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还小, 不懂事呢, 等她再大一点,我告诉她,她是父亲是一个值得尊敬的英雄, 你现在所做的事情,也是为了让她有一个安稳的家园。”
    宋淮花了两天画了一副画,画中陆士仪抱着廷璇, 廷璇怀里抱着一只小白猫。他说:“我将这幅画带在身上,每当想你们就拿出来看。士仪,我们分开不了多久,等局势稳定了,你们就可以回东京了。”
    “嗯,我都知道。”
    皇后与皇太子都还在应天府,最多也就一两年的事情,若是北伐顺利,就可以回东京,若是北伐不顺利,赵策自会带着人返回应天府。
    不过,该警告的还是要警告的,陆士仪道:“咱们要分离了,你可要时时记挂着 我与廷璇,那些野花就不要采了,我可是容不下人的!”
    宋淮失笑:“有你与廷璇我就知足了,不会有其他人。”
    “哼哼,我暂时就相信你吧。”
    陆士仪与宋淮成婚这些年,对于他的性子很了解,只是廷璇已经五岁,她与宋淮膝下就再没其他孩子了,最近一年宋家二老频频写信,明里暗里地说宋淮无后,纳妾生子之类的事情。宋淮回信给了二老,让他们不要在乎这件事,只说大哥有了已经有三个孩子,宋家有后,让二老好好照看孙子。
    如果太上皇没有北狩,依着宋淮的资质,自然不可能升到中书侍郎的职位,但形势不同,他不必一步步熬资历,就到了今日的高位。宋父宋母见说不通他不纳妾,于是就开始建议他过继宋渭与菁娘生的小儿子。
    宋淮道:“这过继的事情只有我爹娘那边一头热,大哥与我都是不愿意的。就算廷璇没有弟弟也不要紧,大不了我们给她招个女婿。”
    廷璇听到弟弟两个字,骑着小木马过来,大声说:“爹爹,我有两个弟弟,一个是太子弟弟,一个是破虏弟弟。”这两个弟弟都跟她玩得可好了。
    陆士仪笑道:“你爹说给你招个小女婿呢!”
    “小女婿是做什么的?”廷璇问。
    “就是住在我们家里,天天都可以陪你玩。”
    廷璇仔细想了想,道:“绿梅姐姐与虎儿姐姐就是我的小女婿,她们住在我们家,还天天陪我玩。”
    陆士仪、宋淮两人被她的童言稚语逗得哈哈大笑。
    建昌三年九月,赵策带着应天府的朝臣极军队,全师北上,返回东京。皇帝离开后,应天府仿佛都萧条了几分。
    宋淮走后,陆士仪搬去了二姐家住,两人住在一起方便互相照顾,除了去行宫看望田太后与周婉,其他大多数时候都是紧闭门户。
    赵晖三岁了,周婉闲来无事开始教他读千字文,她对赵晖管教严格,小小的孩子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句一句跟着她读书。赵晖若是不听话,左顾右看,周婉就轻轻打他的手心责备他,赵晖眼泪汪汪,但不敢哭出来。
    等今日该教的功课教完后,周婉就赵晖又和蔼起来,将他揽在怀里安慰,“晖儿,读书就该有读书的样子,不能心不在焉,敷衍了事,须得认真。等你读完了书,你再去玩乐,娘就不会制止你,娘还会跟你一起玩呢。”
    她让人去拿来一只大螃蟹的风筝,蹲下身来跟儿子说:“你今日表现的很好,娘奖励你,我们去放风筝。”
    赵晖欢呼起来,母子俩来到院子里,周婉跑了几步,然后放线,风筝缓缓飞上天空,赵晖拍手叫好,周婉把线放在他的手里,带着他放了一会儿。
    赵晖玩腻了,周婉又让小太监带着他打陀螺。陆士仪带着廷璇过来看望她,廷璇见着好玩,凑上去一起玩了。
    陆士仪笑道:“周姐姐,听说你已经在跟太子启蒙了?”
