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久经官场,知晓遇到这种事情,可以找关县的推官,可以找大理寺,可是平头百姓马学凉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无处申冤,上告无门,已经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苏中丞看了一眼开封府尹张迷,有些诧异。
    张迷这个人,办事能力是有的,但是行事作风走的乃是中庸之道。人倒是忠心耿耿,但不喜欢无事找事,恨不得开封府日日无事可做。先皇十分的喜爱他,不管是哪一个皇子挂了开封府尹名头的时期,都是张迷来处理开封府的日常事务的。
    姜砚之登基之后,内阁主张开封府以稳妥为主,张迷并无过错,便给他正了名。
    以前的张迷,圆滑爱附和,简直就像是开封府里的影子,并没有什么存在感。
    还有不少人嘲笑他,说他一个人坐三张板凳,竟然还坐得稳稳当当的,可见多没有风骨,喜欢溜须拍马。
    今日倒是头一遭,瞧见他提出不同的意见。
    张迷感受到了苏中丞的目光,硬着脖子挺了挺胸膛,“官家所言甚是。只不过,若是大家伙儿都插手关中间的事,难免会发生冲突。到时候岂不是乱了套?”
    “天子言一成,大臣做十一成。譬如马学凉的案子,大家不甘人后,都怕因为不管被官家责斥,于是开封府要管,关县推官也管,大理寺的也来插一杠子,那该如何?”
    下头不少人一听,都差点儿被口水呛死。
    这个张迷,没有看出来,还真敢说啊!大家伙儿都心知肚明的,你干嘛放到台面上来说,你以为你是闵皇后吗?
    姜砚之猛的拍了一下桌子,冷笑道:“那照你而言,马学凉之辈,就只能够接着绑勋贵的儿女们,以求上达天听了,是与不是?在座的都明哲保身,怕是要绑到自己个头上来了,才会觉得肉疼吧?”
    张迷脖子一缩,红着脸说道,“官家,马学凉只是偶然之事……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他那么胆大包天。”
    姜砚之被他气笑了,“你们是觉得他们不敢效仿对不对?仔细想想,今儿个他们绑的是谁?在座的,有谁觉得,自己比武国公府还有高将军府更能打?他们连闵惟思同高银芳都敢绑,还有什么不敢?”
    下面议论声一片,是哦,武国公府同高将军府,那绝对是整个汴京城最恶霸的两家没有错了,连这两家的儿女都敢动,就别提自己家的那些弱鸡了。
    “咳咳,臣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这个时候,一个不着调的声音响起。
    不用扭头,所有人都知道,这肯定是李不白。
    “讲!”姜砚之说道。
    李不白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了几圈,说道,“我儿李明白,前些日子同我说过一个事儿,就说樊楼最近客人多,那些小厮一个个的,都争抢着想要去服侍达官贵人,以求多得一些赏钱。”
    “这年头,怎么能够以貌取人,有不少贵人因为衣着简朴受到了怠慢。掌柜的很苦恼,便告到了李明白这里来。这小子想出了一个法子,熟客自有熟悉的小厮伺候不提,那不熟悉的,他同谁走得最近,谁就上去引着。再派了一人,专门瞅着。”
    “若是没有人接,他便协调了一人去。同时还起了监督之职。适才议论的事儿,也可以用同样的办法来解决。”
    第六百零五章 一箭三雕(下)
    “各司依旧各行其职,若是遇到了都能管的事,谁接了这个案子,谁就为主导。以马学凉案为例,开封府推官接到马学凉的报案,事关人命,不应该坐视不理。”
    “这解决了第一个问题。”
    李不白说着,打起了哭腔,“官家说以后指不定有人效仿马学凉,绑了咱们的孩儿。你们都不怕,老李我是吓得瑟瑟发抖啊!我家李明白,可是我的命根子,他日日在外头浪,指不定哪一日就被人绑走杀了啊!”
    其他人一听,频频点头。
    这满京城的,谁不知道李明白有钱有闲,胆子小还菜鸡,不抓他抓哪个?
