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留行刮了下她的鼻子:“这点心分给你,还是要的。”
    *
    沈令蓁很快收拾好行囊, 捎上蒹葭和京墨, 与霍留行的军队于同一时间出发西行。虽是一方走野路,一方走官道, 但两人方向一致,倒也有那么些殊途终将同归的宽慰。
    且因军队时不时需要转到官道进行补给,沈令蓁偶尔也能远远与霍留行隔着千军万马对上一眼。
    远离战区的地方,行军路线的选择弹性相对比较大,霍留行在不耽搁行程的情况下, 尽量与沈令蓁的马车保持着二十里以内的距离。
    沈令蓁手里也拿着三枚礼花|弹,可用于遇上紧急情况时联络他。
    两人为那一首词,时时刻刻提着心吊着胆,但接连一阵子,除常常需要夜宿于马车中,让沈令蓁有些疲乏外,一切都风平浪静。
    直到第七日傍晚到达洛阳附近,天降暴雨,阻断了军队的前进。
    天边层云翻滚时,沈令蓁的马车刚巧经过洛阳城外的驿站,京墨当机立断,与驿站的官吏报明身份,把她送进去暂避。
    霍留行此行出征前已得正式封官,官吏一听是大将军家的女眷,还是英国公府的出身,马不停蹄地布置厢房,就差把驿站翻个底朝天。
    洛阳是大齐西京,繁华富庶之地,这驿站的设施条件自然也比一般的优越。沈令蓁接连七天风餐露宿,进到舒适的厢房,突然一下觉得活了过来。
    只是恰此刻,天边却忽然来了道劈天裂地的闪电,随即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她胆战心惊地问正在铺床褥的蒹葭:“这个雨势,郎君应当也没法行军了吧,军队要去哪里避雨呢?”
    “姑爷惯会看天时,想必早已下令大家在附近安营扎寨了。”
    沈令蓁点点头,站在窗前望着外边昏黑的天色,还是不太放心:“这个湿冷的天,郎君的腿估摸着又不舒服了,要是能把他接到驿站里来就好了。”
    她话音刚落,便见窗外跑过一群打着伞的官吏,瞧那屁颠屁颠,心急忙慌的程度,比方才京墨报明她的身份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令蓁心底微微一动,预感到了什么,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便见官吏们迎着玄甲披身的霍留行走进了院子。
    她眼睛一亮,立刻便要移门出去,下一瞬却见霍留行身后跟了几名士兵。
    沈令蓁便不好贸然现身了,只能扒着门缝偷偷看他们。
    霍留行亲手牵了一匹马,在跟驿站官吏说,要去喂马吃点马草。
    他身后的士兵赶紧伸手,一副要接过马绳代劳的样子。
    穿着士兵装束的空青一把将这手拍开:“有点眼力见儿,将军的马都是要亲手喂的。”
    那士兵讷讷点头,虔诚地目送霍留行往深处走去。
    沈令蓁看着他目不斜视,一本正经的样子,心怦怦怦跳起来,立刻把门关严实,反把后窗的插销给旋开了。
    蒹葭一眼看明白形势,当即从侧门溜了出去。
    沈令蓁心底有隐秘的浪潮在翻涌,在屋子里垂着眼来回踱步,直到听见后窗那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才猛地回过头去。
    霍留行一个翻身跃了进来,搁下佩剑,远远看着她,笑着朝她张开了胳膊。
    沈令蓁小跑上去奔进他怀里,一把圈住他的腰。
    他身上有未干的雨渍,靠近了闻,是铁甲的气息夹带了一丝泥腥味,其实嗅着并不舒心。
    但沈令蓁却使劲吸着气,一边低低地说:“好想郎君。”
    这又乖又甜的一句,让霍留行顾不得弄脏她的衣裳,拿一双手拥着她来回摩挲,又低头亲吻她的额头,眉眼,鼻尖。
    沈令蓁主动仰着头,方便他动作,一边抬手摸他冒出了刺棱棱胡茬的脸。
    最后吻落到唇上,两人喘息都变急,沈令蓁意动,记起了圆房那夜的声音,脸颊越来越烫,在唇瓣分离的间隙,说着转移注意力的话:“郎君……郎君的腿还好吗?”
