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湛嘴里吸着汤眼睛往上抬,巴巴的瞧着他,“王爷您到底是心疼小鱼儿还是心疼我?”
    诚亲王瞬间失笑,“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酸,进补的汤药食材都填进你肚子里头去了,小鱼儿养的那么肥,你自个儿还是瘦胳膊瘦腿的,我自然是心疼你,你听话好歹多吃点,不然我抱起来不舒服,硌得慌。”
    汤水咽进胃里,湛湛脸上起了褶儿,“这什么味儿啊,这么腥?”
    “有么?”诚亲王把勺子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没什么味儿啊。就是普通的老母鸡汤,我亲自颠勺看火熬出来的,一锅清水活生生熬出了半锅鸡油,又怕你嫌太过油腻,撇出去了好几勺。”
    仔细一看他前襟上还真有几处油星,应该是煲鸡汤时迸溅上去的,“王爷怎么不早说呢?”她用手搓他胸前的油迹,鼻头酸酸的,“您抢人家膳房的活计做什么呀?烧着烫着怎么办?多让人担心?”
    时光倒流,他记忆中的那个姑娘笑起来纯粹可爱,眼前的她骨骼间滋生出新鲜的血脉,不再像从前那样仅仅是春花一季的烂漫,现在还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穹光熹微,水流花谢。
    “你不也总给我包饽饽儿吃么,”他垂下眼,微微摇头吹着勺子里的鸡汤,“最近你总吃不下什么东西,我可不得变得方儿的讨福晋大人的欢心么,做顿饭又不值什么,瞧在小鱼儿的面儿上,劳驾您赏脸多喝几口。”
    湛湛这下听话了,一碗鸡汤咂摸着有滋有味儿,扶着肚子笑,“您瞧,不是我挑剔,是小鱼儿胃口刁。”
    诚亲王放下汤药抬手轻轻在她鼻尖打了个榧子,“狡辩。”她胃口不佳他也不为难她,把章莱送来的水晶门钉掰成对半递给她,“你要爱吃这个,明儿打发人买新鲜的去,这些放了半下午,里头的猪板油丁都放凉了,冒不了油吃起来没劲。”
    湛湛尝了口,讪讪的丢开了手,诚亲王瞧出她心里的不痛快,拿手巾擦她的嘴角,“实在吃不下,咱们不勉强,是不是在想临成那案子呢?”
    她只是闷着头不说话,诚亲王也也没什么胃口,摆了摆手撤膳,扶她站起身,“我陪你打外头逛逛吧。”
    湛湛把手交给他各自披了斗篷,沿着王府外围的夹道慢慢踱步,冬日里天黑的早,月纱蒙面,有层微凉的触感。
    他偏脸看过去,她的燕尾靠了过来栖息在他的肩膀上,“王爷,临成这案子是不是跟皇上遇刺一案有牵涉?”
    每次他苦于怎么告知她某件事时,她总是能一马当先突出重围,先帮他化解那种千言万语压在舌尖却难于启齿的矛盾。
    第79章 眇乎小哉
    他沉默了许久,才把案情的审议经过告诉她,“……事后刑部提牢厅主事沈自翁设法从刑部督捕司查看到了今天三法会审的笔录,以此还原出来的审案过程,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偏差。他这个人还是有几分能耐的。”
    湛湛眼睛里的月露暗沉了下去,乍听刺杀皇帝的凶犯是云南学政上选拔/出来的学官,她心中唯有震悚,“这么说,背后的主谋直指云贵总督跟泰安公主了……王爷,我大伯这人是否有妄杀皇上的歹念不好说,可是泰安公主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诚亲王摇头,“这件事情应该跟云贵总督还有平西王没什么干系。湛湛,你还记得昨儿晚上咱们回家的路上我跟你提起的那盏灯笼么?”
