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年少时的一些轻狂罢了,”他佯做一脸的云淡风轻,“这些年公务繁忙,也就没在这上面花心思了。”
    “那倒也是,”萧阮轻声道,“日后师兄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若是能有个红颜知己能在身边替你磨墨添香、聊天解乏那就更好了。”
    慕呈青的眼神一滞,好一会儿才问:“是不是我母亲来找过你了?”
    萧阮也不隐瞒:“慕夫人一片慈母之心,忧心忡忡,我劝慰了她几句,慕师兄必定是不肯将就,想等到命定之人再同结良缘,这缘分一事,谁也强求不来。”
    慕呈青沉默了片刻道:“多谢师妹替我在母亲面前美言。不瞒你说,我和念空禅师这几年探讨佛理,深受启发,佛家以天下苍生为信念,贪嗔妄念皆是虚空,我现在这样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很好,只盼着自己能多为陛下、为苍生多做些事情,以赎我前世的罪过。”
    萧阮愕然:“师兄为什么会这样说?你若是能有一段好姻缘、有儿女绕膝,和你为国效力、为民谋福并不冲突,为何要如此孑然一身才是赎罪呢?佛祖也没有这样的要求吧?难道是念空禅师和师兄机辩时说起的吗?”
    慕呈青狼狈地道:“不,和念空禅师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想的。师妹,此时你就不要再管了,我……他们一个个都要逼我,难道你也要和他们一样,非得要我弄一场虚伪的幸福圆满给你看吗?”
    萧阮怔了一下,眼圈骤然红了。
    慕呈青有些后悔,慌忙亡羊补牢:“师妹你别难过,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只是……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一个严厉的声音从门外响起,蔺北行走了进来,眉头深锁,“你只是想要用自己的孤苦去惩罚曾经做出错误抉择的自己,是不是?”
    慕呈青的脸色泛白,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蔺王爷,你何必用这样胜利者的姿态来揣测我的想法?”
    蔺北行定定地看着他,忽然朝着他深鞠了一躬。
    慕呈青正要牟足精神和蔺北行舌辩一番,就好比曾经在一霄书院针锋相对的两个人一样,就算现在蔺北行成了靖安王,又掌领天下兵马、权势滔天,他也并不怵他,反倒有一种即将酣畅淋漓地痛出一场恶气的快感。
    这一鞠躬,把他憋足了的劲打散了一半,他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呈青,今日我并不是什么胜利者的姿态,”蔺北行诚恳地道,“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道……道歉?”慕呈青张口结舌,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不论是年少时的嚣张跋扈,还是平定西南时的修罗狠戾,蔺北行都和这样做小伏低扯不上任何关系。
    “我一早就知道了你心系阮妹妹,就算远在秦中为官,心里也没有一天放下过她,我更知道,你呕心沥血、出生入死,只是为了尽快能回到京师,用配得上她的身份再次求娶,”蔺北行坦然看着他,“可是,我却横刀夺爱,利用你们都不在的时机,以从前的恩情相挟,将阮妹妹娶走了。呈青,我明白失去挚爱的痛苦,我行事的确不够光明磊落,是我欠你一句道歉。”
    慕呈青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哑声道:“原来你也知道!”
    “是,我知道,可我不后悔,”蔺北行哂然一笑,“呈青,再来一次,就算于德行有亏、有损于公平,我也还会这么做,尽早娶了阮妹妹才是正理。”
    “你……”慕呈青气得说不出话来,有心想骂上一句“无耻”,可是看看旁边的萧阮,这两个字终究没有说出口。其实,他早就明白了,他会输给蔺北行,少的就是这么几分不要脸的劲,顾忌太多,最终自己束缚了自己,错失了心上人。
    一碗酒出现在他面前,蔺北行不知道什么时候拍开了一壶酒,咕嘟嘟地倒上了一碗,“来,这碗酒是我的赔罪,揍上我两拳,让你消消气,你怎么埋汰我都行,可是,别让阮妹妹伤心了。”
    “怕你不成!”慕呈青忿然端过碗来,大口大口地都灌进了肚子里。
    “慕师兄,”萧阮惊呼了起来,“你别喝这么多,你要醉了!”
