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然眼睛里明晃晃的意味,像把利剑直刺向沈初的胸口,似是要支撑不住,身形摇晃,被发现不对劲的高博扶住。看着犹自还在颤抖的沈初,高博有些不忍心地冲着何然说道:“何师哥,沈师哥已经知道错了,就别再逼他了!”当年的事虽然是沈初的错,但也是阴差阳错造化弄人,已经过去了这么些年,死者固然可惜,但活着的人更是痛苦,这样十数年的折磨,难道还不够嘛!更何况,老爷子年纪大了,再也受不住打击了,大家就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嘛,就当只是为了老爷子也好!
    “知道错了!哈!知道错了!”何然的表情似笑非笑,扭曲得狰狞:“知道错了又怎样,他知道错了有什么用,你能让她活过来嘛!”伸手往后一指,照片中的人完全没有受到他们的打扰,顾自笑得灿烂。
    高博皱紧眉头,还想再劝说,身边人暗哑的声音响起:“她已经入土为安,为什么还要打扰她!”不堪重负,无可反驳,所以,之前所有的恶意他都能接受,可是,看着那个笑靥如花的身影,语气里带上了祈求。
    “为什么?你竟然问为什么?”何然觉得自己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沈初,竟然还敢问为什么,这一切还不是拜他所赐嘛!“这是你沈家的墓地,外人怎么能在这里呢!”
    “外人”两个字重若千斤,生生地砸进沈初的心里,有些东西碎成粉末,随风飘散。沈初知道,何然说的没错,有什么错呢,从他在离婚协议上签字的那一刻起,池云就跟沈家再也没了关系,所以,她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可是,他还是来了,在听到沈念池要为池云迁坟的时候,他首先想到就是不可以,所以,即便俞望楼没说那些话,他还是会来。那一刻,俞家惠完全没有在他脑海中显现,他只是想着就算是拼命也要将她留下。可是,他有什么资格让她留下呢!十六年前,是老爷子做主将她安葬在了沈家祖坟,十六年后,是沈念池要将她带回池家。无论是十六年前,还是十六年后,她的去留都跟他没有关系,他决定不了她的到来,也决定不了她的离去,可是,为什么,他还是不想要她离开呢!他想不清答案,只能希冀地望着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的孩子,祈求着,期盼着!
    “你看念念做什么啊!害了池云还不够,你还要拉上念念!沈初!你还是不是人!”他这是什么眼神,竟然厚颜无耻地想要沈念池对他妥协,他怎么敢想!何然脸上已经是吃人的表情,将沈念池完全遮挡在身后,不给沈初一丝机会。当年他保护不了池云,现在,他怎么可能还会给他伤害到沈念池的机会。
    沈念池任由何然动作,只是,似乎每一次遇到这个父亲,他总是会用期盼又隐忍的目光看着她,然而,像现在这样的狼狈,却是第一次吧!阳光似是有些刺眼,沈念池想要抬手遮挡一下,却因为不知何时被何然紧紧地拽住了手腕而动弹不了。
    沈念池回头,墓碑上的人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她说不了话,但,沈念池好像还是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了她想要表达的东西。这就是母女连心吧,即使隔着阴阳,隔着生死。对上带笑的眸子,沈念池觉得,有些事过了十六年,也该说清楚了,不管是她,还是妈妈,总是希望所有人都好的,即使是当年做错事的人,也该给他被原谅的机会。“师哥!”
    “念念,不关你的事,有师哥呢!”何然的话已经有些错乱,怎么会跟她没关系呢,身后的是她的母亲,眼前的是她的父亲,她又怎么能不管呢!
    何然一闪神的工夫,沈念池已经挣脱了出来,侧身一步,站在了何然和沈初的中间。
    “念念!”