    她点头,“正是那盏灯笼把武英门侍卫调离岗位的。但是那盏灯笼后来却凭空消失不见了。”
    “根据郝晔所说,当时他跟临成是用积雪掩盖那盏灯笼以后踩平压实了的,怎么可能消失的一干二净,分明就是事后有人返回原地故意销毁了这个证据,刑部那套灯笼有可能因为气候原因被风刮走的结论,是基于郝晔亲眼目睹那盏灯笼的事实之上推测出来的,可若没有郝晔这个人证,刑部会相信临成是无辜的么?”
    经过他的一番提示,湛湛醍醐灌顶一般的清醒下来,两人停下步子,她把深陷于他玄狐斗篷的脸颊抬了起来,“如果郝晔当晚没有从断虹桥经过,那盏灯笼消失以后,就没有人能为武英门侍卫们证明,他们是因为救火的缘故才疏于救驾了。”
    “湛湛,你有没有觉得有个地方太过巧合了?”诚亲王面对她,掖了掖她斗篷的领口,“武英门侍卫昨晚全部都赶往小树林救火了,倘或当时门上能留下一两名侍卫看家,皇上遇刺这件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湛湛怔着眼,“我不明白王爷什么意思?那谭宗衔既然看到皇上出现在宝蕴楼,这对他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算武英门上真的被留下两个人把守,他可以选择不在武英桥北动手,桥南两侧都有树林遮掩,他在桥南动手也未尝不可,桥南离南面的干肉处,激桶处距离也不近,动手时也不容易被发现。”
    “所以说,”诚亲王道:“武英门并不是东面这条路上谭宗衔一定要埋伏的地方,但是临成却是必须要调开的人,因为他是武英门侍卫领班,发现火情,他身为头目,不可能不亲自去查看。”
    湛湛打了个寒颤,“王爷的意思是,失火这件事情本就是针对临成所设的局。”
    诚亲王眼神复杂的望着她,点头道:“就像刑部案录上所说的那样,皇上从宝蕴楼回养心殿有两条路可走,如果按原路返回,势必经过回缅学馆后厢,而学馆又位于武英殿内,这个过程中出事,武英门侍卫救驾来迟要受牵连,如果皇上选择从武英殿门前走,武英门侍卫救驾来迟,更加要受到牵连,像方才你说的那样,就算失火后武英门上留有侍卫把守,谭宗衔退而求其次,再不济也可在武英桥南动手,甭管哪条路哪处地方,在皇上遇刺时,临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在现场的,他都逃不出这个布局。”
    湛湛屏息凝神把所有的线索一一连贯起来,片刻后她抬头望向他,“所以说,这件事跟云南并没有任何关系。”
    瞧她的神态,应该是梳理明白了,诚亲王赞赏的点点头,“如果说刺杀皇上这件事是云贵总督联手平西王,泰安共同谋划的,何必再把临成牵扯进来,本来那凶犯就是云南出身,这不明摆着说,本人伙同我亲侄犯下的这桩罪过么?”
    湛湛照着他的话往下推测,“临成擅自前去救火,凭他跟我大伯的血亲关系本身就很引人猜忌了,若他再失去可以证明起火事故的证据,可能今天刑部对他的判决就不单是怀疑他跟刺杀一案有关联了,说不定直接就被判定为云南方面的同伙。”她越往下说就越觉恐惧,看来这案子一开始就是冲着我们马佳氏,冲着云南而来的……”
    “王爷,”她目光惶惶然的望着他,“这件事背后到底谁才是主谋,要故意捏造泰安公主,云贵总督勾结临成刺杀皇帝的事实呢?”
    诚亲王黯然神伤,微微乜起眼遮起一些神色,默了半晌方道:“湛湛,一件事发必有其背后的目的,眼下还有谁想要至平西王府,云贵总督以及马佳氏为死地呢?沈自翁是我的人,为何会被阻挠参加审议?”