    一股热意从喉咙一直烧到了心口,慕呈青抹了抹嘴角的酒渍,猛然间豪气千干:“师妹,别担心,我能喝,今日靖安王向我赔罪,我说什么都要奉陪到底。”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谅解和友谊,来得往往就是那么突如其来。
    蔺北行和慕呈青你一碗我一碗,互不认输,等一坛酒下去,两个人的眼睛都有点直了,说话的舌头都打起卷来。
    “呈青……你可得好好……的!”蔺北行拍着他的肩膀诉苦,“你要是有个……有个不对劲……阮妹妹她……她都不想理我了……”
    “活……活该!”慕呈青挖苦道,“想不到……堂堂靖安王……是个老……老婆奴……”
    蔺北行“嘿嘿”一笑,笑得有些荡漾:“羡……羡慕吗……其中滋味妙……妙不可言……你找一个就……就知道了……”
    慕呈青捶了他一拳:“等……等着……急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和……和美美……我怎么就不能找……找到呢……”
    萧阮在一旁陪着,用手支着下巴听着他们的醉语。
    她很快活。
    这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的丈夫,是她相伴一生的良人;另一个是她的知己,才华横溢得令人钦佩。
    如此握手言和、再无猜忌,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场面。
    她心里默默念叨着:慕师兄啊慕师兄,我不想要你演一场虚伪的幸福圆满,我只是希望你能放下心结,不要把自己困囿于曾经的樊笼,就算你是孤身一人,也应该像从前那个骄傲的状元郎一样,肆意潇洒、傲气无边。
    作者有话要说:最大的心结解开啦~希望慕师兄日后也有心爱的人相陪~
    第113章
    这一场酒,一直喝到了戌时。
    最后萧阮眼看着他们都酩酊大醉了,只好让下人们夺下了他们手中的酒碗,替他们灌了醒酒汤,让下人们备了马车把慕呈青送回了慕府。
    蔺北行的酒量比慕呈青稍好些,喝了醒酒汤之后便睡着了,几个人把他抬到了床上,他的眼睛半开半闭了一瞬,抬手一撸,几个下人猝不及防,差点跌个倒栽葱摔倒。
    “去……”蔺北行赶他们走,“阮……阮妹妹……来……”
    这么沉一个人,萧阮怎么搬得动,费了好大劲才把他从床边上挪了一点到了中间,又打了水来用帕子替他擦了擦身子,忙得气喘吁吁,这才在他身旁躺了下来。
    许是萧阮身上熟悉的气息,蔺北行睡得很香,嘴唇微翕着,呼吸声有些粗重。
    萧阮半支着脑袋,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张脸庞,俯身在他鼻尖亲了一下。
    带着酒气的温热气息萦绕在她的四周,是如此得让人迷恋。
    这个男人,知道她心中所想,愿意为了她想尽一切办法,求得她的一生圆满。
    她何其有幸,得到了这个男人全心全意的爱。
    心中的柔情蜜意,在这一刻仿佛要满溢了出来,萧阮把脸贴在了他的脸颊,轻轻摩挲了起来。
    “蔺大哥,你对我真好。”萧阮喃喃地低语着,“我心里真的太高兴了,我……我……”
    她“我”了半天,却还是羞于说出藏在心头的爱语,刚要钻进被子里一起睡了,猛然之间,她的身上一沉。
    蔺北行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翻身压在了她的身上。
    萧阮轻呼了一声,捶着他的肩头:“好啊,原来你刚才是在装醉!”
    “刚才是真的醉了大半,想不到……慕呈青这么一个文弱书生,也有点酒量,”蔺北行轻哼了一声,“不过,还是没有我厉害,他只怕要醉到明天早上才能醒了。”
    连这个也要比一比,真是幼稚得可以了。
    萧阮嗔了他一眼:“你怎么不和他比写诗作赋?”
    蔺北行语塞,低头在她鼻尖上咬了一口:“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刚才在我耳边念念叨叨的,是在说什么?欺负我喝醉了听不清楚吗?”
    萧阮的脸有点烫:“谁念叨了?我怎么什么都没听见?”
