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两个金属板条箱上坐下,把头埋在两膝盖只见,双手紧紧握住脚踝,散乱的头发落在脖子里,我觉得自己大概会昏迷或者呕吐。
    但我没有,疼痛无时不刻不在折磨我,让我耳鸣不止、喘息颤抖。
    “嘶!”
    细细的针头穿过皮肤,好像被原始丛林里的大马蜂叮了一口。
    我静静地等待吗啡生效,凉意顺着血管蔓延,疼痛如潮水般消退,我的理智告诉我这只是暂时的,但不可否认,药物的作用下我的神经得到了极大的愉悦。
    血红的右眼也渐渐恢复正常,我不止一次告诉自己那不过是血管破裂导致的怪异失明,是的,一定是那样,没有其他可能。
    程云飞走过来,并在距离我们不到十英尺的地方停下脚步。
    看到我的凄惨模样,他踉跄后退,绊到一个纸箱跌倒在地,“对不起。”他说了一句,“我……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有意那么做的。”他又说了一句。一如很多年前我们闹翻时他所做的那样。
    我摇摇头,“没关系,咳咳。”我被自己的嗓音吓了一跳,那沙哑得就像缺水的沙漠旅人。
    程云飞一副想开口又不敢说话的的样子。
    接下里的十分钟是在无休止的争吵与推卸责任中渡过的,经过一番验证后所有人都勉强接受了直升机暂时无法起飞的事实。
    人们都说大学生是文化人,是国家栋梁、祖国未来,现在一看果真名不虚传,看着戴嘉、顾明、韦艺博胡搅蛮缠的模样,真有诸葛亮当年舌战群儒的风采,令我刮目相看,当然,是低看。
    这番讨论并不长久,因为每个人都试着从任何可能的角度反复思索,就像猴子撬开坚果,非要试着用每一个方法不可,石头敲、树枝打、或者放在马路边给过路的车子碾碎。
    以阿拉伯人为首的十八个人都是逃往人群中被挑选出来并值得信任的人,包括我和山姆形成了一个临时的圆桌会议,而会议的内容很简单——活下去,仅此而已。
    “让我们集思广益。”大个子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看似鲁莽的大个子居然能发出如此富有魅力的嗓音,我看看他,他也看看我,我看到了愧疚和无奈。
    他说他叫弗兰克·本杰明,是个美籍华侨,崴了脚的女人则是他的妻子,叫玛苏丽,姓太长我没记得住。
    开始还有人在笑,渐渐地笑声低沉,最后被肃穆的气氛感染,不论大人小孩的表情都变得严肃凝固,好像众神殿里大理石雕像。
    高瘦男子说他是专业的短跑运动员,曾经拿过很多次市级冠军,除此之外,但就在上个月被查出有很严重的哮喘,我不指望他能派上用场,毕竟他说他原本打算下个月就申请辞职的。
    “真是可怜的家伙,他活得像一条狗。”山姆耸耸肩,这话倒是真的,他时不时就要拿起戴在胸口的哮喘喷雾喷个不停,想想他悲惨的遭遇还有那副邋遢的模样,以及他做过的事情,我就再也没有半点同情。
    最跳脱的年轻人是个话痨,一直像只长舌的鹦鹉说个不停,我艰难地从一堆无用的废话里挑拣出一些有用的信息,他叫蔚小凡,家族靠挖煤起家,不出意外他会以独生子的身份继承若大家业,前提我们要能逃出生天。
    老人倒是不怎么说话,只知道他叫詹政文,很具香港特色的名字。
    还有波利亚太太,她是个非常慈祥的英国老奶奶,据说祖上懂点医术,每当提起这点她都显得很自豪,还特意看了我一番伤势,并给出了不要剧烈活动的建议。
    给我电筒的那个救生员也在其中,他勉强算是个外国通,暂时充当众人的翻译员,他叫郭宁,人如其名,老实巴交。
    蹲在角落的工作人员(就是之前在大堂救我的那个)一直在抽闷烟,呛人的烟草熏得衣领发黄。
    顾明哼了一声,他只是个自以为是的男生,他的底线也总是这样浅薄。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好像在开什么邪教宣传会,每一言每一句都有可能决定在场人的生死存亡,这种奇妙的感觉竟然让我略有些激动。
    但大多数人还是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姓名,并戏称这是“个人隐私”。
    我对这番胡言乱语丝毫不感兴趣。
    高瘦男子继续坚持他的观点,过了一会儿,他庆幸地放弃了,因为没有人会把自己的生死簿尚在一个有哮喘的病人身上。
    阿拉伯人有条理的把每一个问题都记了下来,至少好还有三条没有解决。
    我认真地瞧了一眼,开口问:“去拿钥匙的人必须要像个‘猎豹’,谁愿意?”