    湛湛的目光呆滞下来,月华落进她的眼底,凝固不散,她瞠目结舌,声气儿被心慌震骇阻隔着,说不出任何话来,但是答案在心口处呼之欲出,那个人就是皇上。
    诚亲王举了更多的例证来证明自己的推测,“皇上遇刺后,犯人直接调头往西面西华门的方向逃窜,一路上暴露在前往追击的侍卫们视野之内,临成他们是听到呼救声之后才往武英门上赶的,谭宗衔根本没时间去处理那盏灯笼,那便说明他有同伙,说不定这个同伙也是当初放火之人,既然同伙不可能是云南方面的人手,除了皇帝,我想不出第二人有这样的居心。”
    湛湛缓了缓神,也提出了疑问,“王爷,皇上当晚不是只有魏尚跟玉茹两人陪同么?这便给了谭宗衔近身的机会。只有他自己才能遣散周围的随从。”
    诚亲王叹了口气,“所以这谭宗衔一开始就没必要杀皇上,只不过是为了完成皇上的目的:破坏朝廷跟云南的关系。云南太/安生,皇帝绝意要削藩,它不反,皇帝也要逼着它反。只是千算万算,百密却有一疏,没料到郝晔这出儿,刑部尚书马益昌为人正直,这个人审案也一向公平公正,由他经手的案子,不曾出现过任何偏颇,所以临成今日才会被无罪释放,倘若今天没有郝晔为临成作证,刑部对他原有的怀疑自会更加深重,那便不是事后配合调查那么简单,大概会以“涉嫌伙同行刺皇上”的罪名被关押吧。”
    “王爷,”湛湛抖着调子问,“这样的推测你有没有同旁人说起过?”
    诚亲王摇头,颇无奈的扯出一丝笑,“我仅仅告诉了你,湛湛,事关重大,跟咱们敌对的人是皇上,我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站在咱们这一面,我现在甚至怀疑临成当经过选拔后,被安排为武英门侍卫也是皇帝暗中授意过的,这些话大概只能同你这个枕边人说了。我只信任你。”
    她终于明白诚亲王所说的那句“事情还会有后续”意味着什么了,湛湛再也忍不住了,扑进他的怀里把头埋到他的胸前,泪涌如泉,经历过这么事情,她头回感到绝望,“皇上何等高明,他若存心要亡我马佳氏,我该怎么办?”
    他张开斗篷把她整个人括在胸前,她的眼泪浇得他心底泥泞不堪,是啊,皇帝何等老谋深算,手段高明的程度让他这个在朝廷边关斡旋多年的老手都感到望而生畏。
    刺客活动的范围,他当夜行走的路线,一举一动,都规划的毫无瑕疵可言,以至于能蒙混过三法会审期间所有人的耳目,正因为武英殿所处位置的特殊性,刺客在哪里动手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所以没有人会怀疑他当晚从宝蕴楼出来之后为什么不按原路返回,为什么要走武英殿门前那条路,表面上在所有人看来是刺客遇到了一个千载一时刺杀机会,殊不知这背后是皇帝贼喊捉贼,设局玩了一出声东击西,栽赃陷害的把戏。
    而他们为数不多的这三两个知情人,除了可以暂时帮临成证明清白之外,却没有任何证据能佐证皇帝才是整个事件背后的主谋。皇帝初步的目的是想要指控平西王府,云贵总督,临成甚至整个马佳氏是妄图侵害圣驾的罪犯,目前看来,这个目的没有达到,不知后续皇帝还会不会有进一步的动作?
    更让人深觉可怖的是,皇帝这一布局前后拉锯的时长,为了培养一名合格的“刺客”,从崇元十二年,也就是五年前就开始把谭宗衔植根于云南,再一步步选拔到宫中,最后此人竟然肯为他赴死,在最恰当的时机全力收网,帝王之心耐心跟震慑力有几人能够与之匹敌?
