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一开始,先帝尚且还在世,她才十四岁。她梦见几天后,她会在城外的出云山上救下一个人。梦里的场景太过于真实,她想着兴许是冥冥中自有注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真的有人在那里受伤,她应该去救他的。因而,她寻了要去出云山上看风景的借口,央了母亲,带着几个护卫出了城。在那里,她果然瞧见一个昏迷不醒,腿脚摔伤的男子。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人是燕王。
    随着她一点一点长大,梦境越来越真实,很多事情,都会真的发生。
    她既害怕,又无助,只得自己默默验证着,发现有些梦,她可以在真实事件发生以前,刻意去转变。
    后来,她便找上了傅彦彻,以先前的救命之恩为筏子,让他帮忙,制造出一个不能成亲的命格批言。
    因为在那之前的前几夜,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似乎在梦里,她过完了一生。
    她梦见,她因为青梅竹马的情意和定国公府的家世,被太后姑姑选做了皇后,嫁入了凤藻宫。她与陛下虽为表兄妹,关系却并不亲厚,成亲之后,陛下似乎只是将她当成一尊贡品,放她在凤藻宫中不闻不问,亦从不亲近她。
    再后来,陛下莫名其妙中了毒,性命垂危。
    太医院的大手们束手无策,神医洛河亦不知去了哪里。太后失了主心骨,日日以泪洗面,命人张贴了皇榜,将陛下之症疾昭告天下,以高官厚禄聘请良医。
    最后是入金陵看望祖母的濮阳太守之女,大着胆子掀了皇榜,说她或有法可医,却不敢保证一定能将陛下治好。道倘若陛下经她治理后,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不介意赴死,却请太后娘娘能饶恕萧府的罪名。
    太后自然应承下来,当日萧姑娘便入了宫。
    她身为皇后,那些日子在宸阳宫中侍疾,得以见到那位敢于揭皇榜的姑娘。年纪小小,却生得甚美。听她道,原来她是洛神医的徒弟,陛下这个病症,洛神医曾经给过她一本杂书,是他游历江湖闲来无事时写的话本,里头便详细记载了这种蛊毒的治疗过程。
    她也是那时才知,陛下竟然是中了蛊毒。
    陛下醒来的时候,因为帝王的防备之心,一下拽紧了萧姑娘的手腕,他们便四目相对了。
    后来的事到底是怎么发展的,她处于凤藻深宫之中,无从得知,只是在陛下病好之后,便想将萧姑娘迎入宫中,做贵妃。
    她那时想,陛下还是头一次如此直接地表明对一个姑娘的渴望,便欢欢喜喜将宫里除了凤藻宫外最舒适美丽的承乾宫收拾出来,准备迎新人入宫。
    结果却是,那位萧姑娘拒绝了陛下的心意。她十分愕然。纵使她对陛下没有男女之情,可是成了夫妻以后,她还是觉得,当今陛下,合该是这天底间所有女子的心之所向才对。
    那位萧姑娘,当真是怪异。
    但是,随着一桩一桩的大事接连发生,她没有时间去思考个中原因了。
    先是燕王谋反。陛下整日焦头烂额,也无法再顾儿女私情,宵衣旰食,夙兴夜寐,过了半年才将此事平定。
    接着晋王又起事……
    战火从西北蔓延到长河天堑,听闻失踪已久的宣宁侯世子忽然回归,率领军队力挽狂澜,将晋王的军队赶回了关外。
    最后是晋王世子与朝廷里应外合,杀死了晋王,才彻底祢平了战祸。
    再然后,萧姑娘的身份被曝光,原来她是宣宁侯世子遗落在外的女儿。萧宋两家因为这个问题争论不休,陛下因为顾念意中人的心意,下旨断了她和宣宁侯的关系,勒令天下人不可再提及此事。
    到最后,萧姑娘一直没有嫁人——被陛下青睐过的姑娘,亦无人敢上门提亲。他们帝后二人,亦相敬如宾,貌合神离过了一生。
    真的是兵荒马乱,是非横出的一个梦。
    何窈醒来过后,想到梦中的心境,觉得哪怕梦境虚虚实实,她也不要过那样的一生。
    她在洪恩侯世子的婚宴上,让侍女去寻了燕王,踏出了第一步的改变。
    后来的事果然也与梦中不同,她没有嫁进宫中,陛下亦没有中毒,燕王没有叛变,甚至晋王一家,也就此丧生火场。
    她不敢说是因为自己的小小举动令事情的轨迹发生了变化,却松了一口气。萧姑娘一直是萧府的姑娘,与宣宁侯毫无关系,她一步一步成了皇后,与陛下恩爱相守,如今又诞下龙凤双胎,注定要幸福一生的。
    而她自己,永远不用再忍受,摸着宫廷长街度日,只能抬头看着四角天空的生活。
    尽管那只是个梦,何窈也觉得,梦里的所有人,都太惨了。
    用罢晚膳,侍女却忽然还回报,“姑娘,外头有一个人,道夜深行路不便,想来借宿。”
    何窈皱眉,“谁?”