    差点儿没有把李不白的鼻子给气歪了去,你们这是嫉妒,嫉妒!
    “是以我想啊,官家啊,你看啊,那些人都是冲着你来的,要不你在你原来住的三大王府门口,摆个摊儿,专门收状子?每隔十天半个月的,便让人去收上一收,这样一来啊,不光是百姓有话可说,官家你也耳目清明,岂不是两全齐美?”
    那张迷一听,大喊道,“不可。官家乃是一国之君,那些凶案里的死者,家属固然可怜,但是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官家来承担处理。若是有了这个途径,百姓们谁还去寻当地的推官,都直接排着队,等着官家来审案。”
    李不白摇了摇头,“我还没有说完呢,张府尹你也太心急了些。首先,你不了解市井中人,不到万不得已,谁会去报官呢?就算是报官,那也是就近寻差役,没得人为了芝麻绿豆的小事,跋山涉水的来开封府告状。”
    “马学凉惨不惨?惨,可他这么惨,依旧乖乖的听从关县推官的,没有结果,他的选择是什么,是离开伤心之地。我大陈的子民,就是那种不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地步,都能够忍耐的善良人啊。”
    “就算万一,万一有你说的那个情况出现,尤其是开封城里的百姓,离得近,没事想同官家唠唠嗑。这个时候,就需要我儿李明白在樊楼里弄出来的那个人了。那个负责协调的人。”
    “将收到的案子分类,若是地方能处理的,地方处理,地方处理的不了的,大理寺刑部处理,大理寺处理不了的,官家来处理。若是有官员不当的,御史台来处理。”
    “诸君以为何?”
    张迷沉思了片刻,“我们开封府行的端坐得正,不怕百姓之口。官家,臣附议。”
    下头想要出言质疑的人,一嘴的话堵在了嘴边。
    擦!张迷你不会说话不要说啊!
    什么叫你行的端坐得正,那我们反对就是行得不端,坐得不正了?
    这以后,那个当官的还敢敷衍老百姓啊,他娘的,个个都是御史,都能够直接上达天听啊!
    苏中丞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他不敢用力,他怕用力之后,胡子也会秃。
    不要怀疑一个秃头的人,对于毛发的深深眷念。
    他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脸,再看看涨红了脸的张迷,还有吊儿郎当的李不白。
    官家啊,你找的这两个托也太稚嫩了吧!
    一唱一和的,生怕别人不晓得他们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啊!
    这等小把戏,也就只能够骗骗下头的那些人了。
    高位的几个老狐狸,那心中跟明镜儿似的。
    苏中丞说着,看了一眼吕相公,韩三司使,高将军,看了一圈儿,有些哭笑不得……好家伙,这高位的全是铁杆子的受过官家恩惠的,只要他不是太出格,这些人多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果不其然,吕相公开了口,“臣附议。只不过具体细节还有待商议。”
    韩三司使也开了口,“设在潜邸好。”
    换言之,只要老子不出钱,其他随便你搞。
    姜砚之心中松了口气,微微的抬了抬下巴,若是闵惟秀在这里,便会知道他已经得意到尾巴都翘起来了。
    “既然卿们都没有异议,那边如此吧,章程内阁出。”
    吕相公点了点头。
    姜砚之高兴的看向了苏中丞。
    苏中丞无奈的点了点头,“臣有事要奏,关于京城地下赌坊一事……”
    他虽然想要官家快些成长,但是一口气也吃不成一个胖子,该出手时,还得出手。
    好在他并不担心,因为他在姜砚之的身上,看到了君主最重要的宽仁,聪慧以及果决。
    他只不过输在,太年轻了。
    ……
    姜砚之忙政事,一直忙到天擦黑了才回来。
    一进屋子,就瞧见闵惟秀坐在床榻上,抱着福星,口里咿咿呀呀的说着话儿。
    “福星福星,可想你阿爹了?反正你阿娘是想阿爹了!”
    闵惟秀翻了个白眼儿,“谁想你了!福星看你阿爹,就会嘚瑟。看样子你今儿个的一箭三雕之计是成了?”