    “师哥,我跟他说几句话好嘛!”征询,也是安抚的语气,然后,何然再也不能阻止,只是却没有挪动一步,就这么站在这里,听着他们父女俩说话。
    高博觉得沈初颤抖地更加厉害了,但他竟然硬生生地撇开了他的支撑,就这样挪动了一步,却又停了下来,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小心翼翼、举足无措。
    沈念池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动作,直到沈初再次鼓起勇气看向她,她对上了他的眼睛,相似的眉眼,相连的血脉,但,这是沈念池第一次这么认认真真地看着沈初,沈初的身形颤了颤,哽咽的声音:“念念!”苦涩的味道散开,沾染上了清风,似是要吹向远方。
    “嗯。”沈念池点点头,然后开口说道:“凡沈家子孙死后必要入葬祖坟,受后人供养。可是,我妈妈在这里,沈夫人要怎么办呢?”心平气和,没有怨气,也不是要引起沈初的愧疚或是其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谁也回避不了的事实。可这样的事实,却是沈初不能承受的重量,他的身体已经有些摇摇欲坠,高博一边不敢大意地在他身后虚扶着,一边向沈念池示意,想要让她稍微顾及一下沈初。
    沈念池冲他安抚地笑笑,但接下来的话却还是那样的直白:“您已经辜负了一个,另外一个,就好好对她吧!”
    谁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在这样的时刻,在这样的场合,而她身后还躺着她的妈妈。沈念池知道他们会诧异,会想不通,但沈念池没有解释,也不需要解释,眼前的这些人都是曾经跟妈妈相识过的,他们应该是了解妈妈的,虽然他们现在想不通,可总是会想通的,而这些,却是她帮不上忙的,就像,无论她劝说了多少次,何师哥还是不愿意再接受新的开始一样。有些事,只能靠他们自己想通,而她只需要告诉他们,妈妈是怎么想的,就好了。
    “妈妈想回家了,想了那么多年,曾外祖父和外祖父也等了这么多年,您能满足她的心愿吧!”没有殷殷期盼,只是告诉他,妈妈想回家了,无数次午夜梦回的时候,总是会想起八百里秦川的苍茫天地,所以,放她自由,也放你自己自由吧!
    第223章 筵起
    这一天成为了许多秦川人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日子,时隔二十年后,秦川池家的老宅再一次开门迎客。
    吉时之前,老宅外已是人山人海,然而不管众人再如何好奇这位新任的池家家主,但所有人都自发地留出了老宅门口的空地,那里,站着沈念池和她的家人。
    “恭迎大小姐、家主回家!”列在门外的两队人看到沈念池到来,恭敬地问好。人不多,却铿锵,然后,人群就自发地安静了下来。
    沈念池有些疑惑,毕竟这些人她并不认识,可刚刚的那句,又是在老宅的门口,她想到了什么,转头去看魏强,这里,只有他能解释吧!
    魏强就站在沈念池身后,与穆天恒分列在沈念池的两侧,作为秦川池家的弟子,他们今天都会陪在沈念池这个新的家主身边,帮她一起扛起秦川池家的大旗。穆天恒已经回神,深深地看了眼魏强,又望向紧闭的大门,凝重的回忆扑面而来。二十年了,师父走了,师妹也走了,原本以为今天只剩下他们两个陪着沈念池走进去,原来,还有这么多故人啊!
    是的,故人。除了他们两个池家的嫡传弟子外,曾经赫赫威名的秦川池家还是有人的。在旧社会,他们是秦川池家的仆从,在新时代,他们是秦川池家的帮佣,但,不论说法如何改变,身份如何变化,是这些人见证了秦川池家的繁华与落寞,然后,在池海大师弥留之际被遣散,可是,当时谁也没有走,即使他们可以拿着大笔的安家费好好开始新的生活,但池家待他们有恩,他们又怎么能放下小主人离开呢!直到将池海大师安葬,直到池云决定离开这个伤心之地,他们这些人才不得不离开池家,但却又同时选择留在了秦川。即使秦川池家的大门已经关上,即使池云这个小主人也许再也不会回来,可,他们还是在这里等待着,等待有一天他们的“主人”能够重新回来,然后,他们将再次见证属于秦川池家的又一个辉煌!
