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曜帝君为我在青丘密境安排了住处,我和沧濯欣然接受, 过起了男耕女织, 呸,是男耕女吃的生活。
    诚如白曜帝君和谢行所言,青丘密境里的灵狐大多对三万年前惊天动地的一仗有所耳闻, 是以当大家都知道我就是传说中的那位神女时, 我在青丘的地位蒸蒸日上。
    买菜都不用给钱的那种。
    隔壁小院住着一对年轻夫妻, 他们的儿子刚满六十岁, 换算成人类的年龄,约莫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头上一对雪白绒耳手感甚是不错,沧濯白天外出忙碌时,我常常翻过院墙去逗他玩。
    “小柠,过来,让姐姐摸摸你的耳朵。”我蹲下身子,冲着院子里玩耍的小柠笑眯眯招了招手。
    小柠听见声音, 柔软耳朵竖起看了过来, 面上露出灿烂笑容,刚迈出小短腿, 却又收了回去,笑容也霎时间隐去,低垂脑袋搅了搅手指。
    这是怎么了?我一愣。
    小柠并不说话,脚尖磨着草地,发出“沙沙”声响, 我正疑惑着他是不是做错了事被爹娘责骂故而心情不佳,他身后忽然冒出一个十分欠扁的孩童声音:“做得好,小柠,别搭理这个老女人。”
    我竟然……被叫做老女人?!
    哪里来的熊孩子!懂不懂事!
    我怒火中烧,撸起袖子走上前想要揪出躲在小柠身后的那只狐狸,未曾想还没走到他跟前,“咚”一声响,我猝不及防额前一痛,一颗小石子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几滚。
    “哼,居心不良的老女人,看你还敢不敢欺负小柠。”
    一名身穿玄青缎子长袍的小少年趾高气昂,抱手走到小柠身前,粉雕玉琢般的精致脸庞更显爽朗清举,小小年纪已能窥见以后俊逸的模样,可惜清亮眸光里透出的高傲轻蔑,让我完全不觉得他顺眼。
    我在额头被砸处揉了揉,已经鼓了指甲盖大小的包,再看向那小少年时,我阴沉着脸眯起眼睛。
    “敢拿石子砸我的,数万年来你是头一个,胆子很大啊。”我咬牙恨声道,一步一步缓缓逼近他。
    小少年眸光闪了闪,有些畏惧地向后挪了挪,旋即吞了口唾沫,昂首挺胸,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本少爷这是为民除害!”
    我顿了顿,似笑非笑叉腰问道:“我何时欺负小柠了?何时作害了?”
    溜圆眼睛一直逡巡在我和少年身上的小柠忽然跑了过来,怯生生扯住我衣角:“神女姐姐,你别生气,司明他不是故意的。”
    司明?不就是白曜的儿子?怪不得如此猖狂。
    司明拍了拍比他矮上一些的小柠肩膀,以保护者姿态把小柠罩在身后,朗声道:“你不知道灵狐的耳朵和尾巴是最私密的地方,不能让别人摸的么!你这个色魔!”
    我眼角抽搐了下。
    我又不是狐狸!我怎么知道!
    未待我找理由狡辩,司明的控诉接踵而至。
    “哪有好人家姑娘天天翻墙私闯民宅的!”
    “你都多大了,还让小柠喊你姐姐,害不害臊!”
    “你还抢小柠的糖葫芦!”
    “哎?等等!”我制止他,心口窝火,“糖葫芦是小柠送给我的,可不是我抢的!”
    司明转头看向身后小柠,见小柠委屈巴巴点了点头,他咳嗽一声,抱起手臂:“总之,你的罪行罄竹难书,本少爷今天就要好好教训你。”
    哦?那我倒是有点期待了。
    司明十指伸出利爪,大喝一声朝我奔来,我身子动也未动,算准距离,在他到达我面前时抬起右手,指尖点在他额前,司明瞬间无法挪动半步,拼命挥舞手臂却始终碰不到我衣角。
    我轻笑一声,将他定身在原地,旋身念起法术口诀,墙边一块半人高的巨石飞也似的砸向动弹不得的司明,小柠吓得抱头蹲下惨叫,下一刻,却没有看见血肉横飞的恐怖场面。
    巨石在司明面前碎裂化为齑粉飘散在空气中,日光照射下粉末闪耀着细碎银光,如无数亮晶晶的星辰坠落,煞是好看。
    我望着司明血色尽失的雪白小脸,敲了个响指解开定身术,失去支撑的司明两腿一软,跌坐在地,小柠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扶起他。
    “不是想用石头砸我么?怎么样?服不服?”我嘻嘻笑着,拍了拍他僵硬的胸膛,扬起一片灰尘。
    “你你你居然这么厉害……”司明哆嗦了下,缓过神后眸中锃亮,“老神女,你教教我这些厉害的法术吧!”
