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日从来不信命数,如今却信了,若是我当初没有任性妄为的捏碎了他的玲珑心就好了,那时以为只是一件寻常小事,却没想到会到这般地步,这就是命数,我也改变不了。”
    寂斐闻言颇为心疼,“这不关你的事,你那时又怎么知道后来……与他的事……”
    锦瑟转头看向他,那晶莹剔透的眼眸里头尽是荒凉,“我想,很多东西都是注定的,我害死了他,哪怕是一辈子等下去,也是我的命数,是我心甘情愿……寂斐,你不要再等了,也不必浪费时间陪我。”
    寂斐既没有开口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过了许久,他眼中一片湿润,似有水滴落下来。
    他默了许久,苦笑连连,有些东西确实是命数,谁也没有办法逆天改命,便是神仙,亦是如此。
    “你有你的命数,我也有我的,你等你的,我等我的,我亦是心甘情愿……”
    锦瑟闻言似乎没有听见,寂斐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陪着她。
    锦瑟日复一日的等着,石柱老妖婆偶尔会出现在她身旁磨磨指甲,大多时候都不敢出来,只有锦瑟一只猫蹲在原地,看着宫里的妖侍来来往往。
    匹相、匹献时常会来看她,连风花雪月都会偶尔来拜见她一番,可却始终见不到她想见的那个人。
    也不知这人是怎么陪着自己的,连一丝影子都不让她看见,坏透了。
    平静的日子过得很快,悠悠一晃便是数十年过去,竟又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陶铈离了妖界之后,便混迹在人间四处游荡修炼,日子倒也过得快活,沈甫亭寂灭的事他听过,也曾回来过,不过却连妖界都没能踏进来。
    走了个沈甫亭,还有个寂斐,根本没有他存在的余地。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这些事情在他这处已然过去了许久,是以骤然见到那个熟悉的面容,心中也是惊讶不已,费尽了千辛万苦才得以进了妖界。
    不想才一进来便见一只小奶猫趴在殿外,瞧着软嫩嫩的模样,极为可爱讨喜。
    他还是第一次瞧见锦瑟的真身,一时看傻了眼去,这小模样若是出现在人间,恐怕是要叫人偷了去的。
    锦瑟懒洋洋趴着,也不耐烦变回人形,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陶铈这才想起了来意,“你可知我在人间见到了谁?”
    锦瑟闻言兴致缺缺,如今便是谁都与她无关,她只想见沈甫亭。
    她想着眼儿一垂,低头趴在脑袋下的王八手帕,上头还残留着他的气息,这是她从他那处硬生生抢来的。
    他那时藏着腰带里,贴身带着,即便是在深渊里失去了意识,这帕子可是藏的宝贝着的,她费了好大功夫才从他手中夺来给他擦脸的。
    那时她还吃起了帕子的醋。
    陶铈见她这般心灰意冷的模样,一时越发确信自己来的对,那先前五百年的恩情,想来是能报了。
    “我在人间见到了一个人,长得很像沈甫亭,我细细观察了许久,那气度做派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仿佛是另一个他,我特地打听了,那沈家公子原先不是这般如玉模样,自小也长的貌不惊人,后来病了一场,不知怎的便如长开了一般,越长越好看了。
    我不知晓是不是他,后来试探一二,他也是不识我,不过他既然是仙帝,或许能保留一二神识,落在了凡人身上也不一定。”
    他其实还有些许顾虑,这人若不是沈甫亭,便是白白给了她一个希望,又让她落空,实在太过残忍。
    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与她说一说,万一这人真是沈甫亭呢,凡人年岁短,要是转世投胎,便是茫茫人海难再寻,必然会错过。
    锦瑟闻言有一瞬间的怔忪,待反应过来,猛然站起了身,“在哪里?!”
    “在人间。”陶铈见这么小小一只瞪着圆乎乎的小眼儿看着自己,一时有些离不开眼,实在太是可爱。
    锦瑟当即一跃而下,迈着小碎步飞快往前跑去,“带我去!”
