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你就不知道该抹去哪里了。”

    希瑟斯望着那个单薄的后背,仿佛听见了画家轻轻的笑声。

    “胡说八道。”波夫曼说。

    “你是指在黑夜前的正午吗?”他又问道。

    “对。这个永远没有黄昏的岛屿,正午过后一刻钟即是黑夜。”

    “我记得战前似乎不是这样的。”

    “……是吗?”希瑟斯说。“那个时候我应当还不在吧。”

    “你去了哪里?”

    “很远的地方。”希瑟斯弯了弯眼睛。“我还没有出生。”

    波夫曼迟疑了一下,“别开玩笑。我记得战前不过是去年的事。”

    “确实是去年的事,你没记错。”希瑟斯应承得好像有些漫不经心,也并不再过多解释。

    一阵漫长的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沾着正午温暖的空气,惬意又宽和地将他们包裹进去。希瑟斯看着画家,看着他脚下满布石砾的地面与花田交界的那条线。

    波夫曼重新拿起搁置在一边许久的笔,蘸了蘸金黄色,调了一些橙红加进去。他在摸到笔杆的时候察觉到了一些异样;但他说不出那是什么。他换了一张画纸开始作画。

    “这是什么?”希瑟斯问他。他看出波夫曼笔下的不是向日葵。

    “夕阳。”波夫曼答道。“我想你没有见过。”

    “是啊。”希瑟斯不知道在追忆些什么,“我过去常听他们说,当夕阳下落人间的时候,这个城市里的人就不复存在了。”

    “是吗?可我已经看过很多回夕阳了。”

    “那是不一样的东西。我们跟你们……不一样。”

    波夫曼微微抬起下颌,打量他往白纸上新加的这一部分。那是极其柔美的霞光,最遥远处氤氲着一团火红,原本纯白的云朵也被染上这般绮丽的颜色。

    他的画里很少出现类似的东西。这样纵情而略失章法的笔触,反而更似于青年画出来的。

    “我要走了,波夫曼。” 希瑟斯说。

    “不再多留一会吗?”波夫曼说,“就算我知道你还会再来的。”

    希瑟斯冲他挥了挥手。 “没办法,我不能陪你度过黑夜。你还记得那个传说吧?当夕阳下落人间的时候。”

    “可是已经没有——”

    “我不会让你死的,波夫曼。” 青年打断了他,轻柔又温存地说。

    波夫曼注意到青年腰间别着的一样东西露出了短短的一截,在阳光中闪烁了一下——他觉得它很熟悉,但随着青年的手落下来,他的外衣边缘又将它盖过了。

    他头一次觉得某件事情在失去控制,他正贴在那件事的尾巴上——但他捉摸不到那件事究竟是什么。也许就在他眼前。也许他已经忘记了。

    ☆、八:6

    “我叫希瑟斯,很高兴见到你——”波夫曼身后传来的声音顿了一顿,“你这回为什么不画向日葵了?”

    波夫曼的画纸上有一些绚烂与黑沉的颜色相互交汇,混乱得几乎令人看不出是什么具体的东西。但“天空”显然是一个颇具见地的答复,因为那些交杂的色彩里似乎被人刻意留出了一块又一块大同小异的空白,让人可以联想到云朵的形状。

    “这里为什么没有颜色?”希瑟斯凑到画家身边问道,指着那些空白而突兀的部分。“我知道这是云朵。”

    波夫曼的嘴角有微不可查的上扬。

    “我还没有决定填上什么颜色。”

    “你画的不是暗夜与夕阳的碰撞吗?如果在云层里加点红色,似乎也不错。”

    “似乎有人对我说过颜色的意义,”波夫曼凝视着暗与亮交界处的那点深蓝色说,“我有些模糊的印象。颠三倒四。蓝色应当代表着沉郁。那么红色代表的是什么?”

    “谁知道呢,”希瑟斯耸耸肩,“烈火与鲜血的颜色……我猜也许代表着‘牺牲’?”

    他看了看波夫曼专注的神色,笑道:“不要相信我。”

    “我只是觉得牺牲的说法很有趣,因为我曾想过为什么而死。”波夫曼若有所思地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再画向日葵了。也许是我脑中的一个部分不断告诉我它不再有了过去的意义,不过我更认为是一些其他的原因。”

    “比如说?”

    “比如说我见到了你。”

    希瑟斯睁大双眼。他脸上出现了似于笑的一种表情,却意外地带了些涩然的自嘲:“不,也许算不上是这个原因,你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我有幸知道吗?”

    “现在没有。总会有的。”希瑟斯狡狯地眨眨眼睛。“但能听见你这么说,我真是觉得再好不过了。”

    他们一起待了许久,直至正午的降临。

    ☆、九:5

    “我来了。”青年快活地从石台上跳下,“我叫希瑟斯——以防你不记得。”

    波夫曼转过身,看向身后的青年。“我叫波夫曼。很高兴见到你。另外我确实不记得太多;我的记性不怎么好。”

    “说起来,你为什么要改画夕阳?”

    “我以为过去有人想看到我画出的夕阳。不然我的画夹里怎么会多出一张不相干的画呢?”

    “不,实际上‘有人’更喜欢看到你画向日葵——是你自己喜欢夕阳。”

    “我确实有点想念夕阳的样子了,战后的黑夜这么长。”波夫曼揉了揉眉心,“田里的向日葵只剩五朵了。你想看——”

    “想看至极,我的荣幸。”希瑟斯嘴快地接道,“我来帮你洗调色盘吧。”

    波夫曼纵容般地将调色板递给了他,脸上泛开了无奈的笑意

    时光流逝得格外快。波夫曼的笔动了多久,希瑟斯就在他身边站了多久。他看着波夫曼的画作,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时候坐在画架前的男人瘦得几乎脱形,而灿烂的向日葵一朵又一朵,仿佛将他的画纸开遍。

    “我该走了。”希瑟斯说。“到正午了,我得在天黑之前回去。”

    波夫曼站起来,似乎是想要送他离去,却意识到自己不知道该朝向哪里。

    希瑟斯拍了拍他的双肩,把他按回画凳上,凑到他耳边笑道:“放心,现在你不会死了,哪怕你画上成百上千的向日葵。”

    波夫曼因为这样的靠近不自觉地微微一颤。

    “你都知道些什么?”他问道。

    “我知道那些你忘了的。”

    希瑟斯眼帘浓密,在阳光之下恍若透明。

    “可笑吗?”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你甚至连那个交换生命的‘媒介’起到的作用都不记得,可我却知道。我猜到了。”

    “但它现在不在了?”

    “对。我把它带走了,你得不到它……”希瑟斯说。

    “我今天总有某种感觉,仿佛我的画不再那么明显地起作用。我不再变得更虚弱。那个媒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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