    岁月无情,二十年的时光太长,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有人从青葱少年变成了昂藏汉子,有人从风韵少妇变成了白发妇人,然而,时光无情,人却有情,所以,当无尽岁月后的某一天,有一个跟他们一样经历过等待的人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在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现在,他们等来了!没有喜极而泣,也没有嚎啕大哭,目光坚定地望向站在场地中央的那个女孩,他们知道,他们的等待没有白费!
    三言两语,沈念池就知道了他们的身份,看向他们的目光带着感激,还有郑重。她没有说话,只是就这样手捧池云的骨灰躬身地行了大礼,不需要言语,因为言语太浅薄,衬不起他们的付出与等待,所以,她只能用行动,带着妈妈一起,向他们表达她的感谢和敬意,以及她的承诺。她会记住他们每个人的脸庞,和他们眼中的喜悦与激动,然后,在以后的岁月中,带着他们的期许与祝福一路前行,直到生命的尽头。
    “吉时到!”唱礼人出言打断了他们无声的交流,然后,沈念池抱紧手中的骨灰盒,一步一步坚定地迈上台阶。“哄”,沉重的木门慢慢地由外向内打开,属于秦川池家的百年昌盛再次向世人展现。
    没有雕梁画栋,没有小桥流水,只有八百里秦川苍茫天地所滋养的古朴与大气,似是有一曲荡气回肠的秦腔响起,然后,一对母女就这样踏入了她们魂牵梦萦的家!
    这是座百年老宅,即使经历战火,但却带着疤痕,依然屹立不倒,就像池家人的心性,就像池家人的命运。沈念池慢慢地走过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房一厅,虽然陌生,但却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带领,她就能在这里自由游走。这里的每一处都有属于它的故事,或是快乐,或是悲伤,沈念池都牢记于心。那是属于妈妈的回忆,从嗷嗷待哺、到牙牙学语、再到亭亭玉立,字里行间,人、事、物、景就这么从泛黄的纸页中越了出来,伴着她无数个夜晚和梦回。现在,她终于来了,梦境变成了现实,然后,还会有属于她的现实在这里书写!
    池家众人肃穆地跟在沈念池的身后鱼贯而入,落在最后的老管家对着大门外的众人拱手行礼,然后招手,“哄”的一声,大门再次紧闭。留下人山人海继续在大门外等待,等待它的再次打开。
    没有人觉得这是失礼,因为,池家原本邀请的时间就不是这个时候,而是在两个小时之后,可是,大家还是不约而同地在这个时候就过来了,因为他们想要见证这一刻,属于秦川池家再次起航的这一刻!
    “老爷子,咱们先去歇歇脚!”李艺悄悄地摸净泪,才回到老爷子身边。还有两个小时,老爷子年纪大了,这么站着也不是回事啊!
    沈老爷子似是没听到她的话,浑浊的眼睛望向不知名的方向,李艺顺着他的视线,也只是看到了郁郁葱葱的山茱萸,挺立在老宅的四周,笔直树立,像是守卫。
    林兆稳稳地扶住赵老爷子,没说让他去休息的话,他知道外公此刻听不到他的话,所以,他只能静静地陪着他。这里也有属于外公的记忆吧,毕竟曾经他和池家祖孙是那样的要好,可是,现在,那些美好的记忆都比不过心里的愧疚,似汪洋大海,瞬间将礁石湮没,只剩无尽的茫然。
    场地中心处是浓重的悲伤,而场地外,隔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沈俞搀扶着沈初,满脸凝重。他不知道念念到底跟父亲说了什么,但是,从知道念念带着池阿姨的骨灰回来,沈俞就离开了韩家的宅子,因为担心父亲,也因为怕念念难做。就算他们能像同父同母的亲兄妹一样相处,可是,涉及到各自的母亲,他们总是默契地保持着退避的态度,所以,他回到了父亲身边。走之前,老爷子把他叫到身边,让他向他的父母传达过年的时候想见他们的意思,他原本该高兴的,毕竟那是他从小的愿望,当然,也是母亲的。他该高兴的,可是,如果是用眼前的这些换来的,那么,嘴里只剩下苦涩!
