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九亲自抬着夏詹士送到太医院,不止许院首,太皇太后和庄煜也早到了,元安本来也要来,但是庄煜怕她看到夏詹士浑身浴血受到惊吓,便哄了她乖乖在含光宫待着。
    众人看到夏詹士气若游丝被抬进来,皆是一脸不忍,好在许院首诊脉后说夏詹士无性命之忧,众人提起得心这才放下。
    庄煜更是如此,他虽然急切渴望为父母翻案,却也不愿意夏詹士为了此事送了性命,否则他一辈子都难以心安,夏詹士没有性命之忧,压在他心头上的大石头这才松开。
    “你做的很好,”庄煜对邓九道:“等此事了了,你要什么赏赐只管开口。”
    邓九激动地跪下:“多谢陛下!”心里盘算着和事后怎么和元安提起自己与小茴的婚事。
    夏詹士的伤口看着血肉模糊十分骇人,其实邓九用的都是巧劲,只伤了皮肉,并没有伤到筋骨,只是夏詹士毕竟年迈,就算只是皮外伤也足以让他元气大伤,就算养好了伤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寿数也大减,原先若是能活到九十九,现在能活过七十就算上苍垂怜了。
    夏詹士没有白白受难,当年为高宗看诊的那位御医很快就找到了,他也证实了夏詹士拿出的脉案的真实性。
    刑部和蔡大人严帝师也很快从王宗周有为口中审出当年先皇和姚相构陷英帝和文德皇后一事,姚相却是咬死不认,最后反倒是姚太后先撑不住招了出来,姚相百口莫辩,只好认罪。
    此案闹得沸沸扬扬,朝野内外议论许久,虽然也有少许异样的声音,说夏詹士敲响登闻鼓一事是庄煜安排的,至于英帝和文德皇后究竟是不是清白谁知道呢?抱着此类想法的只是些心思阴暗的小人,也只敢在闲得无聊时胡乱想想,根本不敢宣之于口。
    而大部分人还是为冤情得以昭雪而叫好。
    腊月二十二,堪堪在小年前一天,此案终于有了结果,英帝和文德皇后的冤情得以昭雪,姚相和姚太后勾结蛮族,构陷英帝和文德皇后,贪墨国库,姚氏一族仗势欺压百姓,无恶不作,最终姚相一家年满十三岁皆立斩无赦,十三岁以下充作宫奴,永不赦免。
    至于姚太后毕竟是太后之尊,庄煜却不好处置,最后由太皇太后出面将姚太后送往皇陵守灵。
    守灵可不是个好差事,不但白天不能吃喝,晚上还要守着灵位哭灵,稍有怠慢就要受鞭笞,守灵的一般是由皇帝身前不得宠的低位嫔妃,以太后的身份来守灵的也是舜国建国后头一遭,庄煜和元安不会克扣她的吃用,但是姚太后终身不得踏出皇陵一步,余下的日子她要日日面对先皇的灵位和那些被她假传圣旨处死的妃嫔灵位日夜忏悔,她不肯忏悔,刑官多的是手段让她老老实实忏悔自己的罪孽。
    至于先皇却被众人有意忽略了,除了史书上记了一笔,也没有其他的处罚了,庄煜总不能将他从皇陵里挖出来鞭尸,真要如此遗臭万年的就是庄煜了。
    元安每每想到此处都会觉得十分憋闷,先皇才是罪魁祸首,可他却奢靡一辈子,最后还是以皇帝之尊下葬,反观庄煜父母,被抛尸乱葬岗,要不是太皇太后偷偷派人收殓两人的尸首,只怕就要尸骨无存了。
    好在如今公婆沉冤得雪,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年初一时,庄煜终于能正大光明在宗祠祭拜父母,元安嫁给庄煜大半年,这也是第一次拜见自己正经公婆。
    这个年关是庄煜回到舜国后过得最为轻松的一个年了,姚家伏法,父母沉冤得雪,北疆蛮族归入舜国,更有娇妻在侧,庄煜心愿足矣。
    正月十六,皇考英帝和皇妣文德皇后的仙体被迁入新建好的皇陵中,以帝后之尊受万世香火祭拜。
    那一日难得没有风雪,元安身怀有孕怕被冲撞,被留在含光宫,庄煜亲自捧着两位圣人的牌位送入皇陵,后又屏退众人,在两位圣人灵前跪了许久。
    元安挺着肚子站在廊下,头戴昭君帽,脖子上戴着围脖,整个人被裹在厚实的狐裘里,只露出两个眼睛在外面。
    庄煜一眼就看到了裹得圆滚滚的元安笑眯眯地看着他,庄煜觉得眼前的画面美得不真实,他站在原地不敢挪动脚步,生怕自己一动美梦就醒了,醒来没有元安,没有他的至爱。
    直到元安见他傻愣在原地,扶着小茴的手从走到他面前,艰难地把手从狐裘里伸出来握住庄煜的手,顿时惊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元安皱着眉握住庄煜的手一边揉搓一边哈气,絮叨道:“福旺怎么回事?连个手捂子都不给你备上?这里的冬天又干又冷,回头要冻得开裂了。”
    福旺忙低着头不敢说话,心里却直喊冤,哪是他没有准备,明明是陛下嫌麻烦不肯戴!
