山万水又飞了回来,不知所措停在敖钦面前。

    敖钦把纸条取下打开,一如梨花般素白的纸,一如乌木桌般墨黑的字,卷成细细一小卷,展开不过寥寥两行,笔画勾连,欲说还休:

    愿与君缠绵,至死方休。

    他知道这不是写给他的,眼角处,小道士正抱着剑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

    敖钦握着短笺,心中没有怒气,却是一片空白。

    终于有一天,总是脱不开血水与汗水的□□后,沉默的小道士破天荒主动转过了脸,他艰难地翻过身正对着敖钦,纵使额间冷汗淋漓,却吐字清晰:“东垣去哪儿了?”

    敖钦看着他,清晰地看见他一双明镜般的眼瞳不知何时转化为一片血一般的赤红。

    犹不自知的小道士还在问着:“东垣呢?我想见他。”

    敖钦颤着手去触碰他的眼角:“无涯……”

    小道士不回答,□□着上身,闪着一双殷红的眼静静坐在床头。

    他入魔了。

    希夷说,过刚易折。最坚定的求道心其实也最易受诱惑,最简单的情感其实也最易入歧途。魔由心生,心一旦空了,魔便趁虚而入了。

    第十八章

    “原来魔是这么来的。”小道士似有所悟,听得连连点头,继而仰起脸来问,“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敖钦亲他的额头,耐心地答:“是好事。”

    “为什么?”

    “因为我可以名正言顺把你留在身边。”

    自古神魔不两立,仙者一旦入魔,下场只有被诛灭一途。连性情温和的敖锦都开始发急:“这回你要如何跟天帝与众仙交代?”

    敖钦反问他:“你要我怎么做?”

    “至少不能就这么把他留在东山啊!”

    于是敖钦便笑了:“我可以放了他,任由他下得山去贻祸世间。到时候,你的众生们恐怕就……”

    他留给敖锦一个无谓的笑便起身而去,小道士还在寝宫内等他。

    空旷寂寥的寝宫内早已不许任何人出入,敖钦阖上门扉,拉下自己的衣领,把双目赤红的道者揽进怀里。双眼幽幽发亮的道者乖得像只猫,主动将身躯依偎得更近,张开嘴,将锐利的犬牙深深扎进他的肩头,开始贪婪地舔舐。敖钦一动不动地任由他俯在自己肩头,抬手用手指顺他长长的发。

    小道士的道冠早不知遗落在了哪里,原先束得一丝不苟的发现下全数披散在肩头,越发衬得他脸庞雪白双目似血。

    敖钦低声在他耳边问:“我是他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蠢道士,是与不是就那么重要?”

    敖钦说:“小道士,你喜欢我的吧?先是我,而后才是他,不是吗?他比我笨那么多,既不会说笑哄你开心,又不会习武,连你念的那些经文他都不懂,你看上了他哪一点好?蠢道士,这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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