    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想要在短时间里取到钥匙回来,速度和体能都是至关重要的。
    两个士兵中的一个犹豫了一下却被阿拉伯人用眼神阻拦住了。
    两人在瞬间交换眼色,但却被我看到了,我心生疑惑,又怎么会,除非……。
    我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毕竟只是一次眼神交流。
    与此同时,我又想起了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我们需要一个人懂得如何操纵直升机,这一点很巧,之前在压舱室见到的那个秃顶富豪说他曾经因为娱乐驾驶过一阵子的直升机。
    假如他对飞行技术和他的肥胖身躯成正比的话,那么超级飓风是难不住他的。
    本杰明右手掌拍了一下额头,扬起眉毛:“我们还需要人清理船舱腾出位置……不是吗?”
    没错,直升飞机的起飞虽然趋于垂直,但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们不可能把命运寄托在运气,或是上苍的恩典上,这周稍早些时候我还因为不止一次为自己能登上游轮感到幸运,而此刻这幸运已经化作泡沫。
    “我觉得这事可以交给我们几个年轻人。”说话的是蒋静雁,她是个文静的、在这物欲横流的年代里少数不会使用淘宝购物的女生
    “事情都过去了,那都是一时冲动引起的,多数麻烦事都是这么来的,起码我们今天都在为生存而努力着,我说错了吗?”郭宁用平缓诚恳的语气说,好像在叙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完全没错。”顾明迎合,挑衅似得看了我一眼,我攥紧拳头。
    “这几个孩子都不小了,完全可以有所担当,不是吗?”发福男人说,他握着小女孩的手,一刻也敢放松。
    “好。”玛苏丽声音像是在说梦话
    没人吭声,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既然如此,简短的分总结了一下后,所有人得出结论————这个计划是可以实行的,但必须承认,非常危险。不论哪种突发状况都有可能导致一招下错满盘皆输的局面。
    当然,面临如此巨大的逆风压力,可能会来不及赶回来,海啸也有可能提前到来,但另一方面,我们也有成功的希望,要是没有场海啸该多好啊!——不过话要说回来,要是没有这场海啸,他们也就不会面临这绝境了,阿拉伯人说得对,起码我们今天都有为生存努力过。
    “很好,飞行员、清理员都已经有了,就差取钥匙的人了——那就开始表决吧。”阿拉伯人晃了晃手里的手枪,示威般的说。
    所有人都刻意回避开直升机乘坐量的问题,就连最愚蠢的人也不例外。
    但就在这时,我忽然感到脚下的地板猛地一颤,所有人都被吓得跳起来,接着生活中有不少时间花在机械维修上的郭宁的这才意识到那是什么声响。
    “不要紧张,放松各位,那不过是锅炉房进水的声音,很常见,排气管被水堵住了————”郭宁用英语说了一遍,再用z文说。
    剧烈的震动让我有那么一刻身处地震的灾区中。
    山姆伸出手用力抓住我的胳臂,我朝山姆望去,把他的话噎了下去,当稍微放松手上力道的时候,微弱的灯光再次聚集在底面板,把众人的脸映照成了蜡黄色,他们神情恐惧,我也是。
    “危机过去了。”蔚小凡开朗地说,但听起来并非发自内心,而是刻意强装的,“不过是锅炉问题,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好了各位,那让我们安排合适的人选吧,我知道大家都想离开了。”阿拉伯人继续说,在紧急灯光的照耀下,他的戒指闪动着蓝釉色的光芒。
    每个人的反应都各不相同。
    山姆眼中闪耀着思索的光芒,而之前叫嚣得最凶的年轻人则是纯粹的胆小和怕事,看他们那副畏手畏脚的模样,深怕有人选举出他们去做这些危险的事情。
    他激动地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到他的面前。