    侍女拿出那人给的令牌,“您看,这是他给的令牌。”
    何窈愣住,来不及思考,“请那位公子进来。”
    萧涟漪离宫之前,涟歌特意翻出那些女子大胆追求心上人戏码的话本,装了慢慢一小箱子,让姐姐带回府去。
    她附耳叮嘱,“大姐姐,你看完以后,学学他们的勇气和智慧就行,万万不可照着用她们的方法啊。”
    小箱子装点的很好看,王氏以为是她送给姐姐的什么珍宝,还拉着萧涟漪好生谢了恩。
    回到萧府以后,萧涟漪趁夜深人静,悄悄翻出第一本书,《论女追男隔层纱的实践性》。
    她觉得名字起得怪怪的,看了简介,才大致明白是个怎么样的故事。
    说的是一个初出茅庐去闯荡江湖的女剑客,看清上一位清冷的将军,然后女扮男装,混进军营接近将军的故事。
    她想着霍璟也是一位将军,兴许真的可以参考一下,便耐着性子读了下去。
    然后,我们贞静温婉了十几年的萧大姑娘,第二日便命侍女去寻来许久未曾穿过的窄袖骑装,打算出城去骑马——她看完整本书以后,最大的直观感受却是,觉得女剑客过的十分潇洒,想体验一把快意江湖的味道。但她身为世家女,又没有一技傍身,真走出萧府是不可能的,可好在她六艺学得好,骑马这等小事,对她来说,真的只是小事。
    王氏见她终于愿意出门了,哪里会拦,甚至勒令今日休沐的萧洺带妹妹去城外骑马。
    虽说女儿家,太过抛头露面不太好,可萧涟漪一点面也不肯在外露,着实令王氏十分头疼。
    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
    萧洺乐见其成,带着萧涟漪出了府。
    他之前并未带萧涟漪去马厩牵马,而是带她往城东巡防营去,“媛媛,哥哥带你去借两匹神驹。”
    萧涟漪望着他们去的方向,莫名有些期待。
    霍璟今日亦并不当职,但他如今一个人居住京中,闲来无事不知去哪,几乎是日日留在巡防营。
    萧洺借了两匹马,和萧涟漪一前一后牵着从营前经过,光影打在萧涟漪身上的时候,霍璟恰好转过身,那一瞬间,她恍惚以为是见到了涟歌。
    萧涟漪穿的红色骑装,侧着脸和萧洺说话的时候,脸上笑意与涟歌有八分相似。
    他心头一热,走了出去。
    萧涟漪正好便看见他。
    他也只是在那样的一瞬间把人认错,过了那个当下,知道这是涟歌的姐姐,他亦是认得的,便同他们兄妹打招呼,“萧兄,大姑娘。”
    萧涟漪下意识的就想脸红,可是记起昨夜看到的书中的美容,晓得太害羞不行,便扬起笑脸,唤了一声,“霍将军。”
    美人笑靥如花,一动倾城。
    他压下心底的热意,问萧洺,“你们可是想去骑马?”
