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申一颗心放进了肚里,心道:【今上比先帝更会克制自己,这是圣主之相。】心里很是同情桓嶷最近遭遇的事情。当时没有说什么,办完了公务之后回家,拣几位客人见了,不大重要的人就不见了,吩咐一声:“不要打扰我。”便猫进了书房。
    文人都爱写点东西,纪申也不例外。除了跟皇帝的密谈不写,别的什么八卦都会写一点。今天整好了纸笔,给自己的笔记集子里添了一章,狠狠地为桓嶷说了一通好话。将事情的始末给记了下来,写明原委——桓嶷是想拿宗室女和亲的,没想嫁亲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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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申在奋笔疾书的时候,同一座城市,梁玉也在写信。
    本来不大惦记美娘的,梁玉说的都是心里话,美娘跟袁樵现在离京城估计不到一百里,有什么好担心的?但是被桓嶷一提,又有点想,便写封信去问问情况。开弓没有回头箭,这箭怎么飞,还是能盯一阵儿的。
    给美娘写完了信,又给袁樵写。
    袁樵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陆文能回来,袁樵、于累、吴锋也且得在那里停一阵,梁玉闭上眼都能想到桓嶷的安排——虽然没人告诉她。袁樵留在那里就是搞事的,梁玉不怀疑袁樵使坏的水平,但是比较担心阿鸾能不能经得住风霜之苦。
    梁玉在信纸上写下“公主”两个字的时候,袁樵正对阿鸾施一礼:“公主。”
    阿鸾与右部可汗只在京城宴客,还没有在王庭举行婚礼,这个时候阿鸾与右部可汗分居两处。宴后,陆文等人来拜见公主,询问她的起居。陆文是阿鸾的母族长辈,心里也不赞同阿鸾这么自作主张。既然已经出来了,又得把私心杂念都抛了,扮演一个合格的正使。
    阿鸾客客气气地回答了他,也知道这些人的态度,多一个字也不讲,彼此客气又有一点疏离。陆文问完起居即退,袁樵又折了回来——美娘陪在阿鸾身边,袁樵当爹的要见女儿,当然是可以的。也就趁机见到了阿鸾。
    阿鸾对袁樵也是客客气气的,袁樵道:“殿下,眼下是同舟共济之时,恕臣无礼。殿下与可汗相处如何?”
    “还好。”
    “据臣所知,可汗文字不是很通。”
    “那我就教他。”
    袁樵无语了片刻,道:“只盼殿下不要想得太简单。”
    阿鸾道:“他想要恢复部落,就得对我以礼相待,真个无礼,难道我会逆来顺受吗?请将他交给我,你们回去辅佐圣人打造一个盛世。不管我在这里如何,最后还是看圣人、看你们做得如何。母邦强盛,我才能好。反之不然,母邦衰微,我纵能握两部权柄,也是无法挽救的。甚至……无法约束可汗部众不入侵。”
    这话倒有点样子了,袁樵点点头,不提什么“所以根本不用你自己跳出来”之类的话,平静地赞了一句:“不错。”
    “你会助我的,是吧?”
    “臣身为朝廷副使,自然会襄助陆公将殿下与可汗安全送到,助可汗重建牙帐。”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知道你不是个刻板学究,我知道你们会停留一段日子,我想知道你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袁樵不接别的话,只拣最轻松的来问:“殿下怎么知道臣就不是刻板学究呢?”
    阿鸾盯着袁樵说:“你敢娶夫人。”
    袁樵轻笑一声,不予置评。
    阿鸾道:“你们比我年长,认为我是任性,都随你们,可是我向着父母之邦的心也是真的。我不希望五部合一,也不想只有两部,左部弱了,右部强了,岂非还与现在一样吗?我要拆散了它们。拆成五部、十部更好。”
    袁樵不动声色地问道:“可汗怎么办呢?”
    “我会带他内附的。只要情势到了,他不来也得来!所以,你们的方略,是不是这样的?比我的想法更好吗?”
    袁樵问道:“殿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呢?”
    阿鸾有点轻蔑地道:“宫里只有杜庶人与凌庶人的时候,不就是这样的吗?后来王才人、李美人之流甚众,就谁都不是威胁了。”
    袁樵心里中诧异,面上仍然保持着平静,深深一礼。
    阿鸾道:“我知道,是我任性无礼,我已做了这许多让三叔为难的事情,我发誓绝不让他后悔,绝不会让他再因为我多耗心神。请您相信我。”
    袁樵轻轻点了一下头。
    阿鸾犹豫了一下,问道:“您这是答应我了吗?”