    庄煜看着挺着肚子使劲揉搓他的手为他取暖的元安,突然笑了笑,反手握住元安的手将元安拉到自己怀里,这是他的妻子,不管梦里梦外都是他的妻子,他会和她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元安抬起头,发现庄煜眼中满是柔情,看得她心口发热。
    元安扭捏地动了动身体,有些不好意思:“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庄煜微微一笑,低头在元安眉间印上一个吻,轻声笑道:“看我的娘子怎么这么好看?可是便宜我了。”
    “又不正经,”元安娇声骂了一句,“都是要做父亲的人了,也不怕孩子听到笑话你这个不正经的爹。”
    庄煜搂着元安的腰朝殿内走去:“我夸我自己的娘子,他敢笑话!”
    “孩子的名字你想好没有?”
    “这是咱们头一个孩子,为夫还得好好斟酌斟酌。”
    “还没想出来?别等小茴的孩子出世了你还没想好!”
    元安已经同意了邓九的提亲,只是小茴要等到元安平安诞下孩子才肯出嫁,邓九想娶媳妇还得等几个月。
    庄煜:……
    “若是男孩就叫二狗吧,民间不是都说贱名好养活。”
    “你敢!”
    冬日难得的阳光散在院子里,云开雾散,驱散了所有的寒冷和阴霾,窗下琉璃花盆里光秃秃的无名花偷偷抽出了绿芽,又是一年春光即将到来。
    而此时在舜国与尧国交界处一座山谷深处,一个粗衣男子正在侍弄着药田里的药材,这位男子虽然穿着粗衣粗布,但是气质不凡,贵气十足。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拄着拐杖从一旁的茅屋里出来,看着弯腰在药田里忙碌的男子叹了口气,问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你最后为什么没有告诉姚相舜皇没死?”
    男子顿了一下,起身望向大都的方向,没有开口,老人也没有追问,摇摇头又回屋了。
    她肚子孩子再有两个月就要出生了吧,不知道孩子像不像她。
    第147章
    现在元安肚子里孩子受万众瞩目, 在姚家伏法蛮族归降后,庄煜提拔寒门出生的官员顶替姚相一派的空缺,朝野内外又恢复了一派祥和,众人百无聊赖, 目光都盯在元安肚子上, 民间甚至偷偷开了赌盘,猜皇后腹中到底是皇子还是公主, 庄煜和元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追究,权当与民同乐。
    关于孩子的名字迟迟没有定下来,严帝师、太皇太后和庄煜翻烂了古书典籍, 总共想了一百多个名字,挨个挨个筛选。
    “娘子, 你觉得这个名字怎么样?”
    庄煜将手里的名册递给元安, 示意元安看他圈出来的那个名字。
    “云鹤,闲云野鹤?意境倒是不错。”元安瞧着这两个字像是严夫子的字迹,不敢直接说不好,只能委婉提醒:“这是咱们头一个孩子,只盼着他能多些担当, 日后也能照顾好弟妹。”
    “娘子说的没错!”庄煜听见弟妹两个字顿时笑得合不拢嘴:“闲云野鹤不好,咱们的孩子日后肯定是有大出息的。”
    元安翻了几页名册, 庄煜将所有名字都按男女分类整理好了,一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字体, 看得元安直嚷脑壳疼。
    庄煜忙扔了名册, 轻轻揉着元安的额角:“不看了不看了, 随便挑个得了,可不能累得娘子伤神。”
    元安锤了下他的胸口没好气道:“快去忙你的去吧,这还有一个多月呢,急什么?”