    “是啊,我先教他认些字,等了五岁正式出阁读书时,见到师傅们不至于什么都不懂。”周婉道。
    陆士仪不想同周婉拐弯抹角,于是直言道:“其实太后让我劝你几句,她觉得你对太子未免太严苛,太子年幼,又是皇上唯一的儿子,实在不必这样。”
    田太后与周婉的关系虽然不错,但她知道自己的立场,她能有今日的地位全都仰仗于赵策,她自己并不愿意多管闲事,所以不管是朝堂上的事情,还是行宫中的内务,她几乎是从不擦手。但赵晖年纪小,田太后是真心把他当孙子看待,见周婉偶尔将他训斥的眼泪巴巴,心里有些不舒服,只好拜托陆士仪劝周婉几句。
    陆士仪道:“太后年纪大,太子承欢膝下,她不知有多疼爱,所以……”
    “唉,隔辈亲,我就是担心太后她太宠爱晖儿,若是将他宠坏了,再宠出一个太上皇来,这对大梁来说就是大祸了。我让晖儿对太后晨昏定神,其他的时候是不敢再让他去太后那里了,太后对晖儿有求必应,有时候晖儿在我这里得不到的东西,他就去找太后,甚至他还学会用太后来压我,。小孩子太过聪明,又会看人眼色,长期下去还得了啊,我只能尽量多教教他规矩。晖儿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会伤害他的,只希望太后能早日明白我的苦心吧。”
    她说了这长长的一段话,陆士仪笑道:“行,我就做这个传话人,替你与太后传传话,让你们早日和解。”
    周婉端着茶杯敬了敬她,“多谢你了。”
    侍女端过来两碟子红豆糕,陆士仪抬头看了看,道:“咦,怎么好像最近没有看到铃兰?”
    周婉道:“你这才发现,我让她跟着皇上去东京伺候了。”
    赵策年轻力壮,这个伺候肯定不是普通伺候的意思了,周婉平静得很,继续道:“他是皇上,就算没有铃兰还有其他人,我让铃兰去,一则是铃兰服侍惯了,二则,若是那边有什么事情也好及时告诉。宋大人那边,你是怎么办的?”
    身份的不对等确实会带来许多问题,陆士仪再想想宋淮,道:“我不喜欢什么姐姐妹妹,所以让他慎独,不要招惹那些莺莺燕燕。”
    周婉道:“嗯,你们这样挺好的,士仪,见你过得好,我才觉得欣慰呢。我呢,嫁给这天底下至高无上的人,他给我地位权势,我得到了一个女人能得到的最高地位,但同时也要失去一部分东西,老天是公平的,我得了一些东西,自然会失去一些东西,因此我想得很开,皇上敬爱我,我地位稳固,又有晖儿这个孩子,我已经很满足,不再奢想什么了。”
    赵策是真正的敬重周婉,有什么时候都与她商量,甚至包括朝堂上的事情。赵策回东京时,还跟周婉留下一道密旨,密旨就是立赵晖为帝的诏书,他能这么信重自己,周婉已经很满足了。
    十月的天,身上已经穿上厚衣服,周婉望着庭前青青的树木,感慨道:“南边尚且草木青青,东京这时候叶子该落得差不多了,再过不久,大概就要下雪了。”
    北边战事不断,赵策北归,金人大怒,发兵十万攻打大梁,双方对战安阳,赵策没有留在开封,而是御驾亲征,亲自为将士们助威。
    陆士仪建议道:“天气冷了,周姐姐,不如由你来设宴,邀城中的贵妇人们赴宴,我们捐钱,然后制成棉衣送往前线。”
    周婉抚掌,“有道理,我们能在这里安稳度日,多亏了那些前线的将士们,一定要为他们尽了一份心力,只是如果有人不愿意怎么办,总不好强人所难吧?”
    陆士仪笑道:“不强人所难啊,愿意捐就捐,不愿意捐,难道咱们还押着人家捐吗?周姐姐,你出多少,我在你的上面减一点。”
    周婉算了算自己的嫁妆,道:“我捐一万贯吧。”
    陆士仪道:“那我就捐八千贯。”
    有了她们打头,应天府的那些贵妇人纷纷慷慨解囊,最后两人算下来,竟然筹了近十万贯。
    周婉的没有想到居然有这么多,陆士仪笑道:“那些官员夫人们捐了不少,但应天府的富户巨贾捐的才算是大头。她们有钱无势,姐姐你以皇后之尊,亲自接见她们,这对她们来说已经是无上的荣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明天见,晚安。