    袁樵轻笑一声:“殿下,这本就不是殿下自己的事情。”
    “我当您答应了。”袁樵笑笑,不说话。
    阿鸾这些日子也是憋闷得狠了,袁樵是她遇到的最好说话的人了。忍不住多了一句话:“您不觉得,夫人就这么消沉下去太可惜了吗?”
    袁樵轻笑一声:“来日方长,臣明日再来问候公主。公主很有见解,但有一件事说错了。”
    “那是什么?”阿鸾问得有点急切。
    “我的妻子,不是殿下想的那样,”袁樵说,“她的爪牙仍在。”而且你想的也太简单了,知道与做到从来都是两回事。
    离开阿鸾的住处,袁樵没有回去休息而是找到了陆文:“陆公,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这个公主,得教啊!”
    陆文哀叹一声:“她还可教吗?这个、这个样子!”
    袁樵想了一想到:“不算太糟糕。陆公,你我身膺重负,要振作啊。”
    “不然呢?还能怎么办?”
    第175章 功夫到了
    【天下的路那么多, 偏偏选了最难的一条。】袁樵心中颇为阿鸾惋惜。阿鸾比起桓家其他的公主来说并不算太糟糕, 扳起来算也是比较聪明那一波的,但是……
    【如此一来, 仁孝太子就算是真的绝后了,太子也永远是太子了。】袁樵看得很明白,桓嶷与梁玉都是聪明人, 都能想得到, 但是关心则乱,在与仁孝太子有关的事情上他们是有比较深的感情的,是以忽略了一条——阿鸾如果真的带了部众内附或者不内附而在右部扎下了根, 这就是一股势力了。无论是为仁孝太子立嗣, 抑或者是谥作皇帝,就都有可能引起麻烦。
    经此一事,两人的心不可能还像以前那么热,等到他们冷静下来, 这个选项一定会被否决的。甚至提都不会再提, 只能在心里当遗憾了。又或者, 不遗憾。
    而朝中重臣没有人会去提这件事, 也不会有人有迫切的愿望要求给仁孝太子立嗣或者追谥为帝。这本来就不是必须要去做的, 按照礼法,太子就是太子, 当皇帝的又不是仁孝太子的儿子!
    事情一点一点的走样,人一点一点和改变,袁樵颇为感慨。与陆文商议过后, 两人便打算往阿鸾的脑子里再灌一点东西。阿鸾天赋也不算差,他们对阿鸾的要求也比较低——活下来,不行就跑回来,别拖后腿就行了。
    两人拟定了需要让阿鸾学习的东西,接着用了更长的时间来商议接下来他们自己要怎么做。
    阿鸾有句话是说对了,这事儿还是得看朝廷做得怎么样。袁樵与陆文直商议到深夜,定下了以重金贿赂右部亲贵、联络因为左部可汗崛起而利益受损的旧贵族等等策略。陆文抻了个懒腰:“兵事上面,你我都不大精通,还要问问吴将军。对了,公主对可汗不是很礼貌。谁又不是傻子,叫她拿出点诚意来,别想糊弄人!”
    陆文提到阿鸾是真的有气,君臣之间的礼数也不顾了,说话颇为刻薄:“以为所有人都像圣人那样心软由着他闹吗?”说完又痛心疾首,觉得皇帝真是太不容易了。说完又想起来袁樵好像还有一个“女儿”也一起来了,又觉得袁樵也不容易,养个闺女还得搭给阿鸾,把袁樵又给安慰了一阵儿。
    袁樵道:“美娘与公主不同。还未成婚就要拆了夫家,这个也不行。”
    陆文只是叹息。
    第二天,陆文与袁樵就开始给阿鸾急训。头一条就是让了阿鸾摆正态度,如果把可汗当成在京城的那些驸马一样对待,还是请公主回家的好。两人的主业还是与可汗周旋,与部族亲贵联络,还要学一点番语,忙得不可开交。
    袁樵沿途又留意风土人情,嘱咐要看好这些部族亲贵不令四下游玩,每到一处只安排醇酒歌舞。
    还要写种种奏报回京,将对右部的观察分析写了,以便除时调整策略。又要从右部亲贵口里挖出些有用的讯息,以便出关之后相机而动。
    待到出关的时候,人人都与出京时不同,少了意气风发,多了沉着稳健。寄出“即将出关”的家书,袁樵一提缰绳,踏入无边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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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到袁樵的家书,梁玉先检查一遍,将写有难题的那一页纸给抽了出来,余下的交给萧容,道:“拿这些读给你阿婆听。”