    陶铈闻言连忙跟上,二人在夜色里急匆匆离去,完全没察觉到角落里还站着另外三人。
    川音南看着锦瑟离去,转头看向寂斐,“大人为何放这人进来,他必然会告诉妖尊,凡间有一个长得像沈仙帝的人。”
    寂斐看着空落落的殿许久,轻声道:“我想让她开心一些。”他说着便出了神,凡间那个人他去看过,长得确实和沈甫亭一模一样,倘若真的是他,她必然能够高兴。
    即便不是,也算是一个很好的替身,也免得让她终日苦等,郁郁寡欢。
    许是寂斐的神情太过落寞,以至于这一处的气氛越发低迷。
    川音南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静默不语。
    一旁的虎头刹自是不懂这些情情爱爱,他坐在石栏之上无聊了许久,颇为煞风景道:“大人何须担心终身大事,就凭您这模样,哪有姑娘家不中意您的,实在不行,不还有业障海里的那只山龟吗,他前些日子还问窝,您怎么还没有去业障海看他,他等的花都谢了?”
    川音南:“……”
    寂斐:“……”
    陶铈带着锦瑟一路到了人间,她一直都没有变回人形,小小一只走在他脚边,那速度却比他快了不少。
    陶铈一时忍不住放慢了脚步,时不时看看她奔跑的小模样。
    锦瑟迈着小碎步急匆匆往前,见他慢了下来,不由转头看去,“到了吗?”
    陶铈看了她许久,终究是伸手指向前方,“就在前面,我就不送你了,那个人长得很像他,你一进去,随意找找就能看见他。”
    锦瑟闻言当即往前跑去,跑了几步似想起什么,转头冲他点了点头以示谢意,才继续往前跑去。
    陶铈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仿佛往日看着她与沈甫亭一道撑伞,缓缓离开自己的视线一般。
    他错过了一次,便是永远。
    锦瑟迈着小碎步,一路往前跑去,这一处府邸极大,外头有人看守,她没耐心耽误,毫无阻碍的穿墙而过,入眼便是亭台水榭,大气古朴透着精致。
    进来的这一处正好是花园子,仆从往来,好在她原身娇小,也引不起府里头的人注意,可以畅通无阻的在其中行走。
    她四处看了一眼,欲往最近的水榭那处走去。
    正巧两个仆从端着药碗,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声音压得极低,“公子的病恐怕是好不了了,这神医名药不知几何,每每来此都是束手无策,恐怕是……唉……”
    “嘘,不可妄论主子非议,免得到时候老太爷责罚。”
    “咱们嘴上说说,也多是担心公子,族里的公子们都成了亲,没道理我们长房嫡长还没有着落,公子若不是因为这病拖累着,早早便已经金科及第,娶妻生子了。”
    “你说这病怎么就落在我们公子身上了,真真是造孽啊。”
    锦瑟猫在石林一旁,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眼儿微转,还未意识到他们说的是谁,微风轻轻拂过珠帘,传来悦耳的碰撞声,里头有人缓步走来。
    脚步声莫名熟悉,叫她微微一怔,以为自己是幻听,她抬头看去,那垂落的珠帘挡在眼前,叫她看不清那人模样,只能依稀看见衣摆清纹,入目风雅,行走间窸窣声响。
    这一路而来,她都没有想过什么,只想要尽快见到这个人,可如今到了这处却又近乡情怯,她害怕看到的只是一个模样相似的人,而不是她心中盼着的他。
    她迈着爪子不自觉往后退去,不敢看,那缓步而来的人忽而咳嗽起来,低沉的咳嗽声夹杂着珠帘碰撞声传来,她瞬间顿在了原地,直勾勾看去。
    那人已经压着咳嗽,掀开珠帘,缓步下木阶。
    第118章
    珠帘轻晃,碰撞出木质声响,他身着青衫玉摆,发束玉冠,本是寻常步下台阶,瞧见了她便顿在了原地,面上神情似乎很是意外。
    锦瑟看着他几乎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难道陶铈这般吃惊,这面皮真的如同模子里刻出来一般,便是连举止神情都如出一辙。
    时间仿佛静止了,过了许久他忽而低声咳起,似乎极为难受,这一声咳似乎惊醒了什么,他长睫微垂,收回了一直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半晌才缓步往她这处走来。
    锦瑟颇有几许僵硬,直扬起小脑袋看着他。
    他眼里含着温和笑意,在她面前蹲下身,伸手轻轻抚上了她的头,笑容莫名宠溺,“哪来的小花猫,这般讨人欢喜?”
