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怀安轻轻眨了眨眼,像是没听清楚似的说:“舅母,你说什么?”
    俞桃有些不忍心,然而她从前经的事多了,这时候依然冷静地说:“甄兮掉下悬崖了,人还没找到。”
    毕竟心疼怀安,她最终还是把“恐怕凶多吉少”这话给咽了回去。
    瞿怀安嘴唇颤了颤,他突然甩开俞桃,跑到悬崖边向下望去。
    他看到,那截断掉的树干上,还挂着一片被扯下来的白色衣裳,那上头的花纹他最熟悉不过。
    脑子里的锤子突然一个用力,砸得他眼前一黑,险些腿一软摔下去。
    他深吸了口气,在悲伤绝望漫上来之前,有个理智的声音在告诉他:不要紧,不要怕,兮表姐还可以借尸还魂,她会回来的。
    可是……万一她不回来了呢?
    万一,万一之前他所感受到的情意,她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假的呢?万一她这一走便再也不想来找他了呢?
    万一这辈子他都再也见不到她呢?
    对于瞿怀安来说,甄兮就像是一阵风,她偶尔愿意为他停留时,他感激涕零,而她若要离去,他却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孟昭曦慢慢走到瞿怀安身边,声音依然带着哽咽:“怀安,她……她真的是甄兮表姐吗?”
    瞿怀安沉默片刻才低声道:“是。”
    孟昭曦像是惊住了,好一会儿才出声,语气中的悲伤怎么都止不住:“怎么会是甄兮表姐……她为了救静静才掉下去的,她怎么,怎么……对不起,怀安。”
    瞿怀安扯了扯嘴角,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兮表姐就是这样一个温柔善良的人,为了救静静可以不顾自身安危,他对此又爱又恨。
    他起身,转头看向孟昭曦和静静,抿唇道:“嫂子,你先带静静回去吧,这儿风大。”
    说完,他越过她快步走向他的马。
    俞桃拦住他:“怀安,你去哪?”
    瞿怀安脸色很平静:“我去找她。”
    “你去哪里找?”
    瞿怀安看了眼悬崖,笑了笑:“我去崖底找她。”
    无论如何,他都要先把兮表姐找到。她若又一次死了,去了别的身体也就罢了,万一她还侥幸活着呢?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她若活着,也必定身受重伤,无法动弹。
    一想到兮表姐很可能无助地躺在那儿,生死都不能,他便心头发颤,她该多疼多害怕啊。
    俞桃想让瞿怀安带着下人一起去,但她一个错手间,他便甩开了她,骑上马走了。
    俞桃无奈,只好连忙派人去追他,又劝孟昭曦先回府去。
    甄兮此刻正被人拖着走,她迷迷糊糊的,只知道拖着自己的是一个健壮的男人,却看不清那人的脸,片刻后她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甄兮终于幽幽醒转过来,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先前发生了什么。
    她为了救静静而摔下悬崖,算她运气好,下落过程中她遇到了别的树冠,减缓了她摔下来的速度,落地时没当场摔死,也没摔个全身骨折。
    甄兮观察着四周,很快发现自己似乎在一间简陋的小木屋中。
    就在此时,门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甄兮看清楚那人的样貌时,狠狠地愣住了。
    “……爸爸?”
    男人愣了愣,英挺的面容上浮现惊喜:“姑娘,你醒了。”
    他显然没注意到甄兮脱口而出的话。
    甄兮望着那个男人的脸,半晌后转开视线道:“是你救了我吗?谢谢你。”
    她穿书也就罢了,她爸爸怎么可能也穿书?
    男人笑道:“这就是小事一件。你身上有哪里疼吗?”
    男人如此一问,甄兮才发觉自己右腿钻心地疼,显然是从高空落下时骨折了,身体其他部位似乎没什么问题。
    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却只是个右腿骨折而已,这显然可以算是个奇迹了。
    “右腿骨折了,问题不大。”甄兮强笑了下。
    男人先是诧异地看了眼甄兮的右腿,随即惊叹道:“姑娘你太能忍疼了,要是换我娘子,磕破了点皮就要掉金豆子。”
    他问道:“你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吧?你家人呢?他们可在找你?”
