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皇后仍然坐在先前的位置上,迟迟没有起身。
    她的目光在殿中那几个流连不去的姑娘身上徘徊许久,似乎一直拿不定主意。
    身旁的宫女汀兰低声道:“邢七小姐的性子张扬些,容易惹是生非;宁大姑娘心有城府,只是执念太深,恐怕已经由不得旁人……”
    皇后点点头,露出了笑容:“去,叫宁家小姐留下来陪本宫说说话。”
    殿中发生的这些事,郑娴儿自然是不知道的。
    出了福安殿之后,楼阙便要叫人传辇。
    郑娴儿却不肯:“咱们自己有腿,传什么辇!”
    楼阙笑了:“也好。你若累了就告诉我,我抱你走。”
    “我才不会那么没用呢!”郑娴儿张开双臂转了个圈子给他看。
    楼阙紧紧地盯着,一等她转完,立刻伸手接住了她:“好了,知道你不累,好好走路!”
    郑娴儿仰头向他一笑。
    楼阙顺手就捏了捏她的脸:“不抒发一下此刻的感受吗,太子妃?”
    郑娴儿认真地想了想,撇嘴:“我不知道什么是‘太子妃’,不过——可以名正言顺地跟你好,这滋味应该很不错!”
    楼阙闻言长舒了一口气:“你喜欢就好。我真怕你不要我了。”
    郑娴儿闻言大笑起来。
    福安殿的喧哗声已经听不到了,郑娴儿便扯了扯楼阙的衣袖,轻声问:“那块破石头,你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听他们说得好像很吓人的样子,你怎么就敢随随便便丢给我玩了?”
    楼阙心情甚好地捏着郑娴儿的手指当玩具,口中笑道:“三年前父皇命我替他暗中笼络朝臣的时候,有个三朝元老给我的。”
    “宁丞相?”郑娴儿猜道。
    楼阙摇头:“不是宁丞相。是前朝的老太师,去年已经与世长辞了。据他所说,二十年前皇祖父察觉到诸子夺嫡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所以悄悄把定国玉给了他,叫他待合适的时机拿出来交给合适的人。此后伪帝窃国,老太师便把定国玉藏了起来,一直藏了近二十年。”
    郑娴儿表示不太理解:“既然先帝吩咐把玉交给合适的人,老太师为什么不亲自献给你父皇,反而托付给你?”
    楼阙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许久才轻叹道:“父皇多疑。”
    郑娴儿愣了一下,心里忽然多出了一些说不清的滋味。
    皇帝多疑,所以那位老太师藏着定国玉,却不敢交给他。
    那么楼阙在得到定国玉之后,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交出去呢?也是因为担心皇帝多疑吗?
    今日,经由她的手把定国玉献上去,能不能打消皇帝的疑心?会不会出现别的后患?
    如果没有今日之事,定国玉会不会一直在她的首饰匣子里,像那些不受她喜欢的寻常首饰一样永远都没机会见天日?
    一块石头而已,一旦被当“镇国之宝”,后头种种可能,都是猜也猜不到的了。
    楼阙伸手揉了揉郑娴儿的眉心,笑道:“别想那些没用的。那块破石头,换咱们两个一生相守,很值。”
    郑娴儿晃晃脑袋避开他的手:“肉麻!”
    楼阙知道她口是心非,不由笑得更加愉悦。
    郑娴儿忽然站定,仰头看着他:“那位老太师把石头给你的时候,是托你献给皇上,还是让你自己留着?”
    楼阙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他既然放心交给我,自然是让我随意处置。”
    于是郑娴儿就明白了。
    说起来,在这一点上,她跟楼阙真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她的功利心太强,恨不得把能抓到的东西全都抓在自己的手里;楼阙却很习惯随遇而安,有种生死穷通尽云烟的淡漠。
    就拿那块玉来说,她是因为不知道它的价值所以才随手一扔;楼阙却是明知道那东西来历不凡,却仍然把它当一块破石头随便处置。
    “真是个没受过苦的孩子,不知道爱惜好东西!”郑娴儿在心里暗暗抱怨。
    随后,她又扯着楼阙的衣袖,笑了起来。
    ——这个随遇而安的家伙,已经为她破过很多次例了吧?
    比如先前在福安殿,为了不娶别的女人而跟他的父皇母后僵持!
    这个人,傻得有点可爱啊!
    第130章 配角就不必上台了
    正定元年五月十六日,大吉。
    一大早,减免赋税以及大赦天下的圣旨已经下发出京,晓谕天下。
    皇帝携太子亲赴宗庙祭祀,焚了祝告天地祖先的表文,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宫城另一侧的社稷坛,祝告江山社稷。
    完成这一系列仪典之后,太子才可以返回宫内,在太和殿前跪受册、宝,并受百官朝贺。
    一上午的时间要跑三个地方,而且还是浩浩荡荡拖着仪仗去的,当然很耗费工夫。
    前两个地方都是郑娴儿不用去的。因此当楼阙四更天就起身焚香沐浴换朝服的时候,郑娴儿照常美美地睡了个懒觉,直到天色大亮才在丫头们的千呼万唤之下起身穿衣。
    内廷司给她送来的衣裳是一套正红色吉服,凤冠也是金灿灿亮闪闪的,瞧着特别喜庆。
    郑娴儿瞅着那件衣裳,却有些发愁:“怎么这么长啊?难道我今天要踩高跷出门?”