    俞望楼站在他们父子不远处,这里是个角落,又是隔着重重人影,自是看不清沈念池的一举一动,但,俞望楼好像能猜到她到底是怎样的神态。
    白净的小脸上满是肃穆和郑重,瘦弱的肩膀略有些僵硬的板正着,因为要带妈妈一起,双手的青筋显现,脚步没有迟疑,一步一步迈得很稳,然后,走进秦川池家的祠堂。大门打开,跟着她的池家众人停在门外,因为那里是池家的血脉才能踏入的地方,所以,她只能一个人走进去,还好,有她的妈妈陪着她,所以,至少她并不是那么孤单。
    她会将妈妈的骨灰放在蒲团上,温柔浅笑,说一声“妈妈,先等一下”,然后怀着恭敬和孺慕将祠堂中的盏盏红烛点亮,三炷香火,回身,走到蒲团后,面对着池家列祖列宗的牌位缓缓地跪下,三跪九叩,行了两遍,闭上眼,默然沉思。
    她会想什么呢?会跟列祖列宗祷告,会向未曾见面的曾外祖父和外祖父告慰,还是会为她的妈妈祈福,俞望楼不知道。顺着身边山茱萸的树干一路向上,蓝天,白云,烈日,清风,他希望,无论她祷告了什么,无论她祈求了什么,都会有人保佑着她,保佑着她此去经年坎坷不再,平顺安康!
    “哄”的一声由远处传来,不知何人高声说了什么,然后,前方的人群涌动,开门纳客,要开筵了!
    人群挪动的很慢,但却井然有序。俞望楼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两人。一个愁眉苦脸,一个满脸沧桑,俞望楼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心里划过一丝不满。至于不满什么,不满这两人的颓废不安,还是不满在这样喜庆的时刻,他们竟然露出这样的表情,俞望楼一时难以分清。只不过,想起姑姑的嘱托,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来。
    俞望楼一直觉得男人比女人更有魄力和决断力,但是,显然现实并非如此。无论是他的姑姑,还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可能还要加上她的母亲,跟这对父子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们也会为情所困、为情所苦、为情所伤,但是,她们用漫长的岁月籍慰了心灵,然后,在某一天学会了释然,学会了豁达,最后,得到心灵的自由。至于那些伤痛,那些她们所亏欠的,她们所怨恨的,终将释然,于未来的某一日,她们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就这么静静地一起喝一杯茶,然后,转身背道,属于她们各自的生活还会继续!
    第224章 曲终
    在临近正午之前,池家老宅四周终于不再拥堵,阵阵香气偷偷溜出,越过高高的院墙争先恐后地涌进俞望楼的四肢百骸,深深地吸口气,俞望楼掏出口袋里的东西,不知怎地笑了一下,然后转头看向那边正在整理情绪的父子俩,说了声“走吧!”已经迈步上前。
    穆天恒和魏强站在大门口的两边迎客,看到俞望楼和他身后的两个人,魏强撇了撇嘴,到底没说什么不欢迎的话。穆天恒倒是神色自然,仿佛他们三个跟其他客人没什么不同,客客气气说了句“欢迎”,看到俞望楼手里拿着的东西,就要伸手接过,却没想到被俞望楼躲了过去。穆天恒愣了一下,倒没生气,只是,难道是他想错了,这不是要送给念念的礼物?
    今天不仅仅是池家重新开门的日子,也是沈念池就任池家家主的日子,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大家都没有空手来的,所以,看到俞望楼手里拿着个精巧的盒子,穆天恒才以为这是他送的贺礼。
    俞望楼礼貌地点点头,像是要表示歉意,不过,说出来的话,却让穆天恒不得不多想:“我亲自交给她。”
    没有丝毫暧昧的字眼,语气也是清淡自若,可,穆天恒就是感受到了一丝丝不一样的意味。抬眼望向俞望楼,这人一脸的坦荡与理所当然,但,有些意思还是透过那双星目传了出来。穆天恒的眉心蹙了一下,不知想到什么,又快速的平整:“那可能要等到筵席散了才行,今天来了不少朋友。”
    “我知道,今天是她的好日子!”言语里透着难掩的骄傲和欣喜,好像他跟沈念池关系匪浅。
    身后有幽幽的声音紧接着他说了一句:“所以,还是不要打扰她为好!”