    “马惊了,我便掉了下来,我家人应当是在找我。”甄兮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道,右腿的疼,还有瞿府人的寻找,对这时候的她来说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
    眼前这个男人,穿着一身短打,腰间别着把小刀,床边窗下还靠着把弓,应该是个猎人。他的脸跟她的爸爸有七分相像,而他这憨厚友善的性格,也跟尚未酗酒之前的她爸爸一模一样。
    “那我便先不动你的伤口了。”男人道,他从这位姑娘的衣着看得出来她非富即贵,想来对方家中一定能请到极好的大夫,况且男女授受不亲,他确实也不好乱动。
    “你……你有女儿吗?”甄兮没忍住问道。
    男人听到这话眼睛亮了亮,立即打开了话匣子:“有啊,我女儿小名冬儿,如今已五岁了,长得冰雪可爱,又极懂事,我这回进山,同她说好了要给她打件狐狸皮子,若能打到白色狐狸,做成了披肩,她穿上一定好看。”
    甄兮表情怔怔的,连他兴奋地说起自己女儿时的那骄傲情绪,都跟她爸爸一模一样。
    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光。
    因为清楚瞿家人一定会来找她,而她能做的就是等待,甄兮便顺着这个男人的话,提起了他的妻子和女儿。
    从男人的神情和语气来看,他一定很爱他的妻子女儿,说得眉飞色舞,眼睛里都发着光,真是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们。
    甄兮怔怔看着听着,连腿上的痛都忘记了。
    等男人说完自己的妻子女儿,甄兮对他已不自觉多了几分亲近。
    男人这时才懊恼道:“光顾着说话了,姑娘你等等,我去给你烧点水。”
    甄兮确实渴了,道了谢,反正哪儿也去不了的她在男人出去后便仰面看屋顶发呆。
    瞿怀安花了不少时间才寻到悬崖下,他估计了甄兮落崖的位置,在那附近寻了半天却一无所获,而瞿家下人此时也都追了过来,人多搜寻起来也方便。
    不久,有人发现地上有拖拽的痕迹,仔细看过后认为不是野兽,而是有人类将甄兮拖走了。痕迹非常清晰,瞿怀安迅速带着人赶过去。
    痕迹一直延伸到了小木屋中,瞿怀安心中激动,也不顾身边人的劝阻,飞快赶上前去,一脚踹开了木屋的薄房门。
    屋内的人,一个躺在床上,一个正在俯身,不知道要做什么。
    因为房门被踹开发出的动静,二人都诧异地看过来。
    眼前的画面在瞿怀安脑中不断放大,在那一瞬间,他看到甄兮躺在床上,嘴角带笑看着那个男人,而那男人俯身似乎要亲她……她竟然是笑着的!
    瞿怀安前一刻才想着甄兮是不是不会再来找他了,这一刻便看到这刺痛他双眼的一幕,脑中紧绷的弦便断了,胸腔中浮起汹涌怒气,他大踏步走过来,竟一拳打上男人的面颊。
    “怀安!你做什么!”甄兮见到瞿怀安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反应过来后慌忙要去拦他,却因牵动了伤处而痛得一僵。
    男人毕竟是个猎人,第一下没防备被打中,正要反击,旁边窜出来好几个人,将他双手反剪按住,他双拳难敌四手,顿时动弹不得。
    “拖出去。”瞿怀安冷着脸吩咐道。
    国公府的下人们都被瞿琰训练得跟士兵一样顺从命令,闻言立即拖着他走出去。
    小木屋的房门已被踹坏,最后一个离开的下人试图关上门,没成功,门最后虚掩在那儿,但因没瞿怀安的命令没人会进来,倒也算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甄兮在瞿怀安发怒命令把那个猎人拖出去之后便不曾说话,她躺在床上起不来,床上又没枕头被褥,只能仰望着走到床边的瞿怀安。
    瞿怀安的目光扫视过她的身体,注意到了她全身的狼狈和裹着右腿的裙摆上渗出的血,他心中刚划过心疼,又被他强压了下去。
    在甄兮平静的目光中,瞿怀安站了许久,最终忍不住开口道:“兮表姐,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甄兮扯了扯嘴角道:“他将我从悬崖下救回来,而你却一来便打他。”
    她敏锐地感觉到了瞿怀安此刻情绪的复杂,按照他对她的在乎,本来他此刻应当开始关心她的伤情,但他却没有。
    她不知道他是误会了什么,她想,他的安全感,甚至比曾经的她还不如。
    听到甄兮的话,瞿怀安低笑出声,只是那笑声怎么听都渗人。
    “救?这不是你们设的局吗?”瞿怀安硬挺挺地站在那儿,不肯走近,笑望着甄兮道,“兮表姐,你先前都在骗我的吧。怪不得你不肯让我跟来皇觉寺,若非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恰巧遇上,这会儿你已经跟他离开这里了是吗?”