    庄煜又搂着元安温存半天,才在福旺的催促下依依不舍走了,走得那是一步三回头,恨不得把元安揣兜里一起带上。
    福旺如今已经习惯了帝后黏黏糊糊的相处方式,尤其是皇后娘娘有了身孕了,陛下恨不得把自己拴在裤腰带上,这要不是魏帅领兵回朝前来复命,如今正在紫宸宫等着,陛下绝舍不得离开皇后娘娘一寸。
    元安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朝下看去已经看不到脚尖,行动也十分艰难,多走几步都要喘气,若不是许院首再三叮嘱要她一定要多动动,将来生产时才能顺当,她真想懒在床榻上一直不起来。
    小茴和春桃一人一边扶着元安提心吊胆。
    “娘娘小心脚下!”
    “哎呦停下!丝竹快把前头的落叶扫了,别让娘娘滑了脚。”
    丝竹哒哒上前,麻利将落叶都拣起来用帕子包着,这才回到元安身边。
    元安:……
    “我又不是瓷器,你们这也太紧张些了。”
    元安近来一直被小茴和方嬷嬷这么紧张兮兮盯着,元安踩着路上的水渍她们都如临大敌,折腾的元安哭笑不得,自己肚子怀的哪是娃娃,这分明是揣了一块金子!
    小茴却不以为然,她扶着元安在御花园里慢慢踱步一边唠唠叨叨:“娘娘如今可不比从前,眼看就要临盆了,在这紧要关头可不能松懈,务必要让小主子平平安安出世!”
    元安十分无奈,这些话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都说女子有了孩子就会变得唠叨,怎么她有了孩子却是小茴变得这么啰嗦?也不知道邓九能不能受得了。
    “今日晨儿怎么还没来?往日他早该过来吃点心了。”
    庆王虽然养在太皇太后身边,但是大半时候都在含光宫陪元安玩耍,尤其是元安告诉他自己肚子里有了小娃娃,等小娃娃出来以后要唤庆王小叔叔,庆王一听顿时满脸放光,挺着小胸脯说自己要保护小侄儿,庆王也真做到了,日日来含光宫报道,只要一来就一眼不错地看着元安的肚子,有时候孩子在肚子里闹腾,元安肚皮鼓动,庆王就十分紧张,拍着肥嫩嫩的小爪子围着元安直打转,口里还念念有词:“小娃娃乖!不要闹,等你出来了,小叔叔把最好吃的点心都给你!”
    太皇太后怕庆王吃多了甜食伤了牙口,每日限量供应点心,自从知道元安肚子里有小娃娃后,庆王忍着口水从牙缝里省出一半点心用帕子包好,眼巴巴带到含光宫来给元安,汪嬷嬷说了,小娃娃在皇嫂肚子里,皇嫂吃了就是小娃娃吃了。
    起初元安为了逗他,故意吃光了他带来的点心,庆王是含着眼泪,滴着晶莹的口水珠子眼巴巴瞧着元安吃光他的点心,他舔舔嘴角,哭丧着脸摸了摸瘪瘪的肚子,养一个小娃娃真难,点心本来就不够吃还要分一半给小娃娃,可谁让自己是小叔叔呜呜呜呜……
    瞧着庆王的小可怜样,元安也不忍心再逗他,让春桃端上各色点心,让庆王敞开肚皮吃,庆王吃的香,连带着元安也吃了好些。
    然后一大一小都耷拉着脑袋挨许院首的训斥,庆王是因为甜食吃多了牙疼,而元安是吃饱了点心便不肯正经吃饭,吃食不均衡不利于胎儿成长。
    两人挨完许院首的训斥,又一起挨了太皇太后的训斥,然后庆王被太皇太后提溜回慈恩宫,元安则在小茴和方嬷嬷不善的目光里再三保证自己绝对不在贪食点心,方嬷嬷和小茴才停下絮叨,元安的耳朵逃过一劫,只是以后她每日的点心也是限量的了,想多吃一块蜂窝糕还得缠着庄煜闹上两三日,庄煜才肯让她吃一小块。
    元安看着高高鼓起的肚子,忍不住咽了 咽口水,再坚持一个月想吃什么都行了!