    姜砚之点了点头,高昂起了下巴,“那可不,帮助马学凉找到了杀人凶手,开了言路,还将禁赌提上了日程!”
    闵惟秀听着也高兴,“其实是一箭四雕才对,再过几个月,银芳就是我二嫂了!”
    姜砚之一把抱起了福星,“福星福星,你看爹娘今儿个多高兴啊,你给阿爹笑一个,要不叫个阿爹来听听!”
    闵惟秀无语捏了捏福星的小手,他的小手胖乎乎的,又弹又润,简直比撸猫还让人上瘾。
    “福星都还没有满月呢,哪里听得懂你说话,更加不会叫阿爹。”
    姜砚之一副被我发现了你的糗事的样子,看向了闵惟秀,“我进来之前,你在做什么……”
    闵惟秀哼了一声,“福星,看你阿爹竟然敢欺负我!”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姜砚之大叫了起来,“尿了尿了,臭小子,你又尿在你阿爹身上了!”
    一阵手忙脚乱过后,奶娘把福星抱了下去。
    屋子里就剩下了闵惟秀同姜砚之两个人。
    姜砚之一个翻身,躺在了闵惟秀身边,“坐月子真是委屈你了,等你出了月子,我带你看星星好不好?不带福星,就我们两个人。我知道在宫中有一个地方,看星星特别美,疑是银河落九天,应该用那里。”
    闵惟秀将双手枕在了头后面,“好。砚之,你后悔吗?不能够随心所欲的去审案子了。”
    姜砚之想了想,认真的回答道,“不后悔。我希望律法清明,本就想要大陈变得更好。现在我站在更开阔的位置上,有了更多的变好的可能性。我不敢说,自己就是一个明君,但是我这一辈子,对百姓,都会无愧于心。”
    闵惟秀勾了勾嘴笑,“看星星的时候,我要吃冰碗,吃大一盆。”
    姜砚之笑出了声,“那不能叫冰碗了,得叫冰盆。”
    第六百零六章 大结局(上)
    一晃又是半月有余,终于到了福星满月之日。
    这半个月来,姜砚之以雷厉风行的手段,让朝堂上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了,眼前这个小皇帝,绝对不是靠捡漏才上位的。以前那种因为先皇顾及脸面,而将什么烂事蠢事一锅焖的事,已经彻底没有了。
    如今上头坐着的,不光是一个狠角色,他还是一个不要脸的狠角色。
    就拿前几日来说,官家一声令下,恶犬高达犹如天神降临,直接端掉了京城里大大小小所有的赌坊,那涉案严重的官员们,想着刑不及上大夫的铁律,一个个的并未放在心上。
    只以为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烧一段日子,不够柴,便熄灭了。
    可他们死到临头了,才发现,人家是靠背大陈律起家的,玩的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文官群起而喷,结果发现他们官家一人舌战群儒,连苏中丞都没有发出来,自己个就靠着能忽悠鬼的嘴遁之术,喷得所有倚老卖老之人,灰头土脸,险些气绝。
    更有那将脸看得比天大的文人,高喊着姜砚之不孝顺,这才登基几日,就忘了先皇,薄待官家旧臣,说是要以死进谏,血溅金銮殿。
    不过都小跑了好几步了,发现不光没有人来拉扯,就连官家也是一副你丫的怎么还不撞啊,以为自己是蜗牛么?
    顿时心中凉凉,这厮一日见好几个死人,看到他撞柱子了,不但不会觉得震撼。
    怕是还在分析,嗯,死者xxx,撞柱扭断脖子而死,头上有大伤口,形成喷溅血迹……
    尸体背上有抓挠的血迹,应该是死者妻妾所致……
    啊呸!这种自己马上变成尸体,让官家来分析的感觉,真的让人毛骨悚然!
    他想着,扭头就回了班,开玩笑,他绝对不是怕死,他就算是死,也不想给《三大王洗冤录》贡献素材!
    经过这么一番整治,姜砚之处理朝事阻力小了不少,没有人敢对他的命令敷衍了事了,这样一来,倒是有更多的时间,陪着闵惟秀同福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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