    司明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委实令我始料不及,可他毕竟是青丘未来的帝君,自有白曜帝君亲自挑选适宜人选传授他功夫与法术,轮不到我做这个主。
    更何况,他竟然叫我“老神女”!
    是以,我敷衍含糊其辞道:“拜师一事,端看你诚意能否打动我了。”
    我琢磨着司明孩童心性,大约也就是三天热乎劲儿,便没把此事放在心上,兀自翻身跳过墙壁回到自家小院。
    刚跨过门槛,饭菜香味立即窜入我鼻尖,勾引出我的馋虫。沧濯尚在厨房烧菜,我放轻脚步摸到他身后,趁他不备一个跃身蹦到他背上,沧濯掌勺的手被我震得抖了抖,洒出一灶台汤汁。
    “阿妧……”沧濯扔下勺子,把我抵在厨房墙壁上,反手托住我双腿转身,让我能面对他搂住脖子。
    他唇边的淡淡笑容却骤然隐没,眸中危险之色浓重,声音含着阴冷怒意:“谁砸的你?”
    我这才想起自己额角肿了的事,轻描淡写一句话带过:“噢,白曜帝君家的司明小子,他已经被我好好教育了一番,往后再不敢在我面前狂妄了。”
    说完,我岔开话题:“沧濯,今晚做了什么好吃的?可有我最喜欢的糖醋鲤鱼?”
    沧濯点点头,放我落地,回头盛出锅里快炖化了的鱼。
    我倚在门框上,凝视着沧濯挺拔颀长的背影,心头的担忧久不能消散。
    自从上次发现沧濯体内法力失控,这些日子以来,我都极其小心避免他情绪起伏,可即使这样,沧濯的变化还是与日俱增,时而易躁易怒,认不出人,就好像……被什么莫名力量操控了似的。
    这一夜,沧濯不停在我耳廓边低声呢喃我的名字,语气温柔缱绻,他行云流水在各处引燃火苗,动作却是不同往日的粗鲁,我只得咬紧牙关默默承受。
    沧濯,你到底是怎么了?
    这一场激烈的妖精打架耗尽了体力,日上三竿我才被院外敲门声吵醒。
    任何想打扰我睡觉的邪恶势力都是痴心妄想!
    我翻了个身,裹紧被子继续入梦,敲门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一阵吵吵嚷嚷,复又停息……
    终于清静了,我舒一口气,美滋滋阖上眼。
    不对!刚刚那是法术相击的声音!
    我手忙脚乱穿戴整齐夺门而出,小院内已是一片狼藉。司明嘴角吐血躺在地上,生生与沧濯斗在一处,眼看就要被三昧真火烧到心口。
    “沧濯,住手。”
    我大喊出声,而沧濯恍若未闻,攻势不减,情急之下,我移形换位推开生生,手掌蓄水咒,水花与火焰碰撞,射出刺眼光芒。
    原本只是想阻拦沧濯,但他仿似要与我拼个你死我活般,不断加强术法,力量之大让我一惊,单看这道三昧真火的灵力,竟和我不相上下了......