    艳娘这些天与她相处久了,知道她的性情,便掩口笑道:“这话可千万别让外头的人听见,人家会笑的!”
    郑娴儿撇嘴道:“可是我真的穿不起来啊!”
    艳娘只得细细地向她解释:这是曳尾长袍,只有举行大典的时候才能穿的,后面的尾巴要拖到地上,不用踩高跷拎起来。
    郑娴儿闻言不由得叹了口气:“好麻烦啊!”
    事实上,这些日子宫里的嬷嬷们一天两次掐着点儿来报到,一会儿要给她讲本朝历代贤德女子的故事、一会儿又要教她学宫里的规矩,早已经把她扰得烦不胜烦了。
    艳娘笑劝道:“今日是您的大喜日子,辛苦些也是值得的,您暂且忍耐些吧!”
    “什么‘大喜日子’?说得跟成亲似的!”郑娴儿失笑。
    艳娘敛了笑容,正色道:“就是成亲啊!接了太子妃金印,您就是太子殿下唯一的正妃,要上宗谱、内廷司造册,谁也赖不掉了!”
    “这样啊……”郑娴儿摸摸自己的肚子,感觉有点儿怪怪的。
    艳娘又笑道:“因为您和太子殿下之前没有正式拜堂成亲,所以今日朝贺之前加了向皇上和皇后娘娘跪拜敬茶的仪式。皇后娘娘体谅您有孕在身,免了三跪九叩以及跪听训示的规矩,意思意思就过去了,不会很累的。”
    郑娴儿闻言松了一口气:“所以这算是一切仪式从简咯?这么说皇后娘娘还是很疼我的!”
    艳娘看着她的笑容,欲言又止。
    妆扮停当之后没多久,宫里便传了消息过来,说是皇后召见。
    郑娴儿只叫丫头回说尚未梳妆完毕,不肯去。
    于是这么三拖两拖,就拖到了太和殿那边派人来请的时候。
    这一次,郑娴儿半点儿也没推脱。
    谁知到了太和殿才知道,楼阙他们还没回来,倒是皇后在殿内等着她。
    郑娴儿傻眼了。
    还带这么玩的?!
    没法子,来都来了,郑娴儿只得乖乖进殿,去见她的“正经婆婆”。
    行礼的时候,皇后打算给郑娴儿一个下马威,故意叫宫女准备了一碗挺烫的茶水,一滴一滴地抿着,预备把这一大碗茶水抿干了再叫郑娴儿起身。
    谁知郑娴儿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等那声“起来吧”。
    于是皇后端着那碗还烫嘴的茶,看着已经自己做主坐了下来的郑娴儿,一时有些发愣。
    还带这么玩的?!
    有一个瞬间,皇后有点想打人。
    但她最终还是成功地忍住了打人的冲动,姿态优雅地放下了那碗没来得及喝的茶,抬起了头。
    郑娴儿眨眨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皇后怒上心头,却竭力压住了怒气,沉声说道:“几次三番请你不到,本宫只好亲自到这太和殿来见你了。”
    郑娴儿一脸惶恐,欠了欠身,却没有站起来:“皇后娘娘说这话,臣女可就惶恐了!先前臣女是在梳妆啊,总不能衣冠不整地来见娘娘吧?后来刚刚收拾利索了,正要去给您老赔罪呢,就有太和殿的奴才去请了,臣女怕耽误了大典,只好先往太和殿来,反正皇后娘娘您也是会来的嘛!”
    “哼,狡辩!”皇后准确地作出了判断。
    郑娴儿干脆也不再反驳,直截了当地跳过了这个话题:“皇后娘娘召见我,有何吩咐?”
    皇后闻言更是火冒三丈:“这就是你这大半个月学到的规矩?”
    郑娴儿垂下眼睑,闷闷地道:“臣女愚笨,学不好。”
    “你该自称‘儿臣’!”皇后拍桌怒道。
    郑娴儿抬起头来,委屈巴巴:“可是,册封大典还没有完成……”
    皇后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汀兰忙在一旁替她拍背顺气,同时愤怒地瞪了郑娴儿一眼:“太子妃自幼没有母亲教导,连嬷嬷们教的规矩也不肯好好学吗?放诞若此,如何能主持东宫的中馈!”
    郑娴儿不慌不忙地道:“我能不能主持东宫中馈,是太子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
    “够了!”皇后推开汀兰,坐直了身子。
    为了避免被气死,她老人家决定放弃兴师问罪,直入主题。
    今日皇后召见郑娴儿的主题是:侧妃。
    听到这个主题之后,郑娴儿就笑了:“皇后娘娘,宣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不是我,是太子。您要往东宫里塞女人,该通知的人也是太子,不是我。”
    “这么说,你是不反对了?”皇后松了一口气。
    郑娴儿微笑:“我当然不反对!宁大姑娘都教我了,侧室啊、侍妾啊、通房丫头啊……这些都是奴才!皇后娘娘想送几个聪明漂亮的奴才给我使唤,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为什么要反对?至于太子反对不反对,那可就不是我能管的事了!”
    听见她不反对,皇后的心事就已经去了大半:“你不反对就好。太子那里本宫会跟他说。一会儿太子回来,你就和侧妃一同行礼吧。”
    郑娴儿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一同行礼?这么说,皇后娘娘不仅早已选好了侧妃,而且已经把人打扮好了带过来了?”
    “怎么,你不高兴?”皇后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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