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他抱着洛昙深去林荫道,搬来小城后,他多次抱着洛昙深上下楼。
    洛昙深从来不会挣扎。
    可现在,他想抱洛昙深的心情却与之前不大一样。
    也许是注意到他的目光,洛昙深停下脚步,“单先生,时间不早了。”
    天还没有黑,空中是漂亮的宝蓝与深紫。
    单於蜚正想说“那我们回去吧”,却见洛昙深眸光飘远,越过他,看着他身后的某一处。
    他转身看去,看见一面伫立在海边的、陡峭的崖壁。
    洛昙深收回视线,头发被海风吹得很乱,将眼睛也遮住了。
    单於蜚有种莫名的不安,一时想起在医院时,洛昙深融进阳光里,几乎在他视野里消失不见。
    下一秒,他本能地牵住了洛昙深的手。
    好像只要牵住手,这瘦削的男人就不会离开。
    他不允许洛昙深离开。
    洛昙深很轻地颤了一下,没有挣开,任由他牵着往回走。
    晚上,玩轮车的小孩越来越多。
    单於蜚有些走神,想着洛昙深看向崖壁的那个眼神,心脏阵阵发紧。
    突然,此前游魂一般的洛昙深猛地转身,速度之快,简直不像一个尚在养伤的人。
    洛昙深力道极大地扑在他身上,双手奋力一推。他毫无准备,在突如其来的冲击下,狠狠向一旁倒去。
    而洛昙深就倒在他身旁。
    一辆轮车几乎是擦着二人的身体飙过,车上的少年也吓得够呛,扔下轮车就冲来道歉。
    他手肘和后背有些擦伤,却顾不得理会,连忙将洛昙深抱了起来,“撞到哪儿了?”
    洛昙深脸色煞白,摇头,“还好。”
    还好。
    也不知是——还好,你没被撞着。
    还是——我还好,没事。
    轮车撞到了洛昙深的小腿,擦破了皮,不算严重。
    回到住处后洛昙深一句话都没说,待医生处理好伤口,就将自己关进房间里。
    单於蜚独自留在一楼,回忆当时的情形。
    轮车其实是从他这一侧冲来的,洛昙深如果不是为了保护他,根本不会受伤。
    那一瞬的反应必然来自本能,他有危险,洛昙深就挡在前面,忘了自己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
    他捂住上半张脸,沉沉地叹了口气。
    两天后,他又得回国了,与秦轩文、医疗团队一番交待,又告诉洛昙深,“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洛昙深没说话,眼中有一丝他捕捉到了,却辨别不出是什么的情绪。
    就在他回到皎城的第四天,噩耗从g国传来。
    洛昙深坠海自尽,已无生还可能。
    第112章
    单於蜚站在悬崖上,面前是一片瑰丽得不真实的晚霞。
    海浪有节奏地撞击着下方的礁石,阵势轰轰烈烈,听起来却遥远寂寥。
    秦轩文说,洛昙深就是从这里一跃而下。
    他想起上次散步时,洛昙深望向悬崖的那个眼神。
    也许在那个时候,洛昙深就想要从他身边消失。
    是“消失”,不是“死亡”。
    他不相信洛昙深投海自杀。
    “先生,是我的失职。”秦轩文神色沉肃,站得笔直,“我没能看好洛先生。”
    他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秦轩文,大约过了三分钟,才开口,“你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方才秦轩文与他解释,说洛昙深这几日状态不错,出门的次数渐多,偶尔还会与当地小孩聊聊天。出事时,是一名护工陪着洛昙深。洛昙深平时没有去过悬崖,只是在海滩上走走,突然说想从高处俯瞰大海,护工拗不过,就与他一同上去。
    洛昙深在悬崖顶上待了很久,直到天已黑尽,才从一块石头上站起来。
    护工想去搀扶他,他拒绝了,往回走时被尖石划破了脚腕,难以行走。
    悬崖上没有信号,护工没办法独自将他背回来,只得在再三叮嘱他待在原地之后,匆匆赶到有信号的地方打电话。
    护工离开的时间只有二十来分钟,人就没了。
    悬崖边上有洛昙深的足迹,还有些许新鲜的血液,众人连夜打捞,只找到一只鞋。
    从那么高的地方坠海,没有人能够活下来。
    秦轩文下颌绷得极紧,“我应当亲自陪着洛先生,不该将他交给护工。”
    他始终盯着秦轩文的眼睛,仿佛能在瞳仁的最深处找到真相,“我再问你一次,洛昙深真的如你所说,从悬崖投海?”