    第89章
    江南地区盛产棉麻, 十万贯钱到位, 很快棉衣就制好了。陆士仪与周婉亲自带人检查过棉衣,防止有人以次充好, 才送往前线。这事就忙碌了半个月, 陆士仪揉揉肩膀,说:“我这些日子忙,陪廷璇的时候少了,每次见她都气鼓鼓的。”
    周婉笑道:“小女孩子爱娇些,晖儿其实是不太粘我的, 我挺想有个女儿, 只是生了晖儿就一点动静都没有。”
    陆士仪道:“那你就把廷璇当做女儿看, 她是个小小的粘人精,只看你受不受得了。”
    “我当然是受得了的, 只是你可能舍不得。”周婉打趣道。
    陆士仪想一想, “我还真舍不得,她这么个小人儿,已经很关心人了, 前几日我胃口不好, 吃不下饭,她担心得不得了,还要亲自喂我吃饭。”
    周婉眼里都是羡慕, “晖儿再大一点出阁读书,日后出宫,有广阔的前途, 不会时时陪伴我,我真想有个女儿陪着,希望老天爷能再给我一个女儿吧。”
    “一定会有的。”
    两人说着话,侍女过来禀告道:“娘娘,韩国夫人与邹夫人求见。”
    周婉封了皇后之后,赵策又封她的父亲为韩国公,母亲为一品韩国夫人。周婉眼里闪过一丝厌烦,但还是说:“请她们进来吧。”
    “周姐姐,这是你的家务事,我就先告辞了。”周婉与母亲龃龉已久,再加上一个林夫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事,陆士仪知趣地告辞。
    周婉拉住她的手,“我娘家的那点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先别走,皇上今日该派人给我送军情过来,我们一同看。”
    “好。”陆士仪坐下来。
    韩国夫人林氏与周婉的前婆母邹氏走进来,林氏是常来的,没有对女儿行什么大礼,邹氏看着林氏的样子,也打算有样学样,然而侍女拿出一个垫子放在邹氏面前,邹氏愣住了,脸色极难看。
    林氏望着女儿,“皇后,她是你舅母,要不这礼数……”周婉脸上嘴上带着笑意,但眼神冰冷,剩下几个字林氏再也说不出口。这个女儿表面温温柔柔的,实际上执拗,主意大,林氏已经不太敢在她面前摆母亲的架子了,林氏默默闭了嘴巴。
    邹氏脸燥得通红,她曾经把周婉当婢女使唤,甚至让她为她端洗脚水,可现今周婉是高高在上的皇后,林家却已经破败,金军攻破开封城后,林家的财产已经被洗劫一空,好不容易才逃难到应天府投靠周家。韩国公并不见林家的人,但是林氏心里毕竟是向着娘家,时常偷偷接济林家。邹氏想着这次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求周婉,咬咬牙,还是跪下来行三跪九拜的大礼,“妾邹氏拜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千千岁!”
    周婉淡淡道:“起来吧。”她并不让人给邹氏赐座,一屋子的人,周婉、陆士仪、林氏都坐着,邹氏像侍女们一样站着,若是从前的她怎么会受这种羞辱,她紧紧咬着唇。
    周婉不理会她们,让人拿来几件小衣服,说道:“廷璇的生辰快到了,这是我亲手做的,就当做是她的生辰贺礼吧。”
    从廷璇还没有生下来,周婉就在替她做衣服了,以往她闲的时候做的做,当上皇后,事情渐渐多了,不得闲,但每到廷璇生辰,她必定会亲手做两件衣服。
    陆士仪拿过来比划一下,“好新鲜的样式,廷璇肯定喜欢。”
    她们俩自顾自地说话,把林氏与邹氏冷在一边。邹氏偷眼打量周婉,只见她眉目舒展,一副平静祥和的样子,打扮得十分朴素,头上只戴了一根银钗,但邹氏不敢小瞧她,毕竟她是皇后,最重要的是她的儿子已经被封了太子。邹氏心中愤恨不已,周婉这个下堂妇居然有这样天大的福分,真叫人看不过眼。
    一旁坐着的林氏对她使眼色,邹氏深深吐出一口气,挤出笑容,“皇后娘娘,您的舅父如今闲赋在家,您看能不能跟皇上提一提,让他官复原职?”