    霍留行顿了顿,抵着她的鼻尖,好笑地问:“你说哪条?”
    “当然两条都是啊。”
    “你说的那两条还好,膝关节有点酸,能忍。”
    沈令蓁歪着脑袋看他:“什么叫我说的那两条还好,难道郎君还有别的腿吗?”
    霍留行低头接着吻她,含糊地说:“有……你不是前几天用过吗?那条现在有点难忍。”
    “哎呀……”沈令蓁一愣之下反应过来,想说他怎么好用这种羞耻的比喻,却被他堵得没法开口,到最后被他放开时,人已经晕晕乎乎,也忘了数落他了。
    霍留行低头看着她酡红的脸颊,叹息一声:“我得先回去了。”
    被人知道大将军在这里偷偷摸摸会娇妻,未免太不像话。
    沈令蓁鼓着腮帮子点点头。
    “你好好用些热菜热汤,早点沐浴歇息,明天一早还得接着赶路。”霍留行交代完,强压下心底躁动,恢复了冷峻的面容,提起佩剑,从后窗悄然离开。
    沈令蓁再次扒到门缝边,目送他在一群官吏与士兵的簇拥下出了驿站。
    等他走没了影,落在后边的一个士兵跟同伴悄悄议论:“将军喂了个马草,嘴怎么肿了呢?”
    空青气急败坏地一拍他脑壳:“刚才没眼力见儿,现在眼神亮了,是不是想去前边当斥候兵啊?”
    那士兵立刻噤声。
    沈令蓁抿了抿嘴唇,捂起了脸。
    *
    翌日一早,大军再次开拔。
    沈令蓁紧随其后,向西北而去。
    孟春时节的天气忽冷忽热,一路接连又下了好几场雨,军队时不时便被打断行进。幸好有霍起与孟去非共同坐镇前线,战火始终控制在河西一带,并未朝南蔓延。
    如此过了二十来日,沈令蓁终于跟着霍留行回到了霍家的“老巢”——定边军,与前年夏天一样,再次在京墨的安排下,住进了白豹城的客栈。
    只是她本道一夜过后,将要跟着军队继续前进,翌日一早,却听京墨说,霍留行已于昨夜率军驻扎在了白豹城,他们暂时不必北上了。
    “前线不是在河西吗?援军为何突然停下来?”沈令蓁奇怪地问。
    京墨眼睛不自然地眨了眨,颔首道:“霍大姑娘的急行军已经与主君及孟郎君在河西会师,目前前线情况并不紧急……所以,所以郎君打算在定边军稍作休整。”
    沈令蓁看他这不太流利的模样,心生疑窦:“郎君若是来定边军休整的,为何昨夜不曾到客栈看我一眼?”
    京墨神色为难:“这……少夫人,军情机密,小人不便向您透露。”
    他一句“军情机密”,沈令蓁稍一联想,便已懂了。
    霍留行必然是哪里需要便往哪里去,眼下驻扎在了白豹城,说明战线很可能将要拉到定边军来。
    他不是在休整,而是在进行应战的准备。
    只是这种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为何要瞒着她呢?
    沈令蓁隐隐感到不安,一直从早等到傍晚时分,听蒹葭说霍留行来了客栈,才大松一口气。
    可她刚打开房门,准备去迎他,却见他一脸肃穆地踩着木梯上来,浑身上下一股肃杀之气。
    她心莫名跳得飞快,匆匆上前道:“郎君,出什么事了吗?”
    霍留行走到她面前,默了默,说:“殷殷,如果我要对薛玠下杀手,你会怪我吗?”