    他的声音微微低沉,带着病重的虚弱,沙哑的惑耳,和沈甫亭的声音如出一辙,就像那时他和她说,他会永远陪在她身边,永远都不会离开一样。
    锦瑟瞬间湿了眼眶,心中莫名委屈,她一直在等他,也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勇敢,哪怕毫无指望的等下去,她也不怕。
    可如今骤然看见他,听见他的声音,却兵败如山倒一般轰塌下来,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般脆弱,这一刻却是不堪一击,不过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就让她委屈的想哭。
    她低下头不住呜咽了一声,甚至没有办法思考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他,直感觉他已经回到了她身边。
    那抚着她脑袋的手微微一顿,又轻轻揉了揉她,声音越发温和,似乎怕惊着了她,“迷路了吗?”
    锦瑟心中越发酸涩,脑子里一片混乱,直一脸茫然的冲着他“喵”了一声,不由自主往他那处迈步,伸着爪子想要靠近他。
    身后突然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和惊讶声,“呀,哪里来的野猫,还不快快着人赶出去,惊扰了公子可如何是好?”
    一个老嬷嬷领着仆从过来,见自家公子出来,连忙急急而来,将手中的衣衫披在了他身上,“公子怎么出来了,外头风大,若是感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不必担心,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他收回了手,慢慢站起身。
    锦瑟才刚走到他脚边,伸出的爪子还没来得及勾上他的衣摆,他便已然站的高高,那高度在她这处看来高不可攀。
    她不由上前几步,冲着他“喵”了一声,那圆乎乎的小眼儿里头全是期盼,期盼他就是她等的那个人。
    他闻声低头看来,眼中的神情极为认真,又似参杂了许多情绪,让她都有些看不懂。
    老嬷嬷哪敢让野猫待在自家公子身边,若是带了什么不好来,遭殃的可就是公子了,老太太那处也不好交代。
    老嬷嬷见他一直看着,便知道他喜欢这小猫儿,话到嘴边,又将赶字改为了送字,一边扶着他回屋,一边吩咐一旁的仆从,“将这小猫儿送出去,往后可要仔细些,不准再让这些玩意儿跑进来,免得惊扰了主子。”
    “是。”仆从忙应了声,上前去抓。
    锦瑟的注意力全在沈甫亭身上,见他转身往回走去,连忙追上去,忍不住“喵”了一声,甚至带起了哭腔,极怕他走的没影了去。
    那人步上木阶的脚步微微一顿,转头看来,眼中的神情似不忍心,掺杂的东西太多反而叫人看不明白。
    锦瑟见他停了,连忙要追上去,却见他又收回了视线,掀开帘子进了廊下,仿佛她只是一只迷路的寻常小猫,与他来说只是一个过客。
    锦瑟怔在原地,心中一痛。
    他用这样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就好像他们的往昔他都已经忘了干净,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记得的只有她自己……
    她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满心空落落的,突然皮后颈一紧,被人一下拎了起来,她也没心思挣扎。
    那小厮许是看着她软嫩可爱,直小心翼翼的将她捧起来,往外头走去。
    锦瑟看着沈甫亭越来越远,那一日的感觉又重新出现在心头,她眼眶瞬间湿润,眼前一片模糊,止不住的对着他的背影直叫唤,“喵,喵……”
    那微弱的小声音听着格外心疼,离去的那人脚下又是一顿。
    锦瑟视线朦胧中只觉他看了过来,那感觉一如既往的熟悉,她连忙眨了眨眼,清了眼中的水花,再仔细看去,珠帘垂挂处已经没了人。
    风微微晃着珠帘,那处空落落的,像是没有人出现过,一切仿佛是一个梦。
    “府里看守这么森严,这小猫儿是怎么跑进来的?”
    “许是爬树翻墙闯进来的,瞧着公子很是喜欢,只可惜这带毛的玩意儿万一藏了什么瞧不见的脏东西过给我们公子可就不好了,还是快快丢出去。”
    那小厮闻言连忙抱着她去了后门,将她送了出去。
    锦瑟落了地,那小眼儿还是水汪汪的,小小一只瞧着格外惹人心疼。
    那小厮见了这小模样心都化了,不由小声叹息,“小猫儿快走罢,你寻错了主子,我们家公子也不知能不能活过二十,他连自己的命都护不住,又哪有机会养活你?”
    锦瑟闻言心口莫名一紧,他看上去确实不大好,走几步就有些气息不稳,虚弱至极,却没想到已经这般严重。
    小厮见小猫的神情,似乎是真听懂了他的话,不由心中吃惊,都说猫通灵性,说不准还真能听懂,也不知能不能让神仙救救他们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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