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靖江王造反成功,夺了这帝位……至少还能与大晋拼力一战,生死不论。
    贺缈甚至已经想到了民间会有哪些难听话等着她,也想到了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朝堂上对她又是怎样一番激烈的口诛笔伐……
    “陛下,这么大的事,明日所有人都知道了。今夜可要先召首辅大人进宫商议?”
    玉歌也是忧心忡忡。
    “不必,”贺缈有些疲惫地揉着眉心,闭了闭略干涩的眼,“我出宫。”
    谢府。
    谢逐刚在床榻上躺下,便听得窗外风声骤起,刮得屋外竹叶瑟瑟作响。
    他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便又披衣起身,刚推开屋门,却见谢妍低着头在院外徘徊,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来。
    “大哥……”
    听到开门的动静,谢妍才抬头看了过来,见是谢逐,她顿了顿,终于挪步走了进来。
    “这么晚了,有事找我?”
    谢逐口吻淡淡,眼里却带了些警惕。自从听谢妍表露过心意后,他便一直记着与谢妍保持距离,除了刚恢复记忆那段时日……
    “并无大事,只是想与大哥商议何时回玉沧……”
    思忖片刻,谢妍还是将话说了出来,“我和阿芮离家已久,如今大哥既已安然无恙,我们也该回玉沧了。”
    闻言,谢逐颔首,“也好,京中最近并不安稳。明日我便吩咐人送你和阿芮回玉沧。”
    “……嗯。”
    谢妍垂了眼,掩下眼底的黯然,“大哥在京中,也要多加小心。”
    谢逐嗯了一声便没再应话,谢妍知道他是在等自己告辞,动了动唇,说出口的却是另一番话,“……过不了多久,大哥与陛下是不是就有喜事了?”
    谢逐眸光微闪,转眼看向她,不置可否,“到那时,我会命人再接你们和爹娘一同入京。”
    谢妍仅存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面上有些怔忪,“哥哥,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疏离,这样的冷淡,对她这样的不近人情。
    她想说的,是谢逐自从来了盛京后便像是换了一个人,可在谢逐听来,却让他以为在说恢复记忆后发生的改变。
    这是谢逐的逆鳞,又或是他的痛脚。
    谢逐面色沉了下来,缓缓启唇,“从前是哪样?谢妍,或许我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口吻和语调与自己说话,谢妍心头咯噔了一下,随即却苦笑了起来,“所以,大哥一直都是这般冷漠寡情么?”
    “分人。”
    谢逐不欲再与她多做纠缠,轻飘飘丢下两个字。
    谢妍面上闪过一丝异样,忍不住扬起声音,语调里掺了些嘲讽,“大哥是想说陛下么?大哥对陛下,看似情深义重,可在我看来,却也不尽然吧。”
    谢逐转身要走,却被谢妍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大哥对陛下,不也是心存算计么?那日长公主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第98章
    谢逐回头, 定定地看了谢妍一眼。
    被他凌厉的眼风扫过, 谢妍下意识向后退了一小步, 可话说到这份上却也不好打退堂鼓, 她攥了攥手, 还是强撑着将自己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若是陛下知道, 你的腿疾是假的, 你坐在四轮车上的那些日子都是在骗她……若她还知道, 是你为了报复长公主, 才将和亲的消息暗中传到长公主耳朵里, 令她自请去和亲……”
    谢逐抿唇,眸色黑沉深不见底。
    谢妍凉凉地笑了一声,“长公主命丧大晋, 还有大哥你的一份功劳。若让陛下知道, 也不知她会怎么想。”
    顿了顿,她一边向后退一边补充道,“大哥也不用想着灭我的口, 明日我便带着阿芮回玉沧了,这些话会烂在我的肚子里,也不会叫陛下听见。我只是……”
    谢妍最后看了谢逐一眼,却觉得从未看清过自己这位兄长。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是向谢逐行了个礼,才转身出了院子。
    谢妍刚走出院门,便瞧见一道人影从旁边闪过, 登时惊了一跳,“……唔!”
    她还没来得及喊出声,那“贼人”又突然折了回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所有的声音都堵了回去,化作几不可闻的呜咽。
    下一刻,谢妍手臂上一紧,被那黑影瞬间带到了离清和院数十米开外的行廊上。听见巡夜人经过的动静,那黑影动作一顿,旋身将她抵在了墙上。
    借着惨淡的月色,谢妍才勉强看清身前立着的贺缈,更是惊愕地瞪大了眼。
    贺缈的半边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神色,但覆在她唇上的手掌却是冰凉的。
    “噤声。”她的声音既冷又轻。
    谢妍这才冷静了下来,愣愣地点了点头。见状,贺缈松开手,向后撤开了身子,原先在阴影中的半边脸终于露了出来,眼角眉梢却都染上了阴戾,看得谢妍惊了惊,心里却莫名生出一股报复得逞的爽快。
    然而她眼底的笑意还未扩散,脖颈却突然被一只手死死扼住,整个人又被大力推回了墙上。
    “陛……陛下……”
    谢妍脸涨得通红,颈上被掐着的力道越收越紧,她双手挣扎着想要拉开贺缈的手,却根本是螳臂当车。
    “从今日起,你不许再与谢逐说一个字一句话。否则,朕会让你永远变成哑巴。”
    贺缈那妖异的瞳色泛起一片猩红,却十分克制地一字一句说道。她缓缓松开手,谢妍顺着院墙一下跌坐在了地上,惊恐地捂着脖颈,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不要让朕再看见你,”贺缈垂眼,“滚。”
    第二日,大晋向大颜宣战的消息果然传遍了整个盛京。这一次,盛京城上下再也没有一个愿与大晋讲和。
    然而就在所有人摩拳擦掌,甚至准备在宫门口上演万人血书的场面时,女帝却抢在了他们前头素衣脱簪,在天刚蒙蒙亮、朝臣们正要入宫上朝的时候,站在宫墙之上,神色凛然。
    “陛下!”