    皇帝的身份意味着什么,一个睥睨天下的君主,他的视野宏阔,人手密布,若论起权术方面修养,黄袍加持,金銮殿的那位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与他树敌,胜算眇乎小哉,难能落个好下场。
    然而他没有选择,至少湛湛是清白无辜的,她们不该因为权斗受到任何伤害,从虎口中讨食,这样的重担压在他的肩上,也一度让他感到灰心,但是却不能无望。
    “湛湛,”他哑着嗓子,狠狠咬着牙,吻她的发顶,“你别怕,有我在。我一定护你,护小鱼儿的周全。”
    湛湛啜泣着,怀中沉沉一跃,方让她从消沉中惊醒过来,她习惯性的把手放在心口,掌心间似乎握着抽发的枝桠,初生的羽翼。她从他怀里探出头,鼻头也红的像碎鞭片儿似的,瞧起来可真喜庆,他眼睛里也一片殷红,满脸疼惜的望着她。
    她水滴肩领上的流苏被风一吹微微摆动,像她嘴角摇曳起的一丝笑,“王爷,我不怕,有您,有小鱼儿在呢。不说好了,要同舟共济的么,时候到了。”
    现在也只剩下他们两人孤军奋战了,他抬手碾去她眼尾的泪珠,也红着眼眶笑了。一抬头,月亮隐去了,苍穹下又飘落起了雪毛,湛湛吸了吸鼻子,拉起他的手,“王爷,咱们回家。”
    一路上她的袍底袅娜迎风,他随着她的步子跨过无数风雪的阻隔,从巷北走到巷南,被霜寒淋白了头。
    第80章 饭食暖衣
    他们都预料到皇帝会有后手,却未想到来的会如此之快。
    深夜寒风瑟瑟,不断顶撞着门窗,仔细一听更像是有人急促叩动门框的声响。正殿的灯火亮了起来透进次间。诚亲王扎束起衣袍,坐在炕沿边上迟迟未曾起身,背影孤冷。
    湛湛起身帮他套上靴筒,“王爷,”她轻轻唤他,“比起惶惶不可终日,给个痛快话也好。咱们出去瞧瞧吧,看是谁来了。”
    正殿章莱胳膊上挂着拂尘等候,见自家王爷福晋都穿戴的整整齐齐联袂而出,好像预知到了将要面临的事,意外之余忙上前回话,“奴才见过二位主子,王爷,刑部提牢厅主事沈自翁大人方才派人给咱们王府上送了封信,说是务必要交给王爷本人。”
    等他从怀里掏出那封信后,诚亲王接过站在炭炉前打开折叠的信笺,光火舔舐着他的手背,他看完后沉默着把信重新装回到信笺中,从鎏金炭盆的缝隙中扔了进去。
    八成不是什么好消息,湛湛呆呆望着肆意腾跃的火舌把那封信吞噬,直到化成一团灰烬,一蓬烟雾。
    “王爷,”她按着桌沿缓缓坐下身,如临深渊,“信上都说什么了?”
    他踱步到她跟前,让她把脸靠近他的怀里来:“今晚戌时武英门侍卫们换班时,刑部对武英殿又展开了搜寻,从临成的刀鞘中搜到了一封他跟云贵总督来往的书信。具体内容是什么掌握不到,大概是他跟云南方面私通暗杀皇上的言论,已经被刑部带走下狱了。”
    湛湛如坠冰窖,“王爷……”她声口儿不迭的打颤,“皇上这回是点了我马佳氏的死穴了……”
    “湛湛,”诚亲王蹲下身来手背搭在他的肩头,把她的手含在掌心里握了几握,仰眸望着她,“你在家里等着,我出门探探消息。”
    “这个时辰王爷能上哪儿打听消息,”她忧心如焚的问,“我同您一起去。”
    “傻了吧,你怀着身子呢湛湛,忘了?听话,在家等我。”他唇角微勾,抬手抚她的鬓角,眼神中有不舍的缠绵,启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未说出口,起身敛袍便往门外走了。
    湛湛去捞他的袖子却缓缓扑了个空,望着他大氅席卷,一扫夜色中的风雪,背影渐远融进了夜色中。
    行至内院,牧仁正在预备马匹,看到他上前请示,“王爷咱们去哪?”
