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黑影——一个弯儿拐过去,终于是连影儿都没了。

    穆世站在骄阳下的院门前,对着汽车离去的方向怔了许久,清醒过来时就觉得浑身疲惫的很,简直有些支撑不住。回手扶了扎陵,他略带踉跄的一步一步往回走去。

    “其实应该让他再多留下几天……”穆世在心里悲伤的嘀咕:“我还没有完全康复呢。”

    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那略显空荡的衣服,感觉自己瘦弱的好像一缕魂魄。

    和穆世抱有同样感觉的,还有站在三楼露台上的噶玛。

    噶玛居高临下的把这场送别从头观摩到尾,末了就见穆世像条丧家之犬似的夹着尾巴踱回来,垂头丧气的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阳光把他那一头卷发晒得热烘烘,几乎有些做痒。他抬手挠了挠头,大概猜出了穆世和普嘉之间的关系,而后就暗暗纳罕,心想自己居然看到了一个活的痴情种子。

    这时,他听到身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

    从容的回头望过去,他看到了宝贝。

    宝贝是一身西装打扮,愈发显得颀长英俊,颇有西洋美少年的风情。在两米开外停住脚步,他怯生生的弯腰一躬,轻声细语的说道:“大哥,你现在有空吗?我想和你说两句话呢。”

    噶玛单手插进裤兜里,心里对他是相当的不屑:“我想,我大概知道你要说什么。”

    宝贝可怜兮兮的向他靠近两步,而后慢慢的跪了下来。

    “大哥……我知道错了,求你原谅我……我那时候年纪小,爸爸宠爱我,我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以后我再不敢了,我向你发誓……”

    噶玛笑了一下:“十八弟,你不是对家里人宣布我已经过时,可以见鬼去了么?”

    宝贝眨巴出了一串眼泪。以手撑地缓缓爬到噶玛脚边,他几近哽咽的低头哀求道:“我那时候不懂事……大哥,你别和我一般见识……这回你放过我,我马上就走,再也不回家里去,好不好?”他试探着伸手扯住噶玛的裤脚:“大哥,你饶我这一次吧。”

    噶玛稳稳当当的向后退了一步:“宝贝,我要佩服你的明智。当初爸爸当家的时候,你明知道我们只有这一条通道,所以留在布确不肯走。当然,等你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就满可以把我堵死在锡金——真是后生可畏啊!”

    宝贝听了这话,吓得拼命摇头:“没有,没有,我从来没有过那种心思,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安身。”

    噶玛又笑了一下,不说话了。

    短暂的沉寂过后,宝贝哆嗦着把手伸到腰间,摸出一把带鞘短刀,双手举着送向噶玛。

    “大、大哥……”他的声音颤抖起来:“我把命交给你,你动、动手吧!”

    噶玛垂下眼帘望着宝贝,不肯接刀。

    他晓得接下那把刀的后果——在宝贝身上或捅或砍的来一下子,以往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按规矩这一下子不能伤人性命,所以……

    噶玛的脸上挂着一点冷笑,昂首迈步绕过宝贝,扬长而去:“不要把命交给我,还是把命交给地藏王菩萨吧!”

    宝贝的身心终于被彻底冻僵——他知道噶玛这次是一定要自己死了。

    穆世站在楼前的阴凉处缓了一阵,消去了身上的热汗。

    他现在是懒得回房了——普嘉一走,房内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未免有些寂寞无趣。搜索枯肠的找出一个话题,他打算去和噶玛聊聊天。

    进楼之时,他正看见噶玛从楼上走下来。

    他松开扎陵,一边向噶玛做了个止步的手势,一边慢吞吞的迎上前去:“你有时间吗?”

    噶玛站在楼梯上,向他微笑着一点头:“当然有。”

    穆世把一只脚踩在台阶上,喘了口气后继续向上攀登:“那我们找个凉快地方坐一会儿,好不好?”

    噶玛走近搀扶了他:“当然好。”

    穆世跟着噶玛,一路东倒西歪的上了楼。

    二楼有间背阴通风的大客室,是个乘凉的好地方,穆世有意和噶玛到那里去闲谈一番——家里也就只有他是值得一谈的了。

    两人并肩而行,噶玛问道:“那位……普嘉先生,回家去了?”

    穆世含糊的应了一声。

    噶玛又问:“路远吗?”

    穆世不愿去想那段距离,所以就摇摇头,苦笑着答道:“我不记得了——”

    一声突兀的枪响打断了他的言语。噶玛猛一侧身蹲了下来,而穆世扭头向后望去时,却见宝贝正举着枪站在走廊暗处。

    对视只持续了一瞬间,在穆世下意识的要抱头趴下时,宝贝再一次扣动了扳机。

    这回子弹穿透了穆世的大腿,随即擦过了噶玛的面颊。

    宝贝再也没有下一个一瞬间了。

    穆家的卫士好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忽然就举着手枪从四面八方涌向楼上。卫士们还是客气的,并没有把宝贝当场打成筛子,而是由其中的神枪手开出一枪,把子弹射入了宝贝持枪那只手的手腕。

    手枪咚的一声落了地。穆世在这个时候也还没觉出剧痛来,呆呆的坐在地上,他在恍惚中看到满脸鲜血的噶玛一跃而起,指挥着卫士上楼把宝贝团团围了起来。

    他还看到宝贝垂下了滴血的右手,左手则抬起来捂住眼睛,弯下腰去歇斯底里的大笑。笑着笑着他放下手直起腰,满脸都是泪水。

    他垂下眼帘,目光从自己身前一直延伸到噶玛脚下——是一串淋漓浓重的血迹,噶玛的血,那么多血。

    最后他看到噶玛把枪口抵在了宝贝的胸膛上。天边传来一阵惊雷,是子弹接连发射的声音。而宝贝的身体在子弹的冲击下脆弱的好像一只风筝,顷刻间就破碎了。

    番外——滑稽

    当时,在宝贝扣动扳机的那一刻,噶玛忽然想要伸手去搂一搂穆世的肩膀。

    宝贝没想到他会骤然侧过身去靠近穆世,情急之下来不及调转枪口,结果把子弹射入了对方的腰间。

    或许他对穆世并无杀心,可是穆世一定要弯下腰挡住噶玛,那就怪不得他无情了。

    这当然都只是一些猜测。宝贝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况且这也并无对证的价值。

    噶玛很命大,子弹在腰侧打了个对穿,居然没有伤到他的肾脏。因为伤者不便移动,又怕消息传出去再惹事端,所以他就留在穆宅,开始悄无声息的偷偷养伤。

    噶玛死里逃生,又去了宝贝这块心病,在坦然之余回想那天的险情,就有点犯糊涂。

    “他为什么要弯下腰来?是要躲子弹,还是想护住我?”

    这真是一道旷世难题。题目中的主人公刚刚大病初愈,随即又莫名其妙的挨了一枪,虽然未伤性命,可也够让人痛苦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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