    “娘娘忘了吗?小殿下昨日就被魏老夫人接回魏府了。”
    元安一怔,这才想起来,魏老元帅前日押着蛮族王室凯旋而归,昨日太皇太后便让魏老夫人进宫将庆王接了回去,让他们祖孙三人共享天伦之乐。
    元安心情有些低落,太皇太后的意思是庆王毕竟是魏帅的亲外孙,庆王由魏家照看更妥当些,原先将庆王接到慈恩宫本就是防着姚太后利用庆王做文章,如今姚太后守着先帝的灵位,终日不见天日,庆王还是交给亲外祖父和外祖母照看最好,太皇太后虽然十分喜爱庆王,但是也不忍心让他们祖孙分离。
    小茴见元安情绪低落,忙劝慰道:“魏府就在内城,娘娘若是想小殿下了便让人接小殿下入宫陪伴,想来小殿下也想多陪娘娘和小主子。”
    元安这才振奋,反正再过一年晨儿也该启蒙了,当时让他入弘文馆跟着严夫子好好读书,弘文馆是皇子读书的地方,她也能多照看晨儿。
    在御花园里转了一刻钟,元安便直嚷着腰酸,小茴和春桃忙扶着元安回含光宫休息。
    一位还留着头的小宫人守在寝殿门口,低头绣着一块水碧色的帕子,连元安走到她面前了都不知道。
    元安知道这个小宫人,是丝竹手下的,做事细心勤恳,每次元安出去散步或是去太皇太后那里,丝竹都会点名让这个小宫人守着寝殿,等元安回来时热榻热水,一应都十分齐备。
    元安好奇地看向小宫人正在绣着的帕子,顿时脸色微变。
    “咳!”丝竹轻轻咳嗽一声,小宫人这才注意到元安已经到了面前,她吓得扑通跪下连连磕头:“娘娘恕罪!婢子昏头了!”
    小宫人胆小,因为怠慢了元安吓得直哆嗦,元安瞧着不忍,忙让丝竹将小宫人扶起来,微笑道:“本宫看你这帕子上的绣样挺别致的,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小宫人被丝竹亲手扶起来,正在受宠若惊,听见元安的问话忙躬身回答道:“那日陛下让婢子烧一块旧帕子,婢子瞧那块帕子上的绣样好看,就记了下来,婢子手笨绣了好几块都绣不好,只勉强打个样子。”
    元安闻言悄声叹了口气,眼神有些飘忽:“那帕子上的海棠花是双面绣,你用单面绣法自然绣不出来。”
    小宫人一愣,手里的帕子已经被元安拿走了。
    元安捏着绣花针在帕子上绣了几针,然后又将帕子还给小宫人:“看清楚了吗?”
    小宫人忙点头:“婢子看清楚了,婢子三生有幸能得娘娘指点!”
    元安微笑道:“算不上什么指点,你照着这个针法继续绣就行了。”
    “是!”
    小宫人激动的面上通红,将帕子紧紧搂在胸口,皇天菩萨哟!她居然得了娘娘的指点!自家祖坟冒青烟了不成?!
    “娘娘小心门槛。”小茴一边扶着元安一边恭维道:“娘娘真是什么针法绣样都会,这什么双面绣婢子听都没听过。”
    元安淡淡一笑:“我从前在乡下时阿姐教过我这种针法,我还用这种针法绣过一张帕子,可惜在去临城的路上丢了。”
    “娘娘早年受苦了,”小茴忍不住叹道:“好在上天保佑,让长公主和国公爷寻到娘娘!”
    元安没有再开口,歪倒榻上想起了当年被齐姐夫和阿姐护送到临城那段往事,也想起了自己丢的那块帕子,其实也不算丢了,当时她用那张帕子替赵五包扎,后来就留在赵五身上了,她还以为赵五肯定早就将帕子丢了。
    赵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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