    沈令蓁一愣。
    “之前消息没落实,所以一直没告诉你。先帝没有放过薛玠,在他到黔州以后,便派杀手对他动了手。西羌人把他和你姑姑一起救了回去。”
    “所以……”沈令蓁目光闪烁地看着他,“所以阿玠哥哥他……”
    “他投敌了。”
    沈令蓁下意识摇头:“不会的……”
    “我之所以留在这里,是因为得到前线消息,有一支西羌军队绕过河西,冲破边关守备,杀进了定边军的神堂堡。西羌人没这个本事,只有熟悉大齐地势地形,了解边关边防的人才能做到。”
    “殷殷,那是薛玠领的军。不管他有什么苦衷,他的的确确杀了大齐的百姓和士兵。”
    作者有话要说:  唉,我们老霍打起仗来这么正儿八经,咋听见个“腿”字就满脑子跑小黄文了呢?
    第71章
    霍留行被沈令蓁拉进了客栈二楼的厢房。
    “郎君,你能不能听我一个主意?”她握着他的手, 眼底有些恳求的意味。
    霍留行沉默片刻, 点了点头。
    其实他之所以把薛玠投敌的事告诉沈令蓁,本就是希望听一听她的想法。
    若他当真决心与薛玠正面交锋,根本不必多走客栈这一趟, 直接率军开拔便是。但他终究不愿一声招呼都不打地去伤害沈令蓁珍视的亲人。
    “你说吧, 我听着。”霍留行看着她说。
    “倘若阿玠哥哥当真叛国, 大义当前, 我绝没有脸面阻止郎君杀他,但我了解阿玠哥哥的为人,他的投敌绝非出自本心,应该是西羌拿我姑姑的性命威胁了他,这才叫他受制于人,不得不为。”
    “所以郎君,假如我能够出面让阿玠哥哥反水,你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如此, 不止是保住了薛家, 更可用最少的流血牺牲,将阿玠哥哥带的这支西羌军队一网打尽。这样对郎君, 对大齐,对河西眼下的战局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啊。”
    “你想怎么做?”
    “郎君想必能够预判这支西羌军队接下来的走势,你只需将我在边关的消息泄露出去,然后带着我去堵他们, 与西羌放话,说我要求跟阿玠哥哥和谈。西羌起先必然不答应,但阿玠哥哥一定会猜到我们的用意,配合我们,跟西羌说,他将假意来与我和谈,趁与我会面的机会,把我掳走。”
    “西羌晓得我的重要,阿玠哥哥这样一表态,即使他们仍然将信将疑,也会对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动心,决定一试。和谈之时,郎君便假装失手,让我被阿玠哥哥掳走。我会说服他,让他带着这支西羌军队进入郎君事前布置好的陷阱。等郎君伏击了这些西羌士兵,阿玠哥哥便可金蝉脱壳,我自然也能完好得救。”
    霍留行平静地注视着她,并没有因她这冒险的想法而动怒,耐心地说:“薛玠很可能受到了胁迫,我不否认,你相信薛玠,我也不反对,但你要理解,我不可能把你的性命赌在某个人的为人上。这跟薛玠是不是值得信任无关,就算现在,换成一个我无条件相信的人,比如去非落在那个位置,我也不会让你去当人质,你明白吗?”
    沈令蓁抿抿唇,低下了头,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却不想下一瞬,被霍留行轻轻抬起了下巴:“但是……”
    她疑惑地看着他:“但是?”
    “但是假如你肯听我的办法,我可以采纳你的计策。”
    一听事情有回转的余地,她立刻眼前一亮:“什么办法?”
    “你留在安全的地方,让人替你去跟薛玠会面。”
    沈令蓁一愣。
    一旁已经听了半天的蒹葭明白了霍留行的意思,慌忙颔首:“姑爷说的对,西羌的普通士兵根本不认识少夫人,何必由您亲自出马呢?就让婢子假扮成您走这一趟,薛郎君认得婢子,也晓得婢子的话就是您的话,只要他还心向大齐,必然会配合婢子演戏。”
    “但蒹葭毕竟不是我,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殷殷,战场上本就没有十万周全之事,这就要看你的选择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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