    秦轩文笃定道:“是的,先生。”
    “不可能。”
    “先生……”
    他冷寒道:“你认为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能骗过我?”
    秦轩文有个很轻微的抿唇动作。
    “你从来不犯错。”他道:“你们这个故事,最大的漏洞就是你的存在。”
    “先生!”秦轩文蹙眉,想要解释。
    他打断,“你在这里,洛昙深就不可能出事。用‘投海自尽’来敷衍我,亏你想得出来。”
    秦轩文吸了口气,眼含愧疚,“可是先生,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我不是数值精密的仪器,我也有犯错的可能。很抱歉,我让您失望了。”
    “你的确让我失望。”他道:“但你知道是什么事。”
    秦轩文不语。
    片刻,他问:“为什么要帮他?他跟你说了什么?”
    “先生,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是洛昙深请你帮他离开,对吗?”
    秦轩文摇头。
    他是动了怒的,眼中暗云涌动,逼视着自己最优秀的第一助理。
    秦轩文似是想别开目光,但到底忍住了。
    房间里极度安静。
    “‘孤鹰’在哪?”他又问。
    “先生,‘孤鹰’的行踪没人知道。”秦轩文道:“洛先生与‘孤鹰’也没有接触过。”
    他挑起眉,“你为什么要强调他们没有接触过?我问了吗?”
    秦轩文眼睫微颤,终于垂下眼帘,意味不明道:“抱歉,先生。”
    对话就像一场没有结果的拉锯,秦轩文将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最后还说了句“节哀”。
    节什么哀?
    听着往复不断的海浪声,他轻轻摇头。
    洛昙深没有自杀,只是想用“自杀”这一手段,彻底离开他。
    他究竟将洛昙深伤害到了什么地步?让这个为了事业、家族拼尽全力的人舍弃一切,一走了之?
    那天他回国,洛昙深安静地看着他,眼神和平时有几分不同。如今想来,那是洛昙深在向他告别。
    自从出事后第一次在医院见到洛昙深,他就明白,一些东西发生了改变。
    他本以为自己对洛昙深只有很浅淡的喜欢,这份喜欢脱胎于“玩具”,可以随时丢弃,毫不可惜。
    但看着洛昙深坐在轮椅上,于日光里越来越淡,他心里陡然涌出难以抑制的悲伤。
    好像若是不阻止,洛昙深就将彻底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而他,似乎不能接受。
    洛昙深变了很多。
    以前他一看到洛昙深,就忍不住逗弄,洛昙深的反应总能给他无波无澜的生活捎去几缕微风。但现在,洛昙深不再回应他,眼睛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与他说得最多的话是,“单先生,我不欠你了,我们就当做从未认识过。”
    他不可能照做。
    一是洛昙深尚未恢复,他不能完全置之不顾;二是出于私心,他不想放洛昙深走。
    他给了洛昙深最优的休养环境,理性地谋划着将来的事——洛昙深在g国将身体彻底养好,他们再心平气和地谈论过去与将来。
    事业上,他会一直帮助洛昙深。
    感情上,大约没有谁会取代洛昙深。
    他在等着洛昙深好起来。
    可洛昙深只想离开。
    月光跃入海中,给夜色增添了一份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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