    萧洺点点头,道,“媛媛想骑马,我当哥哥的只能舍命陪妹妹了。”
    霍璟有些意外,望着萧涟漪笑了,“大姑娘也喜欢骑马?”
    在他的印象里,萧涟漪是十分内敛温柔之人,他还以为她不会骑马呢。
    萧涟漪被他的澄澈的目光一望,心跳得飞快,便道,“会的,就是骑得不太好。”
    霍璟不知怎地,话就出了口,“我今日无事,与你们一道吧。”
    说完,他自己先愣住了。
    他觉得有些脸热,转过头快步朝马厩去牵马。
    萧洺望着他的背影,再看看一旁的妹妹,觉得,事情可能有点不大对劲。
    霍璟渐渐发现,这姐妹俩,生得虽然像,性子却是完全不同。涟歌洒脱一些,行事恣意得很,萧涟漪却是典型的大家闺秀,但她的柔软中,却带有一丝坚韧。
    三人同骑一天后,霍璟已经能完全分辨这两姐妹的不同了。
    但想起涟歌,他心中是有点怅然若失的。
    与他自小一起长大的姑娘,他还未完全明白自己对她的心意,她就已经嫁做人妇,成了陛下的妻子。
    回府的路上,萧洺发现,萧涟漪兴致十分高,笑容都比平时在府里要多些。
    他道,“看来你真应该多出来走动走动,整个人也精神得多。”
    萧涟漪眨眨眼睛,不解地问道,“我之前那样不好吗?”
    “当然好啊。”萧洺道,“但你这样出来活动,不觉得更畅快吗?”
    萧涟漪笑笑,没说话。
    人的性子,不会说变就变的,回去以后,萧涟漪便让人将骑装收起,又换上了广袖幅群。
    有些事,她偶尔尝试一两次也就够了。就算霍将军更喜欢性格豪爽一些的姑娘,她也没办法时时变成那样的人。
    这一日,涟歌刚哄完双胞胎睡下,却听望舒来报,“娘娘,不好了。”
    “怎么了?”她一惊,因为让望舒注意些宫外萧府的动向,以为父母亲出事了,追问,“你快说。”
    望舒道,“华昭公主今日和王姑娘出宫,瞧见咱们家公子和一位姑娘在一块儿,一怒之下,拦住他们,还轻薄了公子。”
    涟歌:……??
    傅昕妙小兔子一样的性子,还能当街做出这样的事儿?别不是王湾湾那个胆大的撺掇得吧。
    她有些头大,“他们人呢?”
    “陛下已经命人将他们几位当事人请入宫里来了,如今在太后宫里。”
    涟歌连忙换了件衣裳,便往安寿宫去。
    到了安寿宫,她才发现,原来不仅有她哥哥和傅昕妙,果然还有王湾湾,以及,霍璇和那位她向来不怎么喜欢的晋王世子。
    她走到傅彦行身边,低声问,“行哥哥,这是要做什么?”
    傅彦行和她咬耳朵,“母后要为你哥哥和华昭赐婚。”
    她心中一怔。
    傅昕妙喜欢她兄长,她是知道的。可,她兄长喜不喜欢傅昕妙就不一定了。而且,此事还与阿璇扯上了关系,就变得更为复杂了。
    太后问她,“皇后。你觉得此事该怎么处理?”
    傅彦行向她投来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稳坐上位不想蹚这趟浑水。
    她只得道,“母后,此事,不妨问问当事人们的意思。”
    傅昕妙红着眼睛,噘起嘴,指着萧洵,“皇嫂,我想要你哥哥做我的驸马。”
    萧洵没有说话,涟歌却下意识地想去看霍璇的脸,可霍璇神色如常,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太后问,“萧卿,你怎么想的?”
    萧洵身为被“轻薄”的当事人,凤目流转,“回太后,臣并无想法。”
    这意思是,成婚,或者不成婚,皆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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