    “让我去吧,我初中还有高中一直都是短跑冠军。”
    我看着他的脸,那张熟悉的脸,想望已久的机会终于来到了——程云飞或许在某些时候很懦弱,但决不是个坐失良机的人。
    “说得对。”本杰明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
    “我们最好快点。”
    我们按照表决进行,首先是去取钥匙的人,高瘦男子一票、程云飞四票、顾明两票,其余弃权。
    程云飞他毫无怨言地走了,带着笑容和喜悦,手、脚、头慢慢消失在回廊的那一头。
    计划毫无疑问的被展开了,人群四散而开,准备一切可以用得到的东西,药物、食品、直升机的燃油、挡风玻璃、不透光雨衣;一边,秃顶富豪正抱着本手掌厚的说明书看个不停,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山姆和我则在清理直升机四周的杂物,当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已经是一刻钟后的事情了。
    噢了一声表示同意,我走着走着,将不安的预感抛在脑后,继续朝回廊入口处的灯光走。
    甲板广场的右边是狭长的回廊,左边是一排排小吃店、奶茶店和服装店,为了躲避风寒绝大多数人都在这里收集物资,就像机场一样,这里的物价偏高,东西的质量却得不到保证,与其在一个小时后做喂鱼的饵料,更加物尽其用。
    我看了看没见到几个同学的身影,也没瞧见山姆,略懂医术的波利亚太太正在用“祖传方子”给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看病,在旁边雍容华贵的女人急得直跺脚,恕我直言,我觉得他就是单纯的喝多了,有些发晕。
    走进去,我见到不少食品店的窗口被砸碎,玻璃碎布撒的满地都是,架子上的罐头面包多数不翼而飞,显而易见聪明人不止我一个。
    我走过收银台随手撤下一个塑料袋,上面的请少用塑料袋的标语和烟盒上吸烟有害健康的字一样讽刺,冰柜里的火腿已经所剩无几,一根甜腊肠(南方人喜欢吃的那种)孤零零地悬挂在那,连各种牌子的酸奶也只剩下一箱快要过期的。
    从架子顶上拿了一罐花生酱、两袋芝麻糊,还有五包早餐饼干,能快速补充热量的东西非巧克力莫属,不管是劣质还是精品我都招收不误,除这些外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选了些辣条放进袋子里,虽然自从食品卫生局放出了辣条的制作视频后,我就对这东西很不感冒。
    往回走,我经过水果区,地上铺满了因践踏而被踩烂了的果蔬,散发出丝丝甜味和刺鼻的腥臭,这条“烂泥路”格外绵延漫长。
    经过放置酒类的架子是我上去拿了一瓶,九二年的拉菲,价格堪比钻石,我却有幸能尝此神品。
    “哒哒哒。”偌大的商店里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哼着小曲。
    经过狭窄的收银台时,我下意识的要掏出手机扫码,却看见收银台机器已经被人撬开了,护送红绿绿色的钞票散得满地都是,我自嘲地摇摇头,我想大概只有我这样的怪人才会对满地的钱视而不见了吧。
    小心抬脚走出店门,越过那条水道,然后左转,我在过道的一侧找到了山姆,亮橘色裤装的性感女人的简直像个衣架子,他们两有说有笑,还有一个穿哥特式公主裙的小萝莉趴在他的肩上好奇地摸他的大光头,看到这个哪怕路遇尸骸也面不改色的硬汉,此刻嘴角翘着的尽是无奈和溺爱,我就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我走向他,看见不少蹲在角落里抽烟的人,山姆用双手从后面将小萝莉抱起来,慢慢放到地上。
    我开口问:“你们还好吗?”山姆立即回头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显然如释负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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