    诚亲王接过辔策,翻身上马眺视远方的夜色,“去刑部。”
    刑部衙门内的灯火如昼,颇有连夜通明的架势。诚亲王夜访,刑部的官员们都暂时放下手头正忙的事务前来接待。对于这位王爷到访的目的双方可谓是心知肚明,八成是为涉案的马佳临成而来。
    刑部督捕司主事宁海忙差衙役们倒了热茶奉上,“三爷,您坐,外头又下了,先喝口茶暖暖身子。”
    “不必客气。”诚亲王摆摆手,立在桌案前随意翻着刑部的卷宗问,“尚书大人没在?”
    提起刑部尚书马益昌,宁海道,“回三爷,马大人他刚过亥时便入宫给万岁爷汇报案情去了。”
    “既然如此,马佳临成跟云贵总督之间来往的那封书信也被尚书大人带进宫了?”诚亲王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的问。
    宁海道是,“案情重大,临下次三法会审集议前,刑部不敢妄下论断,事关皇上安危,我们刑部内部商议后,觉得直达圣听,由万岁爷本人具悉一切更加稳妥一些,毕竟一门上的侍卫出了问题,整个宫禁的防范都要受到牵连,势必要提醒万岁爷闻声警惕,做出相应调整。”
    诚亲王颔首,“看来你们刑部考虑的很周全,今儿我来的目的,想必你们也清楚,既然无法查看那封抓人入狱的证据,可否让我见见嫌犯本人?”
    宁海躬个身道,“本部有规定在提审犯人之前,为防串供或以恐吓、诱惑的方式授意犯人,禁止嫌犯与他人会面,不过既然是三爷要见,卑职可为三爷通个便利,前提是得有本部人员的陪同在场,三爷您看如何?”
    看来诚亲王不是个胡搅蛮缠之人,十分善解人意的道:“这是你部章程所在,本王也当遵守,这下就劳烦宁大人了。”
    宁海忙道不敢,赶紧差遣了两名衙役跟着他一起带这位王爷入狱,未获刑的犯人入的不是关押刑犯的深牢大狱,额外又考虑到行刺皇上这一犯罪事实的特殊性,临成被关押在了一处相对比较偏僻安静的牢房内。
    差役们在角落里点了支香,宁海提了个醒,回避到远一些的地方道,“三爷有什么话,得抓紧时间说了。”
    临成不妨入狱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会是诚亲王,隔着铁栅栏,他在黑暗中迷茫惊惶的脸上多出一份意外的神情。
    牢房位于监狱的深处,走路都带着靴底踩踏出来的回音,再加上旁边有刑部的人员监督,想公开坦白的交谈是不大可能的。
    既然在刑部的地界,临成不能公然吆喝他是被冤枉的,也无法详细描述当时的事发经过,更无法把自己推测怀疑的结论告诉诚亲王。毕竟他能被人陷害到来蹲号儿的地步,背负的还是弑杀君主这样的罪名,能够信任的人已经不多了。
    “三爷这么晚来,湛湛一个人在府上能行么?她身子还好吧?”他跟这位身为亲王的妹夫本身来往就不多,能聊的受环境所迫没办法聊,也只能从湛湛这个切入点入手了。
    “你说呢?”诚亲王态度很冷淡,口气颇不满的道:“从三十儿那晚你被抓后,她就夜不能寐,寝食难安,你这做哥哥的,走路不长眼睛误入歧途,摔趴下自个儿又起不来,若不是因为湛湛担心,本王又何必大半夜的顶着风雪来打探你的处境,犯下这么严重的罪过,刑部让你单门独户有个牢房呆着也算够意思了。”
    临成在昏暗无光的牢房里,一分一秒都无比漫长,他无法判断事发后究竟过了多长时间,诚亲王俨然一副认定他罪不可赦的口吻,临成从那句“严重的罪过”推测出诚亲王应该已经获知了他是因为云贵总督指使他刺杀皇帝的那封信,才被刑部缉捕关押的。