    东京城的官员,一部分被掳到金国,还有一些留下了,周婉的舅父就是留下的那批人之一。太上皇北狩,东京的朝廷彻底不复存在,赵策在东京城重新组织朝廷,像周婉舅父这样的太上皇的故臣很多就没有着落了,因此邹氏才会厚着脸皮出来找门路。毕竟她的儿子林思贤没有中进士,若是丈夫再保不住官职,那么林家就彻底败落了。
    周婉不语,林氏帮腔道:“皇后,舅父就如同半个父亲,你舅父素来疼爱你,你就帮个小忙,跟皇上说一说吧,士仪,你也帮着伯母劝劝皇后吧,不管怎么样,大家都是亲戚,能帮尽量帮一把。”
    陆士仪笑道:“林伯母,内宅女子怎么好插手朝堂政事,如果让大臣们知道周姐姐为舅父讨官,只怕那些台谏官们会立刻弹劾周姐姐,连太子都会受到影响呢。”
    林氏犹疑道:“不至于吧,外戚封官在历朝历代都是惯例,再说皇后的舅父他本身就是官啊,只是因为金国人的事情,官才做不下去的,这不算是让皇后讨官。”
    这林氏冥顽不灵,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不是讨官是什么?而且赵策趁着这次机会,重新启用陆士仪父亲陆观提出的措施,改革朝中的官员任命制度,将那些荫恩什么的都废除了一大半,在武备、贡举等很多方面都有改变。周婉这时候拿舅父的事情让赵策网开一面,这等于说让赵策自己打自己的脸了。
    果然,周婉的脸色铁青,但毕竟顾及母亲,给林氏面子,不好说什么难听的话,她扶了扶额头,“母亲,您知道朝中的事情我是一概不管的,我有些累了,您回去吧。”
    邹氏忙说:“皇后娘娘,当年的事情都是妾的错,妾给您认错,您要怪就怪妾,不要怪您的舅父与母亲,他们都是真心疼爱你的。”
    邹氏这话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不舒服,仿佛是在指责周婉对母亲不孝一般,林氏在配合地低头擦眼泪,怎么看都觉得周婉故意针对母亲了。
    周婉冷冷道:“邹氏,你这些似是而非的话就不要说了,我不可能去向皇上求官。”
    林氏抹着眼泪道:“皇后,你为何这么心狠,那是你的亲舅舅啊,咱们家在朝堂上没有势力,你舅舅若是做了官,日后也是你与太子的依靠,你怎么就不明白啊。”
    “母亲,”周婉大声道,“我已经嫁到皇家,我与太子的依靠只可能是皇上,不是父亲,不是舅父,不是其他任何人。我给您面子,你却屡次说出这样的话来,置我和晖儿于何地?”
    林氏被吓住了,邹氏忙走过来安抚林氏,嘴里仍旧说那些挑拨离间的话,她就指望着林氏能拿母亲的权威压住周婉,让周婉任由她们予求予取。
    林氏上当了,头脑一发热,对周婉道:“你狠心至此,连亲人都不顾,你别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敷衍我,我就知道你这个女儿是专门来讨债!”
    你给她讲道理,她给你讲感情,跟林氏这样的人说话简直是鸡同鸭讲,她根本就不愿意听你将什么,陆士仪怜惜周婉,却没有开口,林氏毕竟是她的亲娘,有些事情还是须要她自己去解决的。
    周婉冷笑道:“母亲,除了宫妃之外,大梁女人最高的诰命就是国夫人,您如今已是韩国夫人了,这就是我带给您的荣耀。朝堂上的事情我不会管,跟不会去跟皇上求官,来人,送客!”
    周母气得浑身发抖,邹氏见形势不妙,不敢再吭声,侍从将她们请出去。陆士仪问道:“你没事吧,别为这些不值得的人难过。”
    周婉摇摇头,“我不难过,只觉得厌烦,她是我的生母,我怎么都摆脱不了,她心里只有娘家,难道让她日后打着外祖母的旗号去给晖儿找麻烦吗?”皇后的一言一行天下人都看在眼里,大梁以孝治天下,周婉对她这个母亲已经有了忍不下去的趋势了,“只要一碰上林家的事情,她的心就偏了,看来我不该再心软,只能禀告父亲,让父亲约束她了。”
    周婉让人立刻去传周翰林进宫,陆士仪趁机告辞,“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家了。”
    周婉不好意思道:“我耽误你了,明日你把廷璇带过来玩吧,太后与我都很想念她。”
    陆士仪答应下来,出了行宫,夕阳西下,太阳落下的地方堆满了灿烂的云朵,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远处炊烟袅袅,宁静祥和,陆士仪已经很久没有注意这样的景色了,她下了轿子,戴上襥头,绿梅扶着她,身后跟着几个侍卫。
    绿梅道:“夫人,再往前面走走就是秦淮河了。”
    秦淮河两岸粉墙黛瓦,住着不少人家,小童们在河岸玩耍,妇女们则蹲在河边洗菜闲聊,夕阳的余晖照在河里,金光灿灿。陆士仪问绿梅:“你觉得这里想不想东京的汴河?”
    “不像,汴河两岸都是酒肆,这里都住着普通人家,东京城更热闹些。”绿梅说。
    陆士仪感慨道:“我也觉得不像,只是这里人的神色平静悠闲,很像曾经的东京百姓。”
    绿梅双手合十,“只希望老天爷能保佑皇上他们能打败金军,大梁能安稳下来吧,真的不要再乱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有个侍卫道:“夫人,再往前面走都是些勾栏暗娼之地,咱们还是回去吧。”
    “好吧。”陆士仪正待上轿子,突然看到一个很眼熟的人,她顿住了。
    那人似乎也看到了她,走过来行礼,“奴参加陆夫人。”陆士仪带着襥头,她是先发现了绿梅,才认出陆士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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