    萧容低声道:“是。”又看了梁玉一眼。自从丰乐公主出塞之后,梁玉的情绪就一天比一天的平静。开头几天还表现出怀念之意,突然有一天就变了,也不许人再提阿鸾美娘了。袁樵寄来的书信倒是照旧读着,但是评论却很少,很多时候是密信,别人都不知道写的什么。
    【一定有故事。】但是萧容知道恐怕最好不要问,捏着家书去杨夫人面前。
    梁玉将那一页扣下来的信看了又看,也说了一句:“添乱。”袁樵想得也对也不对,梁玉对仁孝太子的感激不足以让她昏头,她关心的是外甥。送走美娘之后没多久她就醒过味儿来了——阿鸾成了,桓嶷会有永远的遗憾,阿鸾死在外面,桓嶷会有永远的恶评。
    从此她便不再怀念这两个人,塞上风云她虽然关心,对阿鸾的感情却变得的淡漠了。若要让她再因此伤怀,已是不可能,如今她该吃吃、该睡睡,只管把自己的事情照顾好,不再分神管不相干的人有什么抱负了。
    梁玉将书信又看了一回,在妆匣里放好,扬声道:“备车。”
    其已入秋,今天不冷不热很适合再出门,梁玉打算去宋奇家拜访。
    车出了坊门,往宋府驰去,走不两条街,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阿蛮敲敲板壁,问道:“怎么了?”
    “前面有人的车撞到一起了,咱们换条路吗?”
    梁玉点点头,阿蛮道:“那就绕过去吧。”
    梁玉轻轻撩起车帘,前面人影幢幢,也看不清是谁跟谁。收回手来,顿了一顿,道:“停一下。”复将车帘撩起,再一看:“阿蛮,你看那一个人,我怎么觉得有些眼熟呢?”
    阿蛮看了一眼,道:“哪一个呢?”
    梁玉道:“我想起来了!就那个,白衣服的,你叫一声‘白铭’,他一准回名。先让他去无尘观,我从宋家出来再去见他。”
    阿蛮跳下车,带了两个人去堵那个书生,梁玉则去宋府先与宋奇会面。
    宋奇收到梁玉的帖子之后如释重负,特意空出了这天的时间来等她。两人是老交情了,不必再说废话,宋奇道:“没有新的消息。”
    梁玉道:“我知道,我才收到的信,他们出关了。唉,一路上给公主讲了些东西,看样子公主听进去了。”
    “那夫人还叹的什么气呢?”
    “我叹的是,有主意的人比没主意的人更不好打交道,有主意,就会对你的话有取舍、有曲解。”
    宋奇苦笑道:“夫人难道不应该关心圣人吗?我觉得圣人的心变得冷了。”
    梁玉眨眨眼,她当然是感觉出来了,但她不能说,只答:“他是伤心了。”
    宋奇低声道:“千万不可再提什么仁孝太子了!”
    “我省得,”梁玉点点头,道,“黄侍中是怎么说的?”
    宋奇道:“社稷之福。”
    梁玉默,顿了一顿,问道:“三郎的名誉怎么办?”她对桓嶷说得底气十足,自己也担心得不得了。
    宋奇一摊手:“天上下雨的时候,是不会问路上的人是不是都打了伞的。”
    梁玉气闷不已,她见宋奇就是要讨这个主意,结果大家都没办法,也是可恶了。
    宋奇却又另起了一个话头:“夫人,令郎该出仕了。”
    “嗯?我们想他先多读几年书。”
    “嗐,那也不过是多见见人罢了,”宋奇对梁玉说话还算直白,“夫人想想,现在是个什么时候了?正是用人之际!还不先抢个机会吗?”
    梁玉若有所思:“唔,我想想。”
    宋奇道:“虽不急在一两日,却也不能拖得太久。夫人,袁郎出使,府上就……”
    梁玉点点头,又问道:“两位小宋先生呢?”
    宋奇笑笑:“还道夫人不问了呢。”宋果被桓嶷薅过去写诏书,他们也把这人情记到梁玉身上了,但是梁玉从此不再过问,更不跟他们打听一丁点儿桓嶷又要发什么命令,这让他们非常的遗憾。
    梁玉道:“风云变幻之时,是有志之人乘风而起之机。”
    宋奇道;“阿义约摸可做刺史,阿果么……不是我能够左右的。”
    梁玉点点头。
    宋奇又说:“夫人,今上颇重科举,夫人也不该忽略了这件事啊。”
    梁玉笑笑:“我曾因为冲动做错过一些事情,现在可不敢胡闹了,等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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