    听他们两人暂时聊的还是家常话,刑部几人不至于像先前那样目不转睛的监督他们,打着哈欠稍微放松了一些警惕。
    “三爷这样说,便让我心里更加发愧了,”临成被镣铐捆绑的手从握紧的栏杆上垂了下去,“擎小儿我跟湛湛的感情就很亲近,还记得有年过中秋,长辈们给我们小辈们一人买了一只兔儿爷供奉,刚拿到手里我的那只就被我自个儿给摔碎了,她为了替我遮掩免得被长辈们骂,把她自己的那只兔儿爷让给我了,但是我俩的兔儿爷样式不一样,我的是武将,她的是文官,怎么办呢,湛湛想了个法子,把自己那只兔儿爷身上穿的乌纱帽,大红蟒袍给扒拉下来,换上了我那位武官兔儿爷的金盔铠甲……”
    诚亲王耐心听他继续往下讲,“结果还是被长辈们瞧出端倪来了,家里老太太笑话我俩,“武官兔儿爷骑的是梅花鹿,怎么身披战甲坐在菊花丛里了?撒谎也得做全套呢不是,怎么能张冠李戴呢?”三爷您瞧,她打那会儿起就维护我,如今我又犯上事儿了,她的性子还是没变。”
    这席话听在刑部几人耳里至多不过是临成有感而发的感慨罢了,诚亲王听着却咂摸出了其中的深意。他品味着“张冠李戴”这词儿的含义,冷声道:“现下扯这些还有什么用?唯有受审那时候仔细掂量着,实话实说。”
    临成点头,他自然不会承认那些他没有做过的事情,又听诚亲王道,“湛湛还在家等着,就不在这狱里头跟你耗功夫了,我先走。”
    一柱香才燃了半柱,这就要走,比刑部督捕司主事宁海预想的时长要短的多,听他们谈的都是无关紧要,跟案情没什么关系的话,也没有咬耳朵扯袖子秘密传话的现象,这让他也放下心来,跟宗亲打交道最怕的就是对方仗势欺人,打着“有劳关照”的旗号,不把刑部的规章制度放进眼里,显然诚亲王身上没这类毛病,而且没有任何为难他们的意图。
    因此见他往牢门的方向走过来,宁海忙上前迎,正待这时,马佳临成在牢房里出声叫住了诚亲王,“三爷,您的荷包掉了。”
    隔着诚亲王的身影,宁海探着头看,马佳临成蹲下身正从地上捡起一只荷包,诚亲王又踅身走了回去,从他手里接过荷包,只不过是一瞬间,两人暗中做了个拉手儿的动作,临成用食指飞快在他手背上写了个字。
    诚亲王背着身,用余光往后瞥了一眼确保这一幕没有被人发现,又回过眼看向临成,几不可闻察的点了点头。
    临成收回手,笑了笑,“湛湛绣花的功夫是越来越好了。”
    诚亲王低头把荷包重新系回腰间,不搭他的话,冷冷一甩袖转过身大步走回到牢门口,似乎一刻也不想多呆的样子,宁海挥挥手示意,差役们大开牢门请这位王爷通过,宁海留心打量他腰间悬垂的那枚大红底的荷包,上头缂丝绣着烟花爆竹纹,很合大年下喜庆吉祥的寓意,听话头是诚亲王福晋亲手绣的,针法手艺他个大老爷们儿的不懂,横竖瞧上去没什么异样。
    牢门又重重的锁上了,诚亲王的那枚荷包当然是他故意落下的,以创造两人暗中通信的时机,临成望着从牢窗外飘落进来的雪花,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牢狱中呆多久,在三希堂当差的她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境遇。
    出了刑部大牢,正遇上刑部尚书马益昌带着提劳司主事沈自翁从宫里面圣之后归来。风雪急促,门帘掀起又放下,门槛内便铺落了一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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