    蔺北行眯起了眼:“好啊,学会撒谎了,这可不行。”
    带着酒气的吻落了下来,在她的耳根脖颈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印记。许是酒意还没有完全褪去,蔺北行的吻和往常不太一样,带着一股不知轻重的粗暴感,萧阮整个人都被桎梏住了,躲也没处躲,只好承受着这狂风暴雨般的亲吻。
    “轻轻……”耳边响起了蔺北行低哑的声音,“从前的本金,该收一收了……”
    一晌贪欢,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蔺北行早早地就上朝去了,以往萧阮都会起来替他整理仪表,这一次却怎么也起不来了。
    昨晚蔺北行喝了酒,连带着把她也染上了几分醉意,两人颇有些忘情。
    萧阮躺在床上想了片刻,脸上不自觉地便红了起来,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中午的时候下了一场雷阵雨,酷暑随之减轻了很多,萧阮忽然想了起来,自从她回来之后诸事忙碌,倒是忘了去拜访念空禅师了,昨日慕王氏这一提,她便惦记着这件事情,趁着天气凉快,正好带着小团儿去一趟龙潜寺探望一下念空禅师,顺便也好替小团儿祈福。
    一行人收拾好东西,带着给念空禅师的礼物,正要出门,在府门口刚好碰到了贺平宁。
    贺平宁也是住在王府里的,不过,他在禁军中领了职,负责整编、训练南衙禁军,公务繁忙,几乎天天都是早出晚归,和萧阮她们很少碰得上面。
    “贺大人今天这么早回来了?”萧阮打了声招呼。
    贺平宁上前见了礼,把手中的一个篮子递了上去:“王妃,底下有人送来了蜜瓜,挺甜的,我拿回来给你们尝尝鲜。”
    萧阮有些吃惊。
    自从那日提亲未果之后,贺平宁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绕着她和禾蕙走,最近才稍好了一些,今天居然特意送瓜过来,实在是有点稀奇。
    “多谢贺大人了。”萧阮示意身后的人收了起来。
    “王妃这是要出去吗?”贺平宁问了一句。
    “是,我们去龙潜寺礼佛。”萧阮笑着道。
    “小王爷在,还是小心为上,”贺平宁正色道,“左右我也没事,就陪王妃一起过去吧。”
    凭空多了一个侍卫,还是个原来有些龃龉的贺平宁,一路上,禾蕙他们都有些拘束了起来。还好,靖安王府离龙潜寺并不远,下了马车之后,沿途一路往里走去,萧阮和几个嬷嬷抱着孩子走在中间,木琉则兴冲冲地和杨泽冲一起看着沿街的新鲜玩意儿,两个人时不时地交头接耳,很是亲密。
    萧阮早就发现了,最近木琉和杨泽冲有些异于平常的亲密,木琉做双鞋子给杨泽冲,杨泽冲买个镯子给木琉……大家都瞧出来了,偏偏他们两个人还自以为瞒得很好。
    若是两个人真的能成一对,萧阮乐见其成。
    再往旁边一看,贺平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禾蕙身旁去了,禾蕙皱着眉头加快了脚步,贺平宁却亦步亦趋紧跟其后。
    “禾蕙姑娘,这糖葫芦酸酸甜甜的,你要不要尝一串?”
    禾蕙摇头。
    “那边的糖人呢?”
    “小孩子才喜欢这玩意儿吧。”
    “那你喜欢什么?我送给你。”
    “我没什么喜欢的,劳烦贺大人了。”
    禾蕙客气地敷衍着,快步到了萧阮旁边:“秦嬷嬷,我来抱小团儿吧。”
    这下贺平宁没法凑过来了,只好跟在了后面,眼神略略有些沮丧。
    萧阮心里真纳了闷了。
    这贺平宁是什么意思?前一阵子已经和禾蕙差不多形同陌路了,怎么今天忽然就又献起了殷勤?这好好坏坏的,怎么有点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了?
    这一段路并不长,很快,龙潜寺便到了。
    故地重游,一草一木都透着一股亲切、梵音钟声都听起来分外悦耳。
    萧阮上了香、添了香油,为自己的亲朋好友挨个祈祷了个遍,末了自己都忍不住想笑:她这么贪心,佛祖会不会责怪她的贪念?
    到了最后的药王殿时,念空禅师的徒弟了悟在殿门口等着她,递上了一封信笺。
    “念空禅师呢?”萧阮迫不及待地问,“我有很多话想和他说。”
    她想问问前世和蔺北行的因果、想知道阿卓最后的去向、更想请念空禅师指点一下将来的迷津。
    “师父他去云游了,”了悟笑着道,“这是师父留给王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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