    我被逼退到墙角,看着不知生死的司明和面色苍白的生生,以及眼前面容冷傲、下颌扬起睥睨着我的沧濯,心中如刀割钝痛。深深喘息之后,我终是缓慢抬臂,夏禹出,金芒现。
    他对我有多情深,我亦分毫不差。
    他失去意识时伤了我,尚且悔恨莫及,而无比清醒的我……此刻必须要对他动手。
    我咬住下唇,直至舌尖尝到难闻的铁锈味,夏禹剑破开三昧真火斩向沧濯,却在剑刃将要落到他胸膛前一刻转劈为刺。
    随着剑尖深入皮肉,沧濯闷哼一声,血液沿剑身凹凸纹路一滴滴落在地面,也滴在我心上,烫得我煎熬。
    “沧濯!”我收回剑,扶住缓缓倒下的沧濯,肩膀处血仍在汩汩流淌,但他的眼神已经恢复清明。
    沧濯轻轻覆上我沾满他鲜血的手,摇了摇头,喃喃道:“无妨,还好......没有再伤到你......”语罢,昏倒在我臂弯里。
    “妄姐,我去找大夫。”生生虚弱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拭去眼角泪水,冷冷道:“不,去请白曜帝君。”万般事皆有因果,我非要弄清楚,沧濯为何会变成这样。
    “好,我这就去。”生生化为白狐,“嗖”一下翻过砖瓦院墙,消失在视野中。
    我放平沧濯,趔趔趄趄走到司明身边,探查他的伤势。司明被沧濯的纯阳法力烧伤心脉,所幸伤的不重,有得救。
    司明眼皮子颤了颤,睁开细微的一道缝隙,他乏力垂在地的手臂慢慢攀上我衣袖,将某样冰凉的物体塞进我掌心。
    我低头一看,是块青玉鸟型佩。
    “喂,老神女......这个是我亲手雕的玉......送给你.........你收我为徒吧。”他断断续续小声道。
    连命都要丢了,还拜师呢......
    我接过玉佩系在腰间,稍微摇一摇,环佩就撞击出叮当脆响。
    我挑眉道:“呐,拜师礼我收下了,等你养好伤,我就教你神仙的法术。”
    司明空洞瞳孔重现神采,激动地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闻到要虐的气息?
    第52章
    生生坐在门前小板凳上,唉声叹气道:“司明这孩子缠着我要来找你拜师, 谁知刚进门, 沧濯师兄看到司明就像疯了一样动手,虽然在昆仑山上我与沧濯师兄交情不深,可我印象中他不是这么冲动狠厉的人啊。”
    我徘徊于门外直直盯着关紧的门扉, 心中五味杂陈, 从前那个淡漠寡言的沧濯, 好像离我愈来愈远了, 但我清楚,这不是他的本性,总会有办法恢复原样的。
    白曜帝君在屋内为昏迷不醒的两人医治,日光蔓延到头顶,如火炉炙烤着大地,勉强为我驱散了周身涌起的难以抵御寒凉。
    等了许久,房门终于开启,谢行抱着脸色已经红润许多的司明走出来。
    “司明小子伤势如何?”我有点愧疚, 毕竟人家爱子因为我平白无故被胖揍了一顿, 不迁怒到我身上已是大度。
    谢行微微俯身,道:“帝君为小公子修复了心脉, 休养几日便可……神女娘娘,帝君在屋内等您。”
    我对他拱手行了个礼,迈进门槛。
    花梨大理石桌案上置着娇艳欲滴的盛放月季,清雅花香缕缕飘入鼻息,与沧濯身上的浅浅沉香味交缠融合, 竟莫名给了我心安的力量。
    “帝君,沧濯他可有异常?”我坐到床边,看着即使不做声静静躺着仍旧俊美无俦的沧濯,指尖不由自主在他阖上眼睑周围打转。
    他有一双比夜幕还要深邃的眼眸,装满了凌空日月与透澈星光,他惯常以冷漠示人,却只是善于保护自己,而非如今的藐视众生。
    白曜帝君解开沧濯肩膀上缠绕的纱布,在剑刃伤口上涂抹草药,疼痛令沧濯无意识低吟。
    “你下手时很注意了,”白曜帝君不慌不忙收起药瓶,“只是皮肉伤。”
    “他体内是不是有奇怪的东西?”思及先前池摇光所会的蛊术,我不禁怀疑会不会和这些诡谲的巫蛊有关。
    白曜帝君摇了摇头:“体内神术法力过盛,凡人之躯难以承受,故会被这股力量影响神志,若再不想办法引出体外……”
    “会怎样?”我抓紧床栏的手汗湿黏腻,焦急问道。
    “轻则彻底失去自我意识,被体内神力主宰,重则爆体而亡。”白曜帝君声音很轻,落在我耳中却字字如沉钟万斤。
    “可、可我教他的法术不会这样的呀!”沧濯自己修炼出来的法术,又不是被我强灌入体内的,怎么可能会这么严重。
    “会不会用了什么助修行的丹药?”白曜帝君思索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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