    俞望楼含笑着转身,眼神交错间,与魏强已经厮杀一个回合,然后淡笑着说道:“我会看着办的,就不劳魏先生费心了。”冲着两人点点头,迈过门槛进去了。
    穆天恒看着他转过影壁,才收回视线,就见魏强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站在原地,好像不知道刚刚自己在言语上已经输了一程。
    魏强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切,京都俞家的少爷又如何,就比别人精贵了!撇去秦川池家家主的身份,念念身边可是有一堆人等着呢,有的是他哭的时候!
    确实有的是他哭的时候,俞望楼进入正院根本不用找,就看到了众星捧月的沈念池。即使面对着厨艺界的泰山北斗,即使周围全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她仍然淡然自若,态度恭谨又不失大气,完完全全地展现了身为池家家主该有的姿态。俞望楼不得不为自己的眼光点个赞,但,世界上总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所以,看着站在沈念池身后隔着一个身位的某个人,俞望楼紧紧地攥住了手里的东西。
    林兆站的位置极其恰到好处,既不会挡住众人跟沈念池交流,又不会让沈念池陷入众人的包围而让她觉得压抑,不远不近,刚刚好的位置,让沈念池能够游舒服地应对。
    韩愈一坐在不远处的桌子上瞧乐子,不得不说,这郎才女貌的,真是养眼呐!瞟了眼坐在他身侧的赵老爷子,不知道这位是不是算计好了这出,才把他外孙子“贡献”了出来,当真是下的一步好棋啊!
    沈念池前面的十多年一直都在苦练厨艺,虽不至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但现在厨艺圈的各位,还真没见过几个,即使对人家的生平履历记得清清楚楚,但毕竟是第一次见面,总要有人先递个梯子,这样才不至于冒失不是!
    关于这个抛砖引玉的人选,自然是有不少选择,但是,再仔细想想,可就真没剩下几个人了。最积极的何然首先被排除在外,这是池家的筵席,自然该是由池家人操持,而沈念池自小都跟着沈家老爷子学艺,身上满满的沈家印记,已是很难洗的清,当然,这样也不是不好,但,有些事还是要分的清楚些为好。不论是对于沈家,还是对于池家,他们都是沈念池的后盾,但,厨艺圈自古以来就是讲究流派和传承的,你可以说自己集百家之学,但师承却是要讲清的,不然,你犯了错,我们找哪个师父说理去!更何况,沈念池横空出世,不是没有人说歪话,什么沈家人早就盯着池家的家业,不然怎么捂了这么多年,就在这届厨艺大赛上出现了,哪那么多巧合之类的,他们是问心无愧,但也不想落人口实,免得给沈念池树敌。
    何然勉强接受了这样的说法。跟他一样,封白他们也被直接pass,然后大家接着巴拉手头上能够用到的人。穆天恒和魏强要代表沈念池去迎宾,这个没法换。沈老爷子和赵老爷子地位摆在那里,也不是合适的人选。当然,两位老爷子都有深厚的人脉,但那些人都跟沈念池不熟,也就不能考虑了。算来算去,即使赵老爷子不为外孙子争取,大家也都默认了只有林兆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池、赵两家是世交,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什么侵占家业的想法,那完全站不住脚,不然当年池海大师去世的时候,赵家人早就来了。沈念池和林兆作为两家这一代的唯一传人,自然是身份相当。林兆很早就接手汇锦楼,又是个天赋极高的年轻人,不少厨艺界的老前辈都是见过他的,所以,作为牵线搭桥的,林兆完全可以胜任。