    “反正你还可以借尸还魂,这身体便是死了,你还能再在另一个身上复活。你故意为救静静而死,是为了让我以为你并非故意寻死,把这当做一个意外,然后再傻傻地以为你会信守承诺,会来找我,便乖乖地待在望京等着你找来,而非满天下去找你,是不是?”
    瞿怀安又笑了一声:“你说自己醒来便是五年后也是骗我的吧,中间这五年,你便是跟外头那个老男人在一起吗?意外死亡后借尸还魂,又被我遇上,被逼无奈之下只得先对我虚与委蛇,暗中寻找机会与他联系上,策划了今日一幕。”
    一切都说得通了,而瞿怀安越说便越是绝望,越是愤怒。
    果然呢,兮表姐凭什么给他机会?她从前不过是穷极无聊施舍他一点善意,高高在上宛若仙子的她,凭什么会喜欢上污泥般的自己?
    ☆、彼此的救赎
    甄兮静静听瞿怀安说完,然后才平静地说:“怀安, 在我成为甄兮之前的事, 我从没跟你说过。你现在想听吗?”
    瞿怀安一怔, 心中升起一股恐慌,兮表姐想说什么?想说她在成为那个救了他的人之前,便与外头的老男人是旧识?她难道想告诉他, 他才是先来后到中后来的那个, 他没有资格质问她吗?
    瞿怀安想说自己不听, 可脱口而出的却是:“你说。”
    甄兮试了试, 发觉还真没办法靠自己坐起来, 便道:“我腿伤了,你扶我起来。”
    瞿怀安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甄兮的腿上, 渗出的血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咬咬牙将心中涌上来的关切和心疼都压了回去,嘴上想拒绝,但身体已诚实地走上前去, 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
    但他已打定主意, 无论兮表姐这回说什么,他都不会被她骗过去了。
    在瞿怀安扶着甄兮坐在床沿, 而她因碰到伤口而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时, 他没能控制住自己心脏的一阵抽疼。
    他刚想硬着头皮退开,却被甄兮抓住了衣领, 他顿时僵在那儿。
    甄兮看着他,缓声道:“怀安, 还记得那一天吗?你想将我关起来的那一天,你说,‘你别想离开我’,这句话,让我想起了我的父亲。不是甄兮的父亲,是我在成为甄兮之前,生我养我的父亲。”
    瞿怀安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你知道他说完这句话后做什么了吗?”她勾了勾唇,“他杀了我的母亲和我。”
    瞿怀安双眼禁不住瞪大,眼里浮现惊恐。
    “不……我不会……”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极力想为自己辩解。
    甄兮只静静地看着他,便让他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所以那时候,我生出了对你的恐惧。”甄兮道,“我死了好几次,虽然没一次比得上被我父亲亲手杀死的痛苦,但我依然并不喜欢死亡。我更惧怕的是,你不杀我,却要折磨我,让我生不如死。”
    瞿怀安是第一次听到甄兮跟他说这些,他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想告诉她,她误会了,他心疼她,想对她好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折磨她?他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愿她受到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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