    方以唯惊诧地揉了揉眼,几乎怀疑是自己还没睡醒,才瞧见这么一幕。
    一旁的周青岸也不由皱起了眉,“她要做什么?”
    身后传来喧闹声,他们回头,只见身着官服的谢逐穿过人群,急匆匆赶来,面色不是一般的难看。
    周青岸一愣,“怎么,连他也不知道?”
    听见宫墙下的动静,贺缈低头,却在与谢逐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心乱如麻。她艰难地移开视线,转眼朝薛显点了点头。
    薛显苦着脸,攥着手里的诏书犹豫着不肯上前。
    “念!”
    贺缈闭眼,低低地斥了一声。
    “是,是……”
    薛显这才展开诏书,轻咳了几声,朗声道,“朕即位以来,贪图安逸,软弱无能,为晋人所欺,以致晋军进犯,肆逆滔天。思其厥咎,在予一人。使天下愁苦,追悔不已……”
    就在薛显宣诏时,宫墙下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不少正准备□□的百姓闻讯赶来。原以为只是什么一般的诏令,不料听着听着却听出不对劲来。
    “这,这是……”
    “罪己诏!”
    终于有人嚷出了声,底下登时一片哗然。
    “罪己诏?!”方以唯大惊失色,“陛下怎么能……”
    她蓦地转头看向谢逐,疾步走了过来,“首辅大人,这是你和陛下商议过后的决定吗?你,你怎么不拦着陛下,她……”
    不待她说完,周青岸便将她拉了回来,皱着眉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嘴。
    谢逐的面色愈发阴沉。
    罪己诏,竟是罪己诏!罪己诏既出,后面贺缈想做什么他已然一清二楚。
    薛显已经收起诏书退到了后头,贺缈缓步走上前,底下登时鸦雀无声,都仰着头等这位女帝发话。
    贺缈往下扫了一眼,却仍不敢与谢逐对视。她深吸了口气,启唇,“为了弥补朕犯下的过错,朕决定……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四个字掷地有声,仿佛在人群中抛进了□□,炸得谢逐头晕目眩,急火攻心……
    她果然,还是擅自做了亲征的决定。
    女帝亲征不是件小事,尽管女帝亲征的决定和罪己诏都成功安抚了人心,但亲征却是件极有风险的事。要知道,当年北齐鼎盛之时,北燕和大晋都望而生畏,而就因为先帝贺归亲征那一战被女帝亲手射杀,才导致了北齐大败。
    那一箭,输的不仅仅是一战,更是将整个北齐都硬生生断送了。
    因此,颜臣对御驾亲征一事已经有了心理阴影,再不敢轻易让女帝出征。
    可贺缈却已是一意孤行,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一边准备三日后领兵行军,一边让陆珏将所有想劝她的人都堵在了宫外。可锦衣卫堵得住周青岸他们,却堵不住怒火中烧的谢逐。
    “哐当——”
    殿门被人猛地撞开,正在愣神的贺缈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便见守在殿外的两名锦衣卫跌了进来,极其痛苦地捂着胸口在地上打滚,像是受了不轻的内伤。
    玉歌瞪大了眼,一句“有刺客”还未出口,便见罪魁祸首大步走了进来,竟是谢逐!
    此刻的谢首辅仿佛是变了个人,那天生含笑的唇角虽还上扬这,眉眼间却满是霜雪,立在那两个倒地的锦衣卫身前,隐约有种逼人的威势。轮廓精致的脸庞也全然没了往日的流风回雪,而是变得阴戾森冷,让殿中所有人都感到一股难耐的滋味,胸口闷得几乎要喘不过气。
    “首,首辅大人!您这是……”
    玉歌目瞪口呆,话都说不连贯了。
    贺缈咬了咬唇,只觉得那看向她的眼神几乎凌厉地能将她穿透。
    “……你们都下去。”
    玉歌看了看神色阴沉得有些可怖的谢逐,又担忧地看了贺缈一眼,直到贺缈朝她点了点头,才躬身退到了殿门口,挥手让殿内剩余的下人扶起那两个重伤的锦衣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殿。
    殿外的玉歌刚要抬手掩上门,却见殿内谢逐猛地一挥袖,两扇门“砰”地一声在她面前阖上。
    玉歌:“……”
    被那“砰”的一声惊了,贺缈垂下眼,羽睫重重地颤了颤。谢逐转眼已经走到了跟前,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人带进怀里,抬手捏着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抬起头对上自己的视线,“御驾亲征?”
    他微微一笑,眸色却是冷沉,嗓音里难得带着些咬牙切齿,“为何不提前与我商议?”
    谢逐本就不是个好脾气有耐心的人,此刻已是动了怒,
    贺缈知道自己挣脱不了,便也不费那个劲,“我也是昨夜刚得知的消息,临时做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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