    确实完全可以胜任,胜任得简直不能再好了!即使俞望楼泛起醋意,也不得不承认有了林兆的帮忙,沈念池周边的气氛很是融洽。不论是身处其中,还是旁观路人,大家明显感觉到宾主尽欢就是这样的。
    “小五,这边。”叶昭的声音响起,俞望楼不用回头就知道他姑父和沈俞终于进来了,收回视线,跟两人汇合,坐在了偏向角落的一桌旁。
    这里显然是特意为他们三个准备的,都是京都厨界崭露头角的年轻人,大家自然也互相认识,虽然沈初的辈分摆在那里,俞望楼也不是一个圈子的,但有叶昭作陪,倒是还算融洽。只是,等正式开筵,俞望楼看着沈念池致辞,而林兆则迈了一步,就坐在主桌旁边的那一桌,与沈念池仅隔窄窄的过道,风吹来,沈念池的裙边似是要滑过林兆的手臂,俞望楼的眼神淡了下来。
    原本就守着他有些战战兢兢的几个年轻人也不敢聊天了,只能闷头吃菜。还好,今天的菜式很是可口,既有秦川本地的特色,又有池家看家的本事,沈念池和魏强他们商量了好久才定下的菜单,确实让人挑不出毛病。
    叶昭扫了一眼俞望楼,又看看坐下后一言不发的父子俩,有些头疼地摇摇头,赶紧招呼大家吃好喝好。至于俞三少的心思,叶昭可能是所有人里面发现最早的,可就算知道了,他也从没有做过什么。告诉沈念池?那不是推波助澜嘛!更何况念念的事情那么多,怎么可以去打扰她呢!至于警告俞三少?不用想就没什么用不是!跟老爷子说?八字还没一撇呢,用得着大惊小怪!相比起其他人,叶昭可能是最淡定的一个,即使是沉得住气的老爷子也可能比不上他。不是他不关心沈念池,相反,正是因为他了解沈念池,所以,他知道无论做什么都不如不做,因为,只要沈念池不知道,那么,俞望楼只能是一厢情愿罢了。至于他会不会去主动告白,从他那润物细无声的做法就知道了,他只怕是也在等沈念池开窍吧!所以,无论老爷子,还是封师叔才不急吧,有些事,沈念池是游刃有余,有些事,离她还远得很呐!只是,他们似乎都忽略了一点,这个世界上有句俗语叫做,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除了他们这一桌,大家都是宾主尽欢,吃吃喝喝聊聊,再有沈念池一桌一桌地过来敬酒。因为还未满十八周岁,大家也不强求,即使沈家人都知道沈念池是海量,但这一百多桌,为了不让沈念池受罪,所以,你不知,我不说,沈念池端着果汁,身后跟着的魏强和穆天恒则是来者不拒,一杯接着一杯,还没过半,魏强已经醉了。
    沈念池接过管家爷爷早就准备好的醒酒汤,看着魏强喝了,倒是没劝他。师伯等这一天等了这么多年,今天就让他痛痛快快地喝个够吧。希望他明天起来的时候把所有的包袱都丢掉,然后,不再愧疚,不再负重,开始新的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到了俞望楼他们这一桌,沈念池自然发觉了这里气氛的不对劲,不过也没说什么,就这么按部就班地感谢大家赏脸,举起杯子跟一桌子的人碰杯。
    看着一碰即离的沈念池,沈初垂下眼睑,盯着手中的酒杯,轻微的碰触让杯中物悠然地晃动起来,然后突然有水珠坠了进去,瞬间荡起清浅的涟漪,很快就消散开去。沈初闭眼,猛地仰头,辛辣的酒水混着咸涩的味道一下子冲进了喉咙深处,“咳咳咳……”
    “爸!”沈俞赶紧放下酒杯,就要去给他拍背,然后就定在了当下。一双小手已经抚在了沈初的身后,轻柔地拍着,再自然不过的动作,却瞬间让他红了眼。
    沈初似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旁边的几桌人已经开始注意到这边,他才停了下来,然后,身后传来的触感,让他不可置信的扭过头,就这样对上了沈念池的视线:“念……念……”喃喃的,轻轻的,似是在梦中,不敢高声,怕把此刻的美好惊走。
    “嗯。”站在身侧的女孩低声应答,对上他茫然的眼睛,脸上浮上一丝浅淡的笑意,让人看着有些不自然:“多吃点菜吧,做的还行。”
    毫不相干的话题,却有微不可察的关心,沈俞捅了捅已经呆愣住的沈初,知道指望不上他了,赶紧接话:“吃着呢,吃着呢,咱爸刚刚可是吃了不少。”有个字咬的极重,似是要向所有人说明什么似的。
    俞望楼从来没像此刻这样觉得自家表弟的智商不及格,不过,看着他姑父木呆呆地只顾着点头,忍住了想要扶额的冲动,望向沈念池的目光有些不一样的意味。这个小姑娘是不是总能这么容易地就牵引住对方的思绪,无论是在外界看来冷冷淡淡的沈初,还是他这个雷厉风行的俞家三少。
    沈念池没有在意他们父子俩瞧着有些蠢的表现,淡定地点点头,准备去下一桌,却在抬眸间,对上了俞望楼复杂异常的目光,愣了一下。
    他们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也许用手指头就能数得清。无论是初遇时俞望楼突如其来的想要“戏弄”一下这个小妹妹,还是第二次在洗手间外相遇时两个人的诧异,甚至是那次街边巧遇被俞望楼拉着做了挡箭牌,最初的最初,他们就只是知道对方身份的陌生人。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沈俞终于走进了沈念池的生活,而她跟他的接触也就越来越多了起来。从当初的退避三舍,到渐渐可以像遇上路人甲一样随便说两句,再到现在的君子之交,除了最初的不知原因的抽风,此后,俞望楼在沈念池面前永远都保持着最正确的姿态,从言语到动作再到眼神,每个细节都挑不出任何错处。所以,对上这样的目光,沈念池的脑海里划过一丝思绪,却又被极快地按下,淡然地冲着俞望楼点点头,然后跟着穆天恒和魏强去了下一桌。
    直到沈念池走出他的视线范围,俞望楼都没有收回目光。如芒在背的感觉,穆天恒察觉出了沈念池的异样,回头望向坐在那里轻轻摇晃酒杯的年轻人,微不可察地叹口气。正好到了穆池所在的这一桌,看着自家儿子很是自然正常却处处透着刻意的样子,不得不承认,跟刚刚那个年轻人相比,穆池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明明两个人在沈念池这里都是半斤八两,穆家霸占了池家的东西、俞家间接导致了池云的死亡,可是,看看穆池那举足不前的样子,再看看那个年轻人眼里不再掩饰的野心,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艰险困难不可怕,怕的是明明有了目标却不敢尝试。不试,你就永远地输了,试了,起码有一半的几率。当然,穆天恒也不会这样劝说自家儿子,他已经受过的苦,自然不想让儿子再尝试。更何况,即使俞望楼的胜算不大,看着不远处跟众人推杯换盏应对自如的林兆,罢了罢了!
    一场筵席,从正午吃到了黄昏,送走最后一波客人,沈念池让穆天恒和魏强去休息,她则转身回了正院。找管家爷爷要了一壶解酒茶,端着向偏厅走去。
    一直以来儒雅斯文的林兆难得的显出了几分颓废,沈念池将手中的茶壶放下,倒了一杯,试了试温度,这才伸手轻轻推了推林兆。
    “哦,念念啊!”林兆抬起头来,眼光迷离,看了一回,才反应过来。
    “喝点茶。”沈念池将茶杯塞到他手中,看着他机械地一口灌下,知道他是喝大了,直接将茶当成酒喝了,顿时又好笑又感动。今天如果不是有他在一旁帮着,只怕根本就不会这么顺利,现在看他这样,也是有些过意不去。伸手又给他倒了一杯,看他喝完,这才说道:“客房已经准备好了,我让他们扶你回去休息吧!”站起,转身,然后,就看到了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俞望楼,一丝怪异滑过心头,面上却不显:“俞三哥,你还没走?”
    明明就只是表示诧异,没有其他多余的意思,可是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一个女孩,两个男人,俞望楼就是觉得心里的烦躁急需一个宣泄的渠道,然后,在三个人都没有回过神的时候,片刻之间,房间里就只剩下坐着的人了。
    “看什么呢?”叶昭过来的时候,就见林兆如雕像般,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除了正忙着收拾餐桌的众人,没什么特别的。
    林兆回过神来,摇摇头,闭上眼往后靠了靠,似是疲惫地不行。叶昭总觉得他有点奇怪,不过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他并没有看到刚刚的场景,就当林兆是喝多了,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走吧,之前念念让我送完师叔过来接你,回后头睡会!”
    林兆睁开眼,脸上浮起一丝不知是苦还是甜的笑意,任由叶昭拉住他的胳膊,然后就顺从着把大半的重量移到叶昭的身上,两个人向后院走去。转弯的时候,林兆停了一下,对上叶昭询问的眼神,摇摇头,两个人的身影就不见了。
    等沈念池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和俞望楼已经在一处小跨院里了。明明离正院很近,但隔着院墙和假山,这里却安静得很。沈念池盯着自己的手腕愣了片刻,加大力度动了动,还是没有挣脱,只能抬眼去看俞望楼,虽然没说话,但眼里却是满满的问询,显然,她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俞望楼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子。当然,她也没有害怕之类的负面情绪,就只是奇怪而已。俞望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高兴,毕竟,这样的动作,这样偏僻的地方,一个成年的强壮的男人,她没有害怕,看来是信得过他,确实值得高兴。只是,这种信任再配上疑惑懵懂的眼神,他要是高兴,那他也就可以就此罢手了!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沈念池的眉心不自觉地越皱越紧,手腕处传来的属于俞望楼的体温,让她第一次体会到了男女间的那种不自在,而俞望楼深邃的目光似是狂风,吹皱了窗户纸,然后,一丝缝隙就此产生,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光透了过来,沈念池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地让人难以形容。
    俞望楼就这么直直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人儿,肆无忌惮地、不加掩饰地。他知道自己这样是失态了,而且原本计划好的一步一步该做什么,也彻底泡汤。原本想着要帮她及早实现心愿,然后等她的事业逐步走上正轨,可以分心做些其他事了,他再向她展露心意。可是,今天从进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他再也不能还像之前那样润物细无声了!
    很早之前,俞望楼就知道林兆是个出色的人物,虽然两人间的交集不多,但也不妨碍俞望楼对他的欣赏。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两个人会因为一个女孩,成为对手。今天林兆所表现出的游刃有余,如果是在别的场合,俞望楼绝对会说一声好,可是,看到他以守护者的身份正大光明地站在沈念池身边,听到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俞望楼知道,如果他再不行动,那么,也许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就任家主并不意味着事情的结束,对沈念池来说,挑战才刚刚开始,所以,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还有的忙,而这些都是他不擅长的,却恰恰是林兆最擅长的。一想到今后他们两人每天都能出双入对、有商有量,紧迫的感觉袭上心头,即使是在他孤注一掷将全部身家都搭上的时候,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俞望楼知道,无论如何,今天,他一定要做些什么了,哪怕他心里清楚,现在这个时间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忙碌的一天,沈念池必定身心俱疲,而仓促的行动,没有任何铺垫,更是糟糕,但,他还是等不了了,在他亲眼看见沈念池跑去关心林兆之后。
    不放过沈念池一丝一毫的表情,直到他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然后顺着沈念池的意思,俞望楼放开了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里的东西送了过去。
    这样突兀的举动,让沈念池的思绪更加混乱,只是盯着俞望楼手里的那个精巧的礼盒,没有动作。
    俞望楼也不在意,嘴角挑起,笑道:“这是贺礼!”说完又往前递了递,礼盒的另一边已经靠在了沈念池的手上,看见女孩终于伸手接过,又来了一句:“打开看看!”淡淡的宠溺,不再有丝毫遮掩。
    手中的东西有些灼人,可沈念池还是顺从地打开了,她觉得如果自己不打开,那么